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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六章·结丹 ...

  •   武藤兰一反常态的疾言厉色,令叶湮羽呆愣了一下,然后她看到了玄严真人便秘色的脸。
      叶湮羽当即心领神会,缩头告罪。
      武藤兰随即向玄严真人拜道:“叶师妹贸然出言,是吾等平素管教不严之过。请玄严师伯放心,待回了无明殿,我一定严加管束!”

      蘅芜仙子的面容却稍稍松懈了些,她虽早已忘了九年前在入门试炼之时对叶湮羽的赏识之意,可叶湮羽那番辩解,倒让她去了两分对白千殇的苛责,顺势道:“虽是贸然出言,但她不过是忧心掌门与同门,赤诚之心可嘉。你放心,我本尊正在无厌殿为玄墨护法,若有宵小,我必不会放过他去。”
      殿上的蘅芜仙子竟只是她的一个分神!叶湮羽吃惊不小,忙拜倒在地。这般凝实的分神,蘅芜仙子不愧为五尊之一。

      有武藤兰与蘅芜仙子说情,玄严再不好发作。他哼了一声,装成没看到叶湮羽在场,闭上双眼,额中眉心处顿时生出一道细细的银光,渐渐地那道银光慢慢变大,成了一只眼睛的模样。
      他开了天眼!

      大乘修士的天眼,能覆盖几乎整个碧霄派。叶湮羽等一众修为低微的弟子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引来天眼瞩目。
      那样不经收敛的威压,他们这些小虾米没人能承受得起。
      只有蘅芜仙子能面色不变地端坐一边,神情肃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众人都觉得快要不行了时,玄严真人蓦地收起了天眼,怒斥道:“火灵你在外面磨蹭什么!还不把白千殇带上来!”
      众人纷纷一惊,与此同时蘅芜仙子突然面色大变,飞快道:“玄墨出关了。”便原地消失不见。
      无定殿的大门再次开启,火灵深深低着头,上前拜见玄严尊者。他身后跟着的,正是两眼不住到处飘的白千殇。

      九年已过,白千殇依旧是十二三岁的模样,一身简单的白色纱裙,梳着两个圆圆的发髻,半点没有长大。她眉黛如画,眼若星辰,皮肤晶莹剔透,面颊圆润,粉嫩嫩的犹若玫瑰,红扑扑的又像个苹果,直叫人想上去掐她两把,端得是娇憨可爱。
      见白千殇完好无损,叶湮羽悄悄松了口气,却再不敢当着玄严子的面问话。

      不过她想知道的事,其余人也都十分好奇,玄严子更是当即喝问道:“白千殇,你师尊为了你折损修为,正在闭关之中,你被强灌而成金丹,不思进取,不稳固心境,到底有何要事,要劳动你这掌门首徒亲自下山!”
      白千殇脸上血色尽褪,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没人为她说情,玄严子当机立断:“来人,将白千殇压入刑律宫!打到她说为止!”

      叶湮羽一心急,刚想抬头,被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的武藤兰点了哑穴,直接按着脖颈压在地上。
      正在此时,如昆山玉碎般的清雅之声响起,缓缓道:“师兄,白千殇下山一事,我事先知情,是我允了她去的。”
      武藤兰一愣,松开了对叶湮羽的挟制,叶湮羽立即昂起头来,看到了那飘然而至的玄墨掌门。
      蘅芜仙子本尊跟在他身后,一脸沉郁之色。她狠狠瞪向白千殇,似乎恨不得当场杀了她。

      玄墨子却像毫无所觉的样子,朝白千殇伸出手:“随我回去。”
      “师弟!”玄严子腾地从座位上站起,疾步走到玄墨子面前,厉声道,“事关魔族凶徒与门派安危,今天,我定要问个明白!”
      玄墨子转过身,一脸的平静:“师兄有什么疑问,尽管来问我便是。现在我要带千殇回去。”
      说完,他抛下一殿人,带着压不住笑意的白千殇扬长而去。
      玄严子一口恶气无处发,一挥袖,吼道:“散了!”

