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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七十八章·故人 ...

  •   那女子拍了拍手,以术法清理了一下,撑着膝盖站起身:“我瞧你穿的衣裳太脏了,便帮你换了去洗。你身上的纱布也被血污浸透了,再裹在身上不好,我不知那物于你有何作用,不敢擅自丢弃,只一并洗了。你现在穿的虽然糙了些,但那是我没上过身的,你且穿着,此地离最近的市集也要好些天的脚程,我可帮你去采买……”

      叶湮羽打断她滔滔不绝的话:“师姐……唐师姐,你怎么……怎么在这里?怎么成了这样?”
      女子顿时倒退一步,瞠目结舌,上上下下地把叶湮羽来回打量了数遍,末了极为不确定地唤道:“你……你莫不是……莫不是叶师妹?”

      此话一出,叶湮羽立即意识到她犯了个大错。虽然唐湘君待人亲蔼,且在外漂泊十年未归,但她毕竟是碧霄弟子,万一她联络门派来缉拿她,可怎生是好?
      且唐湘君的状况也太奇怪了。她明明应该为元婴老祖,寿数极长,可现在她的修为似乎倒退了许多,竟成了个中年人的模样。
      还有这地下若有似无的灵力……

      两人就这么互相大眼瞪小眼,末了还是唐湘君先打破这片令人无法忍受的沉默。
      她叹出一口气,温和地端着笑,上来先向叶湮羽行了一礼,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番,道:“多年不见,未料叶……你的修为竟能精进至此,连我都看不透了。按碧霄派的规矩,我是不是该称呼你为前辈?”

      叶湮羽心中苦笑,上前挽住唐湘君,连声道:“师姐这是作甚,可要折煞师妹了。若无你当初赏识,我至今都不知在哪搓线团呢!再者……”
      她歪下头,略作俏皮样,“我还记得你当时说的,玄严师伯看不到我们!”

      这下唐湘君的神情才彻底放松了下来。她本性旷达不羁,尚在痴峰上时,便很不喜欢碧霄派的那一套繁文缛节,但在外漂泊十多年后,她早不是当初那个对不熟的人也会掏心掏肺的直肠子,此时不过做来试探叶湮羽罢了。

      经此这么一作怪,她便顺着直起了身,笑容也真诚了许多:“哈!不愧是我们痴峰的弟子,你这促狭鬼,与武师妹和火师弟一样的了。”随即她收敛了笑,上前来抚摸着叶湮羽的面颊,有些忧心道:“虽说女大十八变,但你这模样变得也太多了,还有你的头发,怎么全变白了……不对,说白也不是白,你这是修炼了什么功法,走火入魔了吗?”

      叶湮羽哭笑不得,她拉过肩头的一缕银发,有些尴尬地顾左右而言他:“说起这个,还得借师姐的梳妆匣一用。”
      唐湘君也不是那种没眼色非要刨根究底,闹得人下不来台的人,闻言便半开玩笑道:“你才到痴峰时,便是我与小兰给你理妆;现在还得是我来收拾你!”

      两人便进到室内。方才叶湮羽心思不宁,眼下才重又打量了一遍周遭陈设。
      那半掩的竹窗下,只设了一张竹榻,上面薄薄地铺了一层干草,罩着一拢苇席,都有些磨损了。角落里另有一块石板案几,后面有一竹架,上置药臼、杵、药碾、药刀、戥子与各色匣子瓷瓶葫芦一类,有些明显是唐湘君从碧霄派带出来的,用料贵重,雕工华丽,嵌珠镶玉,与这周围的环境非常格格不入。

      唐湘君让过叶湮羽在榻上就坐,拿了一面普通的铜镜放在叶湮羽手里。这镜子与她当年使的天差地别,背面粗糙的雕花已生锈蚀,只有正面仍然光滑如新,映得人影纤毫毕现。
      是与原来的大不一样了,但要说哪里不一样,她自己却说不上来。
      哪里都不一样,那里却还是一样。

