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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四章·天衍 ...

  •   未久,那洞口突然浮现出一道黑色的人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却见“它”盯着渐渐往下沉的叶湮羽好一会儿,嘴里不知叽里咕噜些什么,末了它像是发出一声叹息,连连打出一串光符。
      像是一颗石子投入这洞中之水,渐渐地自水中央开始泛出阵阵涟漪,涟漪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升起一个倒置漩涡,竟把神志不清沉入水底的叶湮羽托举了出来。

      光符一卷,围绕着叶湮羽转了一圈,顿时星光大盛,亮如白昼,若有人有心查看,便能发现在那影子的操纵下,无穷浩瀚的星子之力,正形成一个与水漩涡相对的螺旋,疯狂地涌入叶湮羽的体内,一点点地拓宽修补她破损的经脉与丹田,充盈她体内的生气,令她肌体复苏。
      但是那个黑色的人影做完这一切后,却彻底溃散消失了。

      叶湮羽睁开眼时,正是进行到关键时刻。
      她其实并不太清醒,脑中却快速掠过掌门真人清微子传授给她的《天衍真经》,身体内的灵力也跟着自行运转三十六周天。
      此地正是灵犀山地下灵脉延伸而出的一处灵窍,极适宜于修炼星辰之力,加上这本心法,两厢巧合之下,一股股肃杀的沉降之力倒灌入她的经脉中,不知不觉间令她的修为节节攀升,接着她的皮肤上渗出一股股黑色的污浊之物,竟是自行伐骨洗髓,重塑肉身!

      却在此时,她身体里却反弹出一圈光晕,击溃了这星光大阵。叶湮羽浑身一激灵,彻底醒了过来。
      哗啦一声,倒水漩涡崩塌,她重新摔回水里,仍然是身上隐隐作痛,却比原来要好上数倍。
      顾不上这奇迹是如何发生的,她赶紧划了两下水,狗刨般游到岸边,狼狈不堪地爬了上去。

      她趴在岸上,翻江倒海地呕吐了起来,腥臭的淤血污物自她的口鼻处喷涌而出,酸液灼烧着她的胸肺与鼻管。吐着吐着,她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以至于抽泣时不慎把那些脏东西咽了些回去,令这身体又控制不住抽搐地吐了出来。
      如此这般地反复折腾,叶湮羽消耗掉了所有的体能。末了她终于吐无可吐,拼着新生酸软的四肢爬开了一点,倒在旁边干燥的地上,精疲力尽地瞪着夜空,茫然不知所措。

      清净真人死了,她没有家了。
      虽然众人待她并不好,她也无时无刻需要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憎恶这些人,但她自记事起便身处灵犀山,除了这里,她再也不知哪里可以有一处避身之所了。
      压抑在心底十四年之久的仇恨就这样轻飘飘地消散在空中,就像房屋的地基塌毁,其余的感情也一并烟消云散,没有着处。
      “本就是天煞孤星,也许我就这样死了也好,”她喃喃道,“反正这个世界上,在意我的人都死了,我在意的人也死了。我孑然一身,清微真人又凭什么指望我?说不定现在我赶着去投胎,还能转一条好命。”

      忽地有一阵夜风吹过,似乎有人轻声长叹,寒意彻骨。叶湮羽顿时浑身一颤,浑浑噩噩的脑子立即清醒了些。
      清净真人尸骨未寒,她愿意看着她亲自教养的弟子这般没出息吗?
      若她就这般死了,岂不是教师尊心血白费,死不瞑目?

      叶湮羽猛地翻身爬起,她躺得久了些,胸腔依旧隐隐作痛。她把还在淌水的衣服下摆绞得干了些,想着先收集点柴火把自己烘干。
      刚哆哆嗦嗦地走出两步,就听一个不耐烦的少年声音道:“你干嘛去呢?”
      叶湮羽吓了一跳,四下张望,却连鬼影都不见一个。那声音继续道:“你不收拾自己,大半夜还闲逛啥?”

      她哆哆嗦嗦举起手,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对,说的就是你。”
      “哦,我,我想生个火取暖……”
      “……你是修道人,还生火取暖?”