      叶湮羽悄悄地松了口气,她既为白千殇逃过玄严子惩处而高兴,又为白千殇行踪而疑惑。她站直身,两眼不经意间扫过大殿中残留的一点血迹,随后对洛红裳之死的惋惜悲伤与困惑愤怒就像锥子一般,刺破了那两层轻浮的情绪,沉甸甸地又压了上来。

      走出无定殿,她这才觉得一只胳膊似乎有些凉飕飕的,举手一看,是那只被她撕扯坏了的里衣袖子。
      抚过洛红裳的手上沾着一层凝固的血,叶湮羽愣愣地看了片刻,这才意识到,今天早上还与她说着话的人,现在已经死了。

      难道真的是生死无常,天道难涉吗?

      就在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被打通了,叶湮羽眉心处像是有什么要炸裂开一般,沉寂已久的灵力突然暴动起来。
      不待周围人发觉异常,鸣鸿立即附身而上:“你要突破了,快走,离开这里!”

      叶湮羽也知她不可在无定殿前结成金丹。她强压下身周乱窜的灵力气流,借鸣鸿之力东倒西歪地朝灵璧堂飞去。
      武藤兰原与她一道而出,见状立即明白了过来。作为师姐她自然大喜过望,忙忙跟上,为师妹护法。
      火灵随即跟上。唐湘君一直以来都说这位小师妹不凡,他自然要抓住这次机会好好看看。

      却说玄墨带着白千殇回到无厌殿,他挥退了跟上来的蘅芜仙子,对白千殇道:“说吧,你这次去哪了?”
      白千殇在他面前老实得如同一只兔子:“回……回禀师尊,是……是姐姐来找小殇出去玩……”
      姐姐?玄墨蹙眉道:“你知道他的身份吗?”

      白千殇的声音更小了:“知道,她是众人口中的魔界妖人,但是小殇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怕她。虽然我们一个是正一个是邪,观念还有处理事情的方式都有很大的不同,但是小殇只是觉得,无论对方身份是什么,地位是什么,人家对我好,我便对人家好就是了。”

      玄墨子静静地看了白千殇片刻,一直看得白千殇不安起来,才道:“又有一名外门弟子死了,被掏了心肺而死,死后被剥了面皮。”
      白千殇猛地抽动了一下,抬头看向玄墨子的目光中俱是惶然:“师尊……这……”
      “戮天这人,任性无常,做事全凭个人好恶。”玄墨子冷冷道,“他虽对你好,也仅对你一个人好罢了。你退下后,自去想想以后该如何与他来往。”

      白千殇脑中一片混乱,涨头昏脑地退下了。
      她一会儿觉得姐姐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精于易容术罢了;一会儿又觉得像姐姐这样的人出巡,身边总有一二随从,也许是他手下干的;再过一会儿又觉得,也许这件事的确是姐姐做的,师尊这么说,是希望她能劝导姐姐向善?

      她呆坐面壁,之前随戮天去花岛游玩的好心情全毁了,不知道自己这一天在干吗。
      亏得她这一番矛盾的心意并未被叶湮羽所知晓,不然定能扰得她心绪大乱,在这节骨眼上走火入魔。

      灵犀山的惨事已淡去一些,却新增了洛红裳这一冤魂。叶湮羽虽然在玄昊子的指点下,以九年时间巩固修为。但此番突破,对她而言并不比当年贸然筑基轻松。她需得在天魔扰心中守住一丝灵台清明,并借此机会再拔除至少一根金针,不然谈何日后修道成仙。
      然而这灵台清明一项,于她而言,极为不易。
      这一打坐,便是三个月。

      漫天血色中,四周若隐若现。武藤兰与火灵不计代价地为叶湮羽摆满一圈灵石为吸纳法阵,借灵璧堂天地之势,助她更进一步。暗地里,鸣鸿护在她周身,淡淡的刀气溢出,掩住她散逸的气机,令人不敢贸然接近。
      再远些,围着些尚未结丹的弟子。那“筑基期引来九道天雷的老妖怪”的传言再次沉渣泛起,在众人之中传得不亦说乎。

      至于已修成的弟子们,他们就淡定多了,没那些无来由的好奇心,只闭着眼远远地打着坐,旁若无人地淬炼道心。
      每一个修道者因顿悟而晋级,都会泄露一丝他们自身之道的气息,可彼此互相印证,不致走偏。因此他们对选择来灵璧堂晋级的叶湮羽颇有好感,并不来打扰。