      唐湘君拿了木梳来与她梳发,依旧絮絮叨叨的:“十多年过去,我没想到你竟出落得这般美貌,这头发却不知遭了什么,全白了不说,还长短不一,跟狗啃过似的,盘不住,我就帮你编起来吧。”

      叶湮羽随她在自己脑袋上捣鼓,心里却有股奇异的暖流,稍稍冲散了之前的烦闷欲呕。她反复摩挲着手中的铜镜,突然问道:“师姐这么多年都没有回过碧霄派,是出了什么事吗?”
      她能感觉到头上的手一顿,然后继续动作起来:“没什么事,真要说起来,不过是我修行还未结束,不想贸然回去。”
      叶湮羽轻叹一声:“但是师姐这最近一年多来,怕是都没有接触修仙界吧?”

      唐湘君挽住她的头发,拿了一条发巾绑好,一拍她肩膀:“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成了这样,倒来套我的话,越来越滑头了。”
      说着她吐出一口浊气,有些落寞地坐在叶湮羽对面,轻声道:“其实跟你说也无妨,我……我确实……在刻意回避着修仙道。”

      说着,她隔空摄了石板案几到榻边,一并取了几个竹节做的杯子和盛了水的陶罐,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
      “此地没有茶,这水不如痴峰碧潭的好,你将就些。”

      昔日教导叶湮羽如何摆放布置的唐大师姐如今也不讲究了,她端过两个杯子,从陶罐里倒了山泉递给叶湮羽。叶湮羽伸手接过道:“师姐不必这般客气,我不是什么金贵人,至今还吃不出什么好水好茶的。这就很好了。”
      唐湘君牵了牵嘴角,然而这丝笑意很快便消散了。

      “如此说来,我倒是与你很不同。我出身蜀中世家,从小吃穿用度,皆有讲求。之后去了碧霄,也没受过什么磋磨,顺利夺了试炼大会的第二名,得了师尊青眼,成了五尊弟子,在门派中向来要什么有什么。唯一求而不得的,也只一那个竹离罢了。”
      叶湮羽瞪向她,有些不敢相信她就这么坦然地说出来了。

      “也是因为太过执着于他,我便难过得很,整日陷于庸人自扰之中,神魂颠倒。师尊看不下我这糊里糊涂的模样,便让我下山历练,之后红尘打滚,又多了许多放不下的事,竹离与碧霄派那头,也就渐渐淡了。这么多年没个只言片语,把霍辰一个人丢在那里,顶了一个空名头,是我不孝不慈。”

      叶湮羽开释道:“师姐放心,霍辰却是个好的,可没被我们带坏,目前金丹突破在即。师尊师姐师兄他们也很想你。”
      这话倒是真的,不仅竹离觉得少了唐湘君后,诸事繁杂,不易处理,玄昊武藤兰和火灵等人也一并念着唐湘君。但修道人七情淡薄,更不要提碧霄这等整天把绝欲断俗挂在嘴边的流派。再者修道人在外闭关动辄好几年音讯全无的并不在少数,是以众人并不常将思念说出口,偶尔提及燃心阁还完好无损的那块本命玉牌也就罢了。

      唐湘君又吝啬地露出一点笑意:“那就好,其实我八年前回去过一次,不过我只去见了师尊,置换了一些器物……我这些年来都没什么出息,见了你们也是徒惹笑话,还不如不见。”
      叶湮羽轻声道:“师姐,你明明知道,就算你修为倒退,我们也不会那么浅薄可鄙地笑话你。你是怕遇到其他弟子,按碧霄派的规矩,昔日的大师姐可能反而要喊他们前辈,向他们行礼,为痴峰招羞吧?”
      唐湘君晒然:“碧霄派内风气如此,我何必自取其辱,拖累你们?”
      “师姐……”

      唐湘君不耐在此打转,直接换了个话题:“你说我这一年来未接触过修仙界,却也不恰当。修道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影响天下多少黎氓百姓?便是不与修道士接触,我这四处浪迹,多少也能知道些许事。最近听说我们碧霄派出了大祸,传言此次东海之灾,就是由碧霄弟子潜入归墟深渊,解开魔族封印而起。我是不大信这话,莫若说有魔族假扮碧霄弟子嫁祸离间修仙诸派更可信。今日你来了,正好便与我说说你知道的事吧。”