      叶湮羽一愣,下意识地气运周天,紧接着她便看到自己身上升腾起大团白雾,衣服渐渐地干燥起来。她不由摊开手,上下摸索着,惊道:“我什么时候这么……这么……这么厉害了!”
      那少年道:“你方才刚突破炼气五层,有点出息吧!”
      叶湮羽身上回暖,脑子也跟着回来了一些。这点指责于她根本无关痛痒,仍旧彬彬有礼道:“多谢阁下指点,敢问阁下尊姓大名?若不妨事,还请现身一见。”

      “没法出来,我为鸣鸿的刀灵,正挂在你腰上呢。刚才为了救你,我将灵力都渡给了你,替你洗髓伐骨,重塑经脉,所以我暂时不能化形,你就先对着空气说话吧!”
      叶湮羽忙低头一看,那把她自葬剑崖下拔出的邪刀,刀格正以一个极其不可思议的角度歪歪斜斜地挂在她的腰带上。
      按理说她走两步这刀就该掉在地上的,可不管她怎么动弹,她就像块磁铁似的牢牢吸附着这把没鞘的刀,果真邪门。

      叶湮羽吓了一跳。当时强敌在前,她不得不从地下掘出鸣鸿,虽然将那两个魔头暂且唬住,自己奇迹般地逃出一条命来,却实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把邪刀。
      可是若因畏惧邪刀之名,不顾对方的救命之恩,将之抛弃,那么她与欺辱自己的同门有何差别?
      叶湮羽左右为难,有些怯怯地道:“多,多谢你救了我……两次。你看,我就是个笨蛋,烂泥糊不上墙,那个,要不……我这就把你放在这里如何?”

      “你……!”
      那刀灵脾气还挺冲,乍一听闻叶湮羽不要他了,立即怒道:“你这是恩将仇报!我需要很多灵力供养才能重现人形,你一把我搁下,我被人捡走怎么办?”
      叶湮羽道:“你以刀气操控住那人,不就可以想走哪里就走哪里了吗?说不定来的人还比我厉害,让你能更快恢复灵力啊。”
      一时间那刀灵似乎被他说服了,不发一声,叶湮羽以为他同意了,便想解下刀来,却又听他道:“不是……我怎么就用刀气操控人了?我怎么就不知道有这么神的方法呢?”

      这下轮到叶湮羽呆了:“你……你之前不就……那个……帮我对抗了那两个魔族吗……”
      她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把字都吞了回去,非得侧耳细听才能听到个音儿。刀灵大怒:“好不讲理!不是你向我祈愿要报仇,我才出手相助的吗!怎么现在又全推到我头上来说是我以刀气操控你了!”

      叶湮羽一缩脖子,仿佛真的有人指着她的鼻子当面骂她似的。
      的确,当时她心中悲愤交加之余,亦很清楚自己大概是在劫难逃了,抽出鸣鸿刀时一直在默念……默念什么来着?
      她心绪繁乱,一时觉得自己如断片了似的,记忆一片空白,忙下意识地于识海内迅速翻看了一遍清微子传给她的掌门手札,倒还真让她找到一篇关于鸣鸿刀的记载。

      据说此刀乃是轩辕黄帝铸造黄金剑时,炉子里剩下的原料流至炉底,汇聚成刀。黄帝“恐人得此刀,欲销之,刀自手中化为鹊,赤色飞去云中。”
      之后又不知过去多少年,此刀流落到蓬莱先代掌门冰霜落手里。冰霜落一夜入魔,持刀将岱舆、员峤二派尽皆灭杀,天下诸派皆受震动,各派高手驰援海外五仙山,最后冰霜落伏诛,鸣鸿刀却被当年的灵犀山掌门明希子带回门派封印,只有历代灵犀山掌门知晓内情,其封印也唯有掌门方可解开。
      原本清微子不敌魔族,想要取出鸣鸿刀尽力一搏,却是强弩之末,以至于封印解开后,这刀粘上了叶湮羽。

      这黑历史够足,饶是叶湮羽觉得与他同病相怜,也有些忌讳。
      这一会儿衣服都干了,她拍拍手,再次鼓足勇气,带着满满的求生欲试探道:“你……你别生气啊,我听说……都是听传言说的!我知道作不得真……但是当年冰霜落……也……?”
      鸣鸿理所当然,连个磕巴都没打:“当然也是他向我祈愿啊!”