      叶湮羽对这一切置若罔闻,此时她正强忍着浑身剧痛,咬着牙,气运周天,强行凝聚灵力,冲刷着背后两处穴道。
      不久,她松开手诀,回手抚摸上背部,指尖微微使劲,将一根金针拔了出来。
      细针光滑,不沾滴血,埋在她体内这么多年,都未有丝毫锈迹,一如往昔旧梦。

      可是人,还是不一样了。不管当年清净真人是为了救她也好,废她也罢,斯人已逝,都无从计较了。
      她只记得那如莲般的女子牵着自己的手,带着她走了许多地方。她教她读书识字,教她为人处世,教她辨别善恶,又教她心怀慈柔。她将她心里那些毒汁一点点地挤出去,将她在灵犀山山道上被摔断的脊梁扳直,将她断掉的骨头强行续起,又铸就一个钢筋铁骨,既盼着她能走出昔日的阴影,又想着她碌碌一生,平庸度日。

      但她却怎么能认命?
      她想活下去,活得像个人样。她不想欺辱别人,也不想被人所欺辱。她没有权利平庸度日。
      她还有许多话想对洛红裳说,也许她早日结丹,给洛红裳的镇邪符再强一些,是不是她就不用死得这么不明不白了?
      叶湮羽再度运气,以灵力抵住另一根金针,将其一点点地排出体外。

      如此这般,直到第六十四日傍晚,叶湮羽终于自行取出剩余三根金针。
      她额上全是涔涔冷汗,不施脂粉的素面更显处一种病态的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似是要功亏一篑的模样。

      周围已有些人暗自摇头。双十年华便修成金丹之人,无不出身世家门派,从小蕴养经脉,打娘胎里就修炼上了。这个叶湮羽虽得了玄昊尊者赏识,但还是差了些火候,太急了。
      冰大小姐都还没结丹呢,怎么轮得到她?
      武藤兰和火灵更是着急,干脆原地打坐,一边不废修行,另一边则可就近照看叶湮羽。师尊临走前把小师妹和小师侄托付给他们,总不能待师尊回来时,发现一个师妹不行了吧?

      就在他们窃窃私语时,在叶湮羽头顶上空,却有浓重的灵气渐渐凝结成劫云,其体积不大,气势尚可,却是金气镶边,雷云如火,烁烁光华,刺得人睁不开眼,似乎一个不妥,便要降下天雷,将她劈得魂飞魄散!
      武藤兰屏住呼吸,手中已擎出一个手镯样的护持法器,被火灵一把拦下。他面容一反常态地严肃,轻轻对武藤兰摇了摇头。

      天道不可欺,若以特殊手段躲过天劫,下次突破将会更难。

      武藤兰心知肚明,她抽出被火灵抓住的手,还是将手镯掷了出去,却不是护住叶湮羽,而是在她身周结成一道护持结界。
      四周围观弟子者众,万一伤及他人就不妙了。

      两人急得要命,却不知在此关键时刻,叶湮羽神魂出窍,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沉入了一处不可言说的境界。
      四周一片灰蒙蒙的,洛红裳似乎就在她面前,见她看过来,笑着挥手道:“前辈安好,不必为我难过,我这就走了。”
      叶湮羽追上几步,讷讷道:“你神魂未损,若得泰山府君允许,说不定可以复生回阳……”

      洛红裳却轻轻摇头,婉言相拒:“前辈不必如此。你还年轻,生死一道,对前辈而言或许至为不公,但我却早已不执于此。这世上上至仙神有天人五衰,下至凡俗亦不可避免。我熬了那么多年,比寻常人承了更多的寿数,红尘打滚,见过许多,已没有什么遗憾。”
      叶湮羽道:“不知死,焉知生?不知生,又焉知死?你去投胎后,前尘尽失,不复记忆,那还是你么?”