      叶湮羽叹息道:“我亦知晓不多,大都是听旁人告诉我的,可能与事实有所偏差,师姐姑且听之。”便把龙隐告诉她的那些话,换了些温和的措辞,对唐湘君一一道来。
      唐湘君的性子本有些急躁,在碧霄派时便曾当着玄昊尊者的面抢断叶湮羽的话,此时却能沉静地听着她说话,一声不吭,直到叶湮羽说完后才断然道:“不可能,不可能是白千殇。我虽素厌她性情愚弱,散漫无状,但她不是那种为非作歹的人,掌门师伯也不会任人糊弄,绝不可能是她。”

      她却未提叶湮羽与白千殇曾关系亲厚的话,令叶湮羽暗暗松了口气:“所以我说了其中可能别有内情。白千殇已经当着三尊和长老们以及众外派道尊的面认了罪,原本是难逃一死的。但随后沧海阁的人出手,抖搂出了掌门师伯身中剧毒,只能靠乳海甘露解毒的事实,这就……不好说了。”

      她说着这话,心里却意外地发觉,除了淡淡的一点惋惜,自己并不如何难过。
      这么多年了,白千殇一直是一团孩子气,希望这世上所有人都能像万物围绕着太阳一般围绕着她,还发出了那一套“太阳高悬天上好孤独,我想做回小石头”的理论。
      可是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人理所当然地要爱她的。她背后有多方势力角力,人心多变,有时候那般苦情地付出,只会让旁人觉得幼稚。

      尤其是,她虽然维持着十三岁的外貌,实际上她也有二十五岁了,不该这般糊涂了。
      而作为她的师尊,未能因材施教,及时开解白千殇这一根筋,忽略了对她心境的引导,只将重点落在学习各种仙术方面,玄墨子是要担很大的责任的。

      当然,“因材施教”这四个字搁在玄墨子身上,确实难了些。
      要不就是说一堆似是而非的玄奥道理让白千殇去悟,要不就是冷落她惩罚她,让她战战兢兢渡日如年。说白了,玄墨子自己做人都没做明白呢就修仙去了,白千殇有今日,确实不能全怪她一人。

      与白千殇不同,唐湘君并非井底之蛙,果然一下子就想到了其中关窍:“当着修仙同道的面抖露出来……?这用心太险恶了,以后他人还怎么看掌门师伯?俗话说而死的骆驼比马大,掌门师伯是渡劫修士,就差一步便能受诏飞升,就算他身中剧毒,会有人相信他被白千殇一个金丹修士欺瞒,轻易夺走神器凤势琴么?”

      叶湮羽道:“依照掌门师伯的个性,他必定要以血来洗刷这个污名。之后就不知道咱们碧霄派会不会换一任新掌门,与蓬莱的关系……罢了,蓬莱比我灵犀山当初还惨,至少我们的典籍可都没有丢。”

      唐湘君深深地埋下头去,低低地笑了一阵:“哈……我原还期望着我们碧霄派至少出些人手……照你说的这个形式看,恐怕要关闭山门了,还派什么人。”
      叶湮羽:“派人?去做什么?”
      唐湘君抬起头来,眼中深深的尽是讥讽:“你也没想到吗?东海闹成那样,全是碧霄弟子的罪过,难道我们不该承担一二?”

      她侧过身,一口气灌下杯中的山泉水,长长地吐了口气,整个人趴到石板上,支棱着两个瘦削的肩骨,几乎要刺出外袍来:“你不知道,五天前夜,东海一带突然山摇地动,海潮大溢数十丈,寖数百里。我听闻后便飞赴沿海,一路只见屋宇倾坏,人畜溺亡无数,尸骸相枕,满目疮痍,其中惨烈,我言语不能道其万一。更有一莫家村,原是玄严师伯的出身地,基本上全村人都是千年前玄严师伯族兄弟的后代,在这次灾难中,全村皆去,只留下了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孩子,因为调皮,半夜上山玩耍,这才逃得一条命来。我托了一起来救援的同道带她回碧霄派了。”