      叶湮羽又一愣:“是……是吗?但是我听到的传言,好像不是这样的?”
      鸣鸿声音一沉,已然有些不高兴了:“传言怎么说的?说是我为凶刃,刀气反噬,令他丧魂失智?”
      叶湮羽惊讶道:“你知道?”
      “以前我被那牛鼻子老道封印起来时就听他们胡咧咧了,这回你又这么说,从你的话里倒推一下就明白了,不知道是傻吧!”鸣鸿没好气道,“哼,这些人造谣愈发上劲,怎么骇人听闻怎么来。就因为我顶着个凶刃的名头,什么样的黑锅都可以往我头上扣,自己倒是依旧清清白白的出淤泥而不染,真是好不要脸!”

      这话却正好戳中了叶湮羽的心事,她苦笑道:“世人皆是严以待人宽于律己,错处自然都是别人的,自己永远是对的。要他们承认自己做错了想岔了,简直比登天还难。”
      鸣鸿沉默了片刻,声音稍微轻柔了一些:“但你终究比我好一些。你是人,不是无法化形的灵体。真了不起,你还有许多其他的选择。就比如这里虽然不是什么洞天福地,可底下灵脉成窍,星辰之力强大,于此修行,可得事半功倍之效。你若于此修行一阵修炼,吸纳灵气,总会有些进步。不像我,要吸纳灵气化形还得靠你来。我说,你帮是不帮我?”

      “哦,好,好,我帮。”
      叶湮羽被他岔开了些许颓丧心思,再不想着自暴自弃,依言设下一道简陋的防御结界,盘腿打坐,抱元守一,开始入定。
      她与清净真人游历天下,自然知道独自在这荒郊野地里修炼会有多危险。但是这道结界是她能做到最好的了,若真有妖魔趁此机会偷袭,她确实别无他法。

      那把邪刀溢出一丝模糊的黑影,空中传来极轻的一声叹息,而在那道防御结界之外,又现出了一道精妙法阵。
      叶湮羽眼皮微微一掀,死命地往下压住嘴角,再不分神四顾,彻底入定。

      这一入定,就过了三天。
      虽然白日里星辰之力稍弱,然太阳星高悬,也算是弥补。叶湮羽就这般坐在原地,巩固着现有境界。
      清净真人曾对她言,倘若道心及不上修为的进度,迟早有一天她会危如累卵。修行如逆水行舟,一刻不可大意放松,需时时自审,不光是冥观五内,更是要体察心境,不可使之动摇。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尤其如叶湮羽这般,从小便遭门派诸人排斥欺辱,别说灵气聚集的灵窍,灵犀山上稍微适宜修行的地方都轮不着她,只能被排挤到葬剑崖那等凶地去,即便有清净真人悉心教导,于心境修行上依旧比一般人来得艰难。
      再者她刚遭逢大难,恩师惨亡,这心境如何才能不动摇?

      这次,她便陷入了极大的麻烦之中。
      一开始倒是顺遂。有鸣鸿刀灵为伴,她放松心神,依次梳理体内灵力,使之沿经脉运行周天。可待她开始冥观五内时,事情起了变化。
      那日里灵犀山的惨状再次出现在她脑海中,鼻腔里浸满了浓郁的血气,清微子怨毒的目光仍然钉在她的皮肉里,数百上千面目模糊的同门合唱般齐声在她耳边发出尖利的嚎叫:“……都是你……你这个天煞孤星……你为门派招来了弥天大祸……为什么你还活着……我们都死了?”