      洛红裳低头失笑:“或许吧。每一条生命的逝去,最痛苦却恰恰是生者,而死者留恋尘世,若非有天大的不平事,大抵也是因生者之故。”复又道,“虽‘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然而于我而言,此生却少有牵挂,能回想起来的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既然如此,说不定下一辈子会有不同的际遇。这么一想,似乎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你若是当真看得那么开,当初又何苦要反抗?何不躺平了束手就擒,也少一份折磨苦楚?”叶湮羽说着,突然皱起眉,“等等,与我说话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洛红裳只笑道:“我与前辈相处这许多年,前辈竟分辨不出吗?我没读过许多书,讲不出那么多大道理。我只知道,我只要活着,便要努力做好每一件事。但当事情当真无法转圜时,一味陷于其中自怨自艾,倒不如坦然接受。”

      叶湮羽不言,洛红裳抬头望向远方,轻声道:“我这辈子即没有出生在名门世家,又不像你身具奇才。难道我就甘心于一辈子低人一等,甘心于过着这种一眼便能看到头的日子吗?”
      叶湮羽冷笑:“难不成你还要感谢戮天,给你一次重新轮回的机会?”

      洛红裳又笑了笑,像是看着孩子无理取闹的宽厚长辈,平静道:“他杀了我,我当然不会原谅他。但我却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我说过,死亡面前,最痛苦的莫过于生者。你一时看不开也是有的。既然你心有疑惑,不如与我一道去看看可好?或许你能记起些什么。”

      她说着,容貌已悄然变成了清净真人的模样。叶湮羽看着她出的那只手,不知为何心底里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怀疑,坦然伸手回握。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清净真人走上前来,身形与自己渐渐重合,成为一人。

      再抬头时,灰雾褪去,化为一片巨大的黑影,无数亡魂在齐膝高的幽蓝色野草丛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远处传来悲凉哀婉的歌声,反反复复地唱道:“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歌声飘渺,四周的亡魂纷纷睁着一双茫然的眼,被歌声所驱使,统统朝一个方向而行。叶湮羽看得奇怪,拦住一魂问道:“这里是哪里?你们去做什么?”
      那魂似是看不见她,直愣愣地瞪着前方,木木地蠕动着嘴唇,吐字不清道:“这里是忘川蒿里。大家都往那里去,我也就跟着去了。”

      叶湮羽无法,眼瞧着那魂与其他亡魂一道继续往前飘,她无处可去,便也跟着一道往前走。
      渐渐地,她能感觉自己的四肢透明了起来,脑中似乎渐渐变得浑浊,像是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每往前行一步,这种症状便越是明显,直到最后,她与那万千亡魂聚到一处,再没什么分别。
      只有那瘆人的歌声还在继续。
      就在这时,她才看到前方的景象。

      一座巨大的山脉横亘于前,山顶几达九重天,将他们皆遮蔽于这山投下的阴影之中。一条小道自山顶垂下,来到他们面前时已然成了一宽阔的山阶巨梯。山脚似有潺潺流水声,黑暗中一座石桥影影绰绰,旁立着一块石头,上书“三生石”三个血红的大字,颇为显眼。石桥的另一头并不往那山阶巨梯而去,而是通往一处山底深处的黑洞,深不可测。

      有一妙龄女子站在石桥边上的一处石台,板着脸给每个亡魂递出一个茶碗,只有喝了她茶汤的亡魂才能走上那座石桥,其余亡魂若不喝便想挤上石桥,她也不管,任凭那些亡魂走到一半,挣扎惨嚎着滑落进水中,不过数息便消失不见了。
      剩下的亡魂意识中还残留着对生的渴望,见状全老实围在女子身侧等着茶汤,直到下一个憨戆冒头。

      如是这般三四回后,才轮到了叶湮羽。
      谁知那神情严肃的女子一见到她,面上立即现出一种恭敬的神色,双手将茶碗奉上:“大人。”
      叶湮羽微微侧首:“你认得我?”
      女子苦笑,把头更往下埋了些,似是不敢与她直视:“即便妾身不认得大人的容貌,也是认得大人的气魄。但大人既是打定了主意要去投胎,这汤必不可少,还请饶恕妾身以下犯上……”
      “罢了,我不再是什么命主,自然不会让你为难。”叶湮羽端过茶碗,“代我向府君问好。”