      叶湮羽有些愣愣地听唐湘君说。龙隐倒是告诉过她关于白千殇受审的来龙去脉,可他一时难以说得详细,再者他自己也是听得二手消息,只提了一句蓬莱倾覆,东海受灾。然而唐湘君却是亲眼见过那里的惨状,这般细细道来,当真令人寒毛倒立,不忍卒听。
      尤其是具体到了一个人的身上,那详细的描述,更是让人感同身受,痛不可当。
      昔日伤春悲秋的唐师姐,已变了许多。

      “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为今之计,只能先为活人打算。大灾之后便是大疫,虽未至盛夏,但天气和暖,蚊虫鼠蚤滋生……我到处奔走告知民众不可饮用生水,但凡间已久旱多年,便要伐木烧火也够勉强。再过几日,尸首腐烂,疫毒四散,后果将更不堪设想,东海一带将成无人蛮荒之地亦有可能。我虽然久不回门派,又因……但到底身为碧霄弟子,总会往好处想,想着可能师尊与师伯们已定下了出山救世的计划……还想着你昏迷在那里,四周又有战斗过的痕迹,可能是出来历练时遇到魔族了……”

      叶湮羽一开始还眉心微蹙,沉默地听着唐湘君陈述利害,听着听着,见她不知想岔去了哪里,忙打住她:“师姐,我们也不过是猜测罢了。现在玄严师伯他们正忙着行公审大会,以及之后对魔神的处置,等忙完这一阵,大概会有计划吧。你……”

      她顿住了,说不出“你放心”这三个字来。因为隐隐地,她知道玄严玄墨等修道士并不在乎那些受灾的凡人,帮冰蔓雪重建蓬莱,做个姿态出来,给修仙界一个交代,那便过去了。
      哦,如果那个莫家村与玄严的渊源属实,顶多玄严公报私仇更狠地折腾白千殇出气罢了。反正一村的人都死完了,唯一的遗孤也接到了碧霄,他还操心什么?

      她这般想着,孰料唐湘君垂下眼,言辞却极为犀利:“师妹,你不用这样瞒我劝我,我入碧霄的时间比你早得多,我心里明白得很,门派内没有这种计划,是也不是?”
      这下叶湮羽彻底说不出话来糊弄场面。唐湘君又道:“你道我为何数年不曾回碧霄?呵,我实在不想回去。”

      “师……师姐,这话怎讲?”
      “与你说也无妨,这话即便传到师尊耳中,我也是要照样说的。”唐湘君倒吸一口气,那没有用螺黛描绘的细眉倒竖起来,大声喊道,“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仙道第一派!”
      叶湮羽捧着竹节杯,已然呆了。

      唐湘君长出了一口气,又变得轻声细语起来:“那年下山后,我有一段时间过得很……不能说苦,而是过得很不适应。苦是苦在心里。我那时候才明白,为什么修仙要断情绝俗,脱离红尘。这无关情爱,因为一旦生出执念,不管那是什么样的执念,好的还是坏的,统统会成为你飞升的阻碍。”

      叶湮羽还当她指的是竹离,不由出声道:“师姐……”
      “地藏发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我没那般宏愿,却也终究深涉其中,脱不出这万丈红尘了。我看着那些凡人,从最开始的居高临下,各种不耐烦,渐渐地觉得心苦心累,想要逃避这一切,然后再到现在……”唐湘君轻叹一声,啜了一口山泉水,“师妹,当初你回答师尊时说的话,我到现在才开悟,真是迟钝。”
      叶湮羽这才隐隐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不由担忧道:“师姐,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你看到过的东西。”唐湘君郁郁道,“你当时对师尊说的话,我还有些不信,直到我自己亲眼看到,亲身经历。我想了很多方法,但初时一两年却极不尽如人意。贪嗔痴慢疑,世人五毒俱全,如观音大士这般千手千眼,却仍然渡化尽不这世间芸芸众生。我又何德何能,指望能一下奏效呢?
      “后来我想着,可以回去求门派,我一人做不成的事,若倚靠门派之力,或许能轻省许多……呵。”