      叶湮羽咬住牙,抵着舌尖,极力想保住灵台清明,恶狠狠回击道:“此乃魔族为抢夺玲珑宝塔犯下的恶行,却与我何干?”
      “是吗?难道不是你抢夺踏雪,引来天道因果吗?而且你自己很清楚,对于我们横遭此劫,你还挺开心的!若不是清净真人一道遇难,你根本就不会管我们!”
      叶湮羽悚然,一眨眼,清净子便与那贩马大汉一前一后出现在她面前。

      她艰难地张开口,默默地喊了一声“师尊”。
      清净子的脖子上裂开一道骇人至极的血口子,不一会儿她雪白的皮肉翻起,渐渐卷过整张面皮。她悲哀地看向叶湮羽,轻声道:“我曾想做一个好师父,将你这灾星导入正轨,却不料你还是做错了事,心思不正……湮羽啊……”

      她这一声叹息拉得格外悠长,鬼气森森。叶湮羽浑身一颤,喉头便是一股腥甜,正待她欲运功压制,一股沁凉之意自头顶百会穴灌入,有个声音大喝道:“别忍着,把淤血吐出来!”
      叶湮羽再也压制不住,黑色的血块几乎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她趴在地上,咳了好一阵子才止住,几乎没死过去。
      鸣鸿很是不解:“奇了怪了,明明是个还未筑基的黄毛丫头,怎么会招致如此强烈的天魔扰心?”

      叶湮羽弓腰伏地,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是我不好。”
      “怎么说?”
      “很多事……我不明白。”
      “是因为门派……?”
      “是,也不是。”她顿了顿,“你若想听我倒苦水,我便说给你听。”

      叶湮羽从没这种对人掏心挖肺的喜好,但不知是因为受鸣鸿两次相救,还是看到周围隐隐闪过的法阵之光,抑或是鸣鸿那段与她同病相怜的顶黑锅史,她自觉与这刀灵亲近不少,缓缓地将她这十四年受的所有愤懑委屈不满恐惧憎恨,一股脑儿地倾倒而出。

      长得那么大,这是除清净真人以外,头一次有人愿意这般静静地听她说话。没有否定,没有打压,没有说教难懂的大道理,只是这般耐心地听着她一点一滴地诉说着。
      叶湮羽原以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早在清净真人的劝慰下已烟消云散,过去便过去了。但直到她今日说起,才惊觉这些事并没有过去。她遭受过的所有的不平不公,都沉淀在她心底,腐烂成毒。表面上看是一汪清水,只有伸手进去稍微一搅和,便能发现那些尖锐的沉渣泛起,将人心烧灼得面目全非。
      不公从来不会远去,当事人除了自己开导自己,争取从那一团糟污的死地里挣扎而出,别无它法。

      说到最后,离初始的话题已差了十万八千里远,但出乎意料的是鸣鸿丝毫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打断她,只是适时地发出“唔”,“嗯”,“这样”,“确实”的声音表示他在倾听。
      叶湮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止不住地涌出,身体微微颤抖,胸腔剧痛,每说一句话便不由自主地停顿一下,缓缓地吸进一口气又吐出去,咬牙熬过这阵阵突如其来的痉挛。:“我从小便为出生时的异象所累,得了个‘天煞孤星’的批命,说我命硬克亲克师克友,常常因为挨不到一块儿的事就被拳脚相待,动辄受罚。那时我还不服命,但是……我父母早亡,现在又师门尽灭……可为什么偏偏是清净真人?为什么偏偏是她?是不是真的是我做得不对,以至于一报还一报,因果应在她身上……”

      迟来的悲痛终于击中了她。有些事虽然明知不对,但是由旁人在耳畔一连念叨十数年后,再坚定的人也会禁不住产生自我怀疑: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
      于是原本无关紧要的细节被拖出来反复推敲,在犄角旮旯里寻找那些牵强附会的因果,最后那受欺辱的弱者也被一并化为了伥鬼,面目可憎又可怜。

      一股热流缓缓地淌进叶湮羽心里,好像浑身都泡进了热水里,每一个毛孔都哆嗦着舒展开来。她不由打了个哭嗝,胡乱拿袖子抹掉脸上的鼻涕眼泪,低声道:“谢谢你听我啰里吧嗦地讲这些……”
      “好些了?”
      “嗯。”
      “你心中不平又困惑,但是这种东西,你自己想不明白,旁人再怎么说也无用。我就问你,是你令你父母双亡的么?是你招来魔族屠戮了灵犀山,害了你师父吗?”