      女子更卑微地往下一躬身,却被叶湮羽牢牢牵住。她仰起头来,竟已是泪流满面:“若漫天神佛,有大人一分心性气度,我这里,何至于……何至于……何至于此!”
      见她这般,叶湮羽反而笑了起来:“不必伤心绝望,我自愿跳诛仙台,也是为此而来。”她握了握女子细瘦的肩膀,“事在人为,但看将来。”
      不料女子闻听此言,像是忍耐到极点,猛地挣开叶湮羽道:“可是大人,您可知道天族那帮下作的长虫,已下令给府君,令您生生世世安不得投好胎。您必将终生孤苦,六亲皆无,命途坎坷,不得好……”

      “嘘,”叶湮羽竖起一指抵在唇前,像是哄小孩那般。女子见到她艳红如血的双唇,不由得瞪着双眼一愣,这才意识到传说中的命主大人竟长着这样一副艳丽的容貌。
      “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只是我既然已经做出这个决定,便不会在乎旁的。”叶湮羽晃了晃手中的茶汤,“但是你这样公然大声嚷嚷出来,是让府君难做。府君五百年一轮换,于地上的人而言,也只是一年多一点的时间,再到天上,就是三天两换了。他只能听命天庭调遣。这一切,我即不怨,也无悔。”

      她俩这边正说着,后头等着喝汤的亡魂挤挤挨挨地嚷嚷起来:“哎,快点啊!扯什么呢!”
      于是叶湮羽目瞪口呆地看着前一刻还在哀哀哭泣的女子猛地一抹脸,站直身大喊道:“吵你XX!赶着去投胎啊!”
      她这一吼十分了得,震得周遭一片寂静,良久才有亡魂小声道:“可不……我们可不就是等着来投胎的……”
      叶湮羽失笑,一口将茶汤灌下,拂袖朝石桥上而去。
      女子擦掉脸上的泪水,遥遥朝叶湮羽行了一礼,随后又板着脸继续舀汤。

      这一世的叶湮羽生来就是某个修仙世家的家奴,父亲早丧,母亲白日里替门中人赶制法衣,晚上就拿着洗衣棒打她,令她就着昏黄的灯光学习女红,攒下的灵石供给资质更好的弟弟修炼,以期早日被门中长老相中,做一名正式的内门弟子。
      她十六岁那年,有人举着一把细长的刀冲进了世家门中,名震天下的员峤剑阵一触即溃。她与母亲护着弟弟奔逃,却在最后关头被弟弟舍弃。
      她孑然一身,法力低微,躲闪不能,眼瞧着那把黑色的长刀劈向自己,从左臂砍入,从右肋劈出,整个上半身顺着刀势飞了出去。

      然后她看见了——
      那把黑色的刀裹在她的血液中,黑色的血槽逐渐转红,仿佛将她的血液吸了进去。一道朦胧的黑影从持刀者身后现出,他仓惶地四顾张望,却没有看到落在角落里的她。
      不知为何,她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名字,喉头“嗬嗬”作响,口腔肌肉痉挛,想竭力咽下渐渐上涌的鲜血,以便能口齿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唤他停下来……
      “鸣鸿……”
      最终这个名字无声无息地,如灰烬一般灭在她口中,谁都没有听见。

      再次回到那石桥前,女子依旧恭敬地为她奉上茶汤:“大人,您可有后悔?”
      叶湮羽已忘尽前尘,她不知对方此问是何意,却仍然笑道:“不悔。”
      “但是您吃了那么大的苦头,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却什么都没有做成,您可能永远永远,都做不到……”
      “我有可能永远都做不到,但只要有一次成功了,便值得。”叶湮羽将茶汤一饮而尽,“多谢。”

      ……

      之后,又过了一千五百多年,当叶湮羽又一次转回到女子摊前,接过茶碗时,女子忍不住道:“大人,这是您第九九八十一次转生了。”
      叶湮羽停下,两眼望向女子,示意她继续往下讲。
      “您每一次来,身上的神光都会被削弱一层,但是污浊之气却在增厚,您这样……迟早会被炼化魂魄,回归天地。”
      她顿了顿,沉声道:“八十一,是至极之数,您不能再喝了。”