      她短促地笑了一声,笑声又酸又苦。叶湮羽心知她必然是被拒绝了:“门内定然是觉得,修道人上承天道,已然不是红尘中人,不能再介入红尘中事,随意干涉凡人命运,所以即便可以传道救人,他们也定是不为所动。”
      唐湘君盯着她,骤然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那么你呢?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说着,不待叶湮羽回应,她一口气接着道:“不用说了,你还是个孩子时便看得比我长远,如果你有心,早就下凡入世了,不会等到现在。而我大概天生顽固愚钝,愈来愈不明白,一头钻进了新的牛角尖。当初我们下山历练时,尊者长老师兄师姐们皆告知我们要多行善。那会儿我们四处去为平民百姓施药诊治,救死扶伤,师尊还夸我们做得好。怎么转眼需要门派支援,做同样的事时,却说天命不可违,要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凡人如虫豸一般地得了病去死?还是如玄严师伯所言,我到底不够强,看不透算不透,所以才生了执念?那么我们之前做的又算是什么?是我错了还是碧霄派错了?抑或是是生为凡人,便如鸡鸭猪狗一般,不值得费心相救?”

      “你没有错。只是这天下何其广大,你所要求的事,碧霄派倾尽全派之力亦不能够,这需要更多更强大的力量介入。与其去做了却做不好落得埋怨,不如不做干净。而与碧霄派千秋万代的基业相比,死几个凡人,甚至是死几个修道士,都不会有人在意的。尊者当然不会去沾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唐湘君似是不敢相信这话竟出自叶湮羽之口:“你说什么?”
      “我只是把真相戳破给你看。其实这事师姐你也明白得很,只是不敢承认。”叶湮羽平静道,“碧霄派本来就是如此,不然它怎么能成为天下第一大派?”

      唐湘君渐渐激动起来:“难道不是人心所向么!”
      “人心?人心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如果光倚靠人心,碧霄派早在数千年前就被人连骨带筋地吞了,怎么可能维系到现在?师姐你在外面这么多年,看过各种牛鬼蛇神,难道还想不明白吗?”

      唐湘君哽在那里,沉默了。
      两人相顾无言,直到喝光了水,唐湘君才喘出一口气来,低声道:“我当然明白,只是明白是一回事,不平又是另一件事。这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是如此——它们存在,但我却不想如此坦然,如此司空见惯地一味接受。”
      叶湮羽想起这许多次她于幻梦中所见所闻,不由点头称是。

      唐湘君又道:“我学符咒法阵之时,曾听师尊言曰,气清则符灵,派清则法灵。我总以为碧霄派为世间清灵所钟,为世外清净之地。各位同门即便脾性不同,总还是一心向善……罢了,是我执着了。”

      叶湮羽想了一会儿,劝道:“我且记得师尊说过四句偈语,‘万事无如退步休,本来无证亦无修。明窗高挂菩提月,净莲深栽浊世中。’师姐不必过分苛责自己,也不必过于愤世嫉俗。正如阴阳双生,这世上有善有恶,有正有邪,此为浊世。但若要大改变,一株净莲却是不起什么作用的,只能做好自己罢了。”

      “你说得对,”唐湘君把玩着竹杯,“我后来又胡思乱想了许多,诸如我们碧霄派的九绝书,为什么要将它藏起来不给别人看?如果这世上所有经典都能流通,大家都能学习明理,互相印证,圆满道统,说不准会有多少像你这样的天才涌现。可现在将书藏起来,碧霄派是有傲视诸派的底牌与底气了,但这世上又有多少被耽误的人?如果一件事大家只看到坏处,而悟不到好处,那只能坏的愈坏,好的不好了。可这样的念头我却万万不敢对他人提及,因为我知浊世尚在,净莲只能解自己之浊,却解不了他人之浊。这便是以碧霄一派之力,完不成的异想天开。”

      叶湮羽亦低声道:“九绝书内容深奥神妙,即便你拿出来给大家看了,也有许多人是看不明白的。须得学到那一步,才能领悟这其中的各种道理。”
      “那么谁来做这个梯子,让人攀爬上去?没有梯子,指着底下的人说,你们不努力,没悟性,这不是刻薄又歹毒吗?”