      他这口气真是十分欠揍,但叶湮羽方才经历过生死巨变,受他照拂,并不怎么计较他的无礼,低落地解释道:“我母亲应该是难产而亡,我生来身带异香,招来了一妖物,害死了我父亲。至于灵犀山,我并不是很在意,但是我的师尊不该就这么死去,死后还受魔物羞辱。掌门临死前说,正是我这个灾星命中克师……”

      鸣鸿连声打断:“等等,什么乱七八糟的?莫说普通凡人,便是修道者产子,若是孩子以天材地宝调养得太过了,也有难产而亡的。这就像生病可能会死一样。况且生孩子这事,本就是你爹妈自己选的。他们在要孩子之前就该知道可能会有危险。连我都听说过生产就是鬼门关这俗话,你娘即便生的不是你,是别的什么阿猫阿狗,她也可能会死啊?你往你自己身上瞎揽个什么劲呢?”

      叶湮羽头一次听到这话,整个人都痴了,不知该如何回话,只讷讷地道:“可是……可是……”
      “你父亲这个,虽然的确是因你招来妖物而亡,但是为什么要怪你命硬,而不是他命不好?照此追究下去,永远没个头。而你那掌门更是胡说八道,你若信他,那可真是活见鬼。”
      叶湮羽苦笑:“我还真是活着就见过鬼。”

      “别打岔。再来,如果说你因那马贩告状受长老责罚,倒是还够得上因果二字,可灭门之事,与你有何干系?那马贩先以言语轻忽欺辱与你,你抢他坐骑则为他的报应。而那踏雪言说他是白泽之后,灵智已开,你放它自由,应当是功德一件。我且问你,倘若你放走的是个被抓为奴的修道人……或者是个普通凡人呢?”

      叶湮羽黯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能抵抗天魔扰心,依旧算是我之错。再者你不好这样比的。”
      “怎么不好比?灵智已开的畜生,与人,有什么不一样?人族自诩高高在上,统领万物,可万物天生天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难道还能代行天道么?”

      话音刚落,叶湮羽只觉有什么东西渗入脑中,轰然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这句话瞬间炸开,两侧太阳穴立时一阵疼痛。她无声无息地捂住脑袋,侧身躺倒在地,强咬住牙关不叫出声来。
      这也是她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若是叫得越惨,就会被打得越疼。闷声不响的,那些人打了她一阵后就会觉得无趣,出完气后便会撒开手去,不管她了。

      鸣鸿却被她吓了一跳,许久没出声,直到她一动不动,才惴惴道:“你……你没事吧?我好像也没说什么吧?”
      “没事,”叶湮羽虚弱地喘出一口气,“我只是……只是觉得,你这话,我也说不好究竟是对是错,可似乎有什么东西因此要从我脑子里出来了,我不知道……”

      鸣鸿闻言,半晌没做声,待叶湮羽这一阵头痛熬过去后,他才又迟疑开口:“其实……我不知你是否知晓……”
      “什么?”
      “你几岁入道?”
      “七岁,怎么了?”

      鸣鸿似乎细细斟酌了一番,才道:“我观你之灵力精纯无比,未有杂质。这种现象只有单灵根的人才会有,按理说不该修了七八年才炼气二层。这固然与你未曾好好洗髓伐骨便匆忙修炼有关,但应该也有点别的因素。”
      这倒新鲜了,叶湮羽自记事以来,从没听过一句好话。她不发一言,只睁大了眼,等着鸣鸿讲下去。
      “所以我方才借机探查了一番,发现你先天灵力被封,奇经八脉中共有十二处重要穴道被人以金针封堵,长此以往,你修为将不得寸进,一辈子顶天也就筑基了……我已尽力为你解封,但我自己也才苏醒,且封印你之人手法独特,我一时不得法……你可知那人是谁?”