      叶湮羽叹气,放下茶碗道:“孟姜,这是我唯一能走的路。我宁愿消散,彻底死亡,也不愿被困在蒿里中,与那些亡魂为伴。”
      女子一愣,急急道:“但是那些人……那些,您想做的事呢?”
      “我已于世间留下线索。这尘世并未如你想的那般糟糕,总有人会接过我的意愿,替我完成未尽之事。”说着,叶湮羽微微一笑,“这样想想,我历经红尘,受尽人世苦难,似乎并没有那么差。”
      女子呆呆地松开叶湮羽的手,看着她喝下茶汤。

      “不行,”她突然又一把抓住叶湮羽,急促地压低声,几近咬牙切齿道,“人人都指望大人您能成事,人人都坐在一边看戏,您说的希望,根本不存在!”
      叶湮羽被她抓着,茶汤开始起效,她晃了晃脑袋,有些茫然地看着女子,不知她要做什么。
      女子却闭上眼,不一会儿,叶湮羽便觉得有一股暖流自手腕脉门处源源不断地汇入,而眼前的女子则从韶华盛年渐渐变老,面上斑纹密布,黑发转白,贝齿脱落,弓背佝腰,不一会儿便成了老妪模样。

      叶湮羽惊呼:“孟姜!”甩手想要摆脱老妪的钳制,却不料老妪牢牢地抓着她不松手,直到她亲眼见到叶湮羽身上神光重亮,她浑浊的眼中也好似燃起了两丛火焰,张着没牙的嘴大笑道:“他们没料到我会来这一招!大人,此去祝您屡劫不堕,终能得偿所愿,拯救天下万万民!”
      “你疯了!”叶湮羽奋力挣脱开来,却见老妪又盛了一碗茶汤,往自己嘴边凑去,她赶紧去抢夺了下来,大声斥道,“你这样,谁来主掌醧忘台?谁来熬制孟婆汤?”
      老妪笑道:“大人莫急,还有孟庸与孟戈在,不妨事。您先走一步,这次,妾身与您同行。”

      话音刚落,那凄婉的歌声猛地拔尖起来,变得刺耳至极。天地间立时卷起了一阵狂风,蒿草纷飞,霎时所有幻象褪去,灵气倒卷而来,挤压着叶湮羽的全身!
      疼!疼!疼!
      与此同时,碧霄派灵璧堂上,原本似火烧一般的劫云已变化为祥瑞的紫色,云中电光频闪,紧接着三道天雷接连劈下,晃得四周围观者双目刺痛,泪流不止。

      叶湮羽的佩剑星耀应声嗡鸣,迎着天雷直冲而上,直接打散了三道天雷。火光落于叶湮羽身侧,她浑身剧痛,张开双眼,眼前血光愈浓,所有经脉忽然被强撑至极致,似有电火雷光在体内到处乱窜。她深吸一口气,周遭灵力立时倒灌入丹田内,借此机会锻打仙骨,拉抻经脉!
      天地间似有龙吟虎啸之声,声震寰宇,积攒在云层之上的浓厚灵气自叶湮羽的天灵盖而入,她眉心霍然裂开一道三寸深的血痕,丹田内满满的灵液随即被压缩成一粒细微的丹丸,散发着金色的微光。

      金丹成,紫府出,天地相应,生死之道,加诸于身。

      武藤兰与火灵顿时长舒一口气,相视而笑。四周围观的弟子们却有觉得云不够大不够紫的,亦有些人悄声讨论着这位新出炉的二十四岁金丹真人,纷纷羡慕着她的好天赋。
      另有许多弟子则趁机打坐参悟这尚未散去的天道玄机。一时间灵璧堂前热闹纷纷,能在这时摒除杂念,凝神入定的,皆心性远胜于常人,必将为碧霄派下一代之佼佼者。

  • 作者有话要说:  顺带一提,扮演聂小凤的龚慈恩不光长相漂亮,她的脸有棱角,略方,气质灵动,一点都不“憨”。尤其是后期她成为冥岳岳主,脸型更是显长。而Fresh果果本人的脸犹如用圆规划出来似的,的确是十分“圆润可爱”,挺“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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