      唐湘君喘了口气,一手托着额头,倦怠道,“我越想越不明白,最后实在心力不足,便寻了这处有构陷之势的山坳,在内里布下阵法,以灵石养育仙草,休整了一段时日,再外出为凡人诊治施药。从此便循环往复,跑得心累了,便回来歇一会儿,歇够了,就再出去跑。为此我耗光了积攒下的所有灵石,不得已以自身修为凝出灵脉,埋在此地,修为也因此跌落了两个境界,有些无脸回去见师尊,也无脸回去见你们。幸而我那次回碧霄派,去百草园要了足够的药草种子,不是什么稀罕的天材地宝,太过灵气浓郁的大补仙草灵芝,凡人承受不起。之后我就在这里结庐而居,采摘制药,再出去行医。自此,未再回过碧霄。”

      怪不得。

      “我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师尊。事关门派大事,他拗不过玄严师伯,掌门师伯什么都不管。我不该就这么一走数年,音信全无。但我也不知我能对他说些什么,呆在碧霄之中我又静不下心。我也曾想过医人不如医国,跑去皇都一观,结果因为我是女子之身,恐牝鸡司晨,不得入朝堂。而当今那位昏聩无能,政务全赖姬相国一人支撑。我又不能女扮男装,捞过界到罗忧河的地盘上,不然怕是师尊也救不得我……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那你……咳,”叶湮羽清了清嗓子,“那你这些年,就一直到处奔走么?”
      “是啊,这事我唯一能做的,可以让心里舒坦些的事了。”唐湘君抬头望向漏风的房顶,淡淡地道“有时候会遇到刁顽愚劣的人,有时候也会遇到好人。我时常想着你当年说的话,越是到处走越是领悟多,心境千锤百炼,算是另类收获吧。虽然想起有些糟心事来还是会犯嗔怒,但是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纯然的东西,甚至感情也是一样。一味执着于纯黑或纯白的东西,只会和自己过不去。”

      她说着,低头一笑:“这时候回头看我初下山时,就觉得分外可笑了。亏得我这么稀里糊涂地修行到元婴境界,真真惭愧。”
      叶湮羽摇头道:“师姐不要这般妄自菲薄。这世上有很多人终其一生都走不出自己划下的囹圄,师姐能有所悟,该庆幸才是。即便这会儿修为损失,但道心尚在,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能恢复,甚至更胜从前了呢。”

      这般说着,叶湮羽自己又止不住地想起了鸣鸿。她何尝不是困于自己的心魔中?便是在幻星宫时,她一边纺线,一边也总是会走神想到鸣鸿。她会想着下界灵气不如天界,他是不是会很难过;想着他有没有醒了,醒来后听到那些恶言恶语怎么办;想着他会不会被那些人拿去试着销毁,他得平白受多少罪……

      “……师妹?湮羽?”
      “啊!”叶湮羽猛然回神,她再也坐不住了,“师姐,我目前尚有一桩急事未了。尚若能事成,之后我一定还会回来和你一起的。师姐,你知道诸沃之野往哪个方向去么?”

      “诸沃之野……?”唐湘君想了想,“诸沃之野有万多年未现世了,你去那里作甚?有什么急事要麻烦妖族的?再说妖族似乎惹恼了天族,那里最近可危险得很,你最好再过几日去。”
      叶湮羽顿时心生不祥:“怎么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电视剧有个很大的bug,如果说长留不插手人间帝王更迭那就算了,白子画有什么理由当初不救花千骨她爹的?如果也是因为怕干涉凡人命运,那么花千骨在成都历练时做的那些施药治病,又算是什么?她难道不也是在干涉那些病人的命运吗?如果说花千骨单纯善良,那落十一可是长留大师兄,应该和白子画一个脑筋的,怎么还觉得她做得好?
    不想救就不想救,白子画这种惺惺作态,真是十足的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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