      “谁?”叶湮羽皱眉昂首想了半晌,迟疑道,“我想……应当不是那两个魔头吧……”
      “当然不可能是他们,你先天灵力强横无比,若没有那十二处淤塞,你之资质被称上一声天才也不为过,怎么会苦熬到现在才炼气?”

      叶湮羽失笑:“你开玩笑吧,我?天才?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你可别因为有求于我,要我帮你恢复灵体,就啥玩意儿都瞎说啊,我会当真的。”
      鸣鸿说了这一通,见叶湮羽油盐不进,顿时也暴躁了:“爱信不信!看在我与你是捆一条绳上的份上,我再与你说几句,这金针你且谨慎些,它不光封住了你的经脉修为,还封住了你的先天气机,我猜那人大约是要为你疏导真气,调息五内,起码压一压你满身的异香,更有可能是想为你改命。”

      “改命不可能,要是改命如此轻易,那古往今来那么多修仙人靠改命过天劫就够了,再说我可不乐意付出这种代价。我我本该在出生当日葬身鼠腹,多活的这十四年算是我偷来的,已经够本了。我宁可下一瞬就被野兽吞了,也不愿忍气吞声窝窝囊囊地苟延残喘任人欺辱。解开金针便解开吧,我有什么可怕的?”
      鸣鸿却发出一声轻笑,恍如年长的前辈听到不知世事的后生赌气逞能一般。

      叶湮羽并未能听出其中深意,她道:“反正现在也拔不了针,先不说这个,之后我将要前往昆仑赴瑶池蟠桃宴,按掌门真人的交代公布魔族来袭的真相并转托掌门信物,然后我看情况可能会去碧霄派。你……你可愿与我一起?”
      “不一起又能如何啊?我灵力尚未完全复原,不能化形。除了与你绑定,我也无处可去了。不过此去昆仑山相隔万里,如你这般,就算不吃不睡地赶路,怕是累死也赶不上蟠桃宴。先与我去镇上,给我弄个刀鞘。我可不想一上昆仑山就被人擒下。”

      叶湮羽却道:“我的钱只够买坐骑的,不如你先暂居我墟鼎之中,等闲他人也探查不着。只不过有一条,我更衣时,你不许偷看。”
      “……谁要偷看你了!!!”

      叶湮羽耸耸肩,收起炸毛的鸣鸿,转身下山。
      这只是他们之间的君子协定,不过量对方是一万年刀灵,还是化形不利索的那一类,应当不妨事。
      就算真妨事了也没辙,在保命杀器与贞//////操之间,她果断选择保命杀器。

      就在叶湮羽离开还不到一炷香之时,她呆坐过的那方空地上出现了一头九丈来长,肋生肉刺的长虫,它左右晃荡了一会儿,竟口出人言,嘀咕道:“奇了怪了,昨晚这处怎么都进不来,难不成是有人族修士路过,发现了此处灵穴,动了什么手脚?”
      它绕着自己的尾巴打了个圈,确保周围无甚异状,这才一头扎进地下暗河里,咕噜噜地吐了会儿泡泡,例行修行去了。

      叶湮羽却不知自己避过了怎样的大祸,还以为一路上没遇上妖兽毒虫乃是运气好。这处山林灵气旺盛,草木葱郁,着实难以辩别方位,幸而有鸣鸿指点,一路只往南而行,倒真让她走了出去,寻到一片凡俗人的村落。

      她身着普通的麻布衣,先是受了经脉爆裂,全身渗血的重伤,后落入瀑布中,随水流飘进了地下暗河,再经历了伐骨洗髓,吐了一身血污,又在山窍土石间打过滚,怎么看都肮脏得不行。
      因此当务之急,便是先换个衣服,好好把自己梳洗干净。
      叶湮羽把脸一板,不断对自己嘀咕“我可以,我能行”,给几户村民画了些保家安宅,驱邪缚魅的符咒,也不知她这个灾星画出来的有几分可靠,总算借此弄到了一套干净的裋褐。
      接着她按照村民的指点,一路向最近的仙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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