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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灭门 ...

  •   却说叶湮羽骑着马,一口气奔出数里地,这才敢收起缰绳喘口气。她从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料,缠在发髻上遮挡一下御魔簪,免得再给人认出来。
      却在此时,她手上一阵刺痛,低头一瞧,发现手掌外处被匕首拉开了个口子,此时被缰绳磨得皮肉外翻,很是吓人。
      她的匕首是花了几十个铜板自灵犀镇的铁匠铺买来,是她能得到的最便宜的防身器具了。匕首以凡铁所铸,没有剑格,剑柄处仅缠着一截麻绳,使力时手劲一向下,很容易被利刃所伤。
      叶湮羽无法,只能再撕一条布料裹手。

      正在她手忙脚乱时,那马撇过头来,开口道:“你个强盗。”
      叶湮羽好悬没给吓掉下去,头发也散了一大半。马又道:“你要去哪儿?”
      “我、我……”叶湮羽结巴了两下,才瞪着眼薅住马的鬃毛道:“你怎么会说人话?”

      这马通体雪白,额前有两颗黑色星状的瘤子,鬃毛要比一般的马长一些。它翻着白眼,以一种很鄙视的神情傲然道:“我是白泽的后裔,你说我为什么会说话?”
      叶湮羽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白泽是个啥,有些怯怯道:“你……对不起啊,为了逃出来,还扎了你一下。呃,你既然会说话,该有个名字吧,怎么称呼?”
      马转了转眼睛道:“那聒噪凡人给我起了个名叫‘踏雪’,我觉得尚可。”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叶湮羽讪笑着拍马屁道,“我觉得是个好名儿。”

      踏雪不置可否,傲然向前踏步:“你到底要去哪儿?给个地名,我载你去。”
      “我要去横……”叶湮羽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有些犹疑道:“你既然神智已开,就这么任我差遣么?”
      “哈,”踏雪打了个响鼻,“实话不瞒你,几天前我落入那贩子设下的陷阱,被他用特制的驯兽丸喂养着,拴在路边招揽生意,过得浑浑噩噩生不如死。再过上四十三日,我怕就要灵智尽失,彻底沦为一头牲口。若不是你那一下扎得我生疼,我也不能够醒转。虽然吃了点皮肉苦头,可你也算我的恩人了,载你这一回,算是报答,免得欠你人情。”

      叶湮羽却不这样觉得。她的血向来有些特异,只是这一秘密仅限她与清净真人知晓。方才她刺向马腹时,怕是她的血顺着匕首流下,沾到踏雪的伤处,这才解了驯兽丸之毒。
      但她自然不会如此老实交代,便先下马查探了一番,见马腹上的伤口果然已愈合,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伤疤。见这神驹无碍,她这才赔笑道:“既然如此,劳烦,我去横明山。”
      踏雪一甩尾巴:“上来!”

      一人一马结伴而行。踏雪脚程极快,三天即达横明山。
      对遮盖了御魔簪的叶湮羽而言,这三天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快活的三天。因着她微末的灵力,正经也算个修道人,沿途的凡人待她十分亲切有礼,几近谄媚。若不是眼见周遭田地里生气不足,庄稼枯死,流民饥苦,她几乎有点不想回门派了,干脆于这俗世中逍遥快活多好。
      可惜,当她看到路边倒伏的饿殍时,这个念头便灰飞烟灭了。
      不管她有多向往外面的世界,至少回门派里她还死不了。

      这世道越来越不对劲了,听清净真人言说,上万年前天地间灵气尚且充足,草木葳蕤,花叶繁茂,万没听说过有饿死人的。近千百年来不知为何,灵气被消耗得越来越多,生机流逝,许多身无灵根的凡人无法修炼辟谷,饥荒一起,将活人当两脚羊烹食的惨事时有发生。她与清净真人结伴而行的那些时日里就见过好几家易子而食的,当时她便被直接捂住眼带走了,真人没让她细看。
      有些村庄,即便施舍银两也无济于事——因为着实无处买米粮了。还不如分几块灵石给他们,好歹能令田地间恢复一些灵气。

      对此叶湮羽实在爱莫能助,唯一能做的便是快快赶路,自欺欺人地当这一切都不存在——她总不能把身上仅有的一颗灵石给出去吧?这么多人,一颗灵石顶什么用?
      罢了,还是想想回去要怎么办吧。

      因一时意气之争,她冲动之下抢了马贩蓄养的马匹,大概会被告上一状。倘若她带着踏雪回去,处罚也许不会那么重。可踏雪为神兽后裔,本身灵智已开,它没有与修道者定下契约,却遭强行违逆其心意用驯兽丸养着,这……
      叶湮羽觉得用禽兽不如这词着实有些太过,可除却这词,她竟想不出其他的来了。
      等到了目的地,便放踏雪去了吧。反正就算她空手回去,顶多被罚得重一些,应当不至于要她的命。
      至于有可能会把她囚禁一生……无所谓了,原本不就那样么?还能有什么更重的刑罚?

      第三天傍晚,叶湮羽终于到了横明山。她先去叶家村落脚,用最后的银两想凑活买坛酒祭奠亡逝的父母,却发现此处赤地龟裂,草木焦枯,村中十室九空,青壮年都逃荒去了,剩余的老弱病幼饿得掘土吃,一个个都呆呆的不会说话,哪来富余的粮食酿酒。
      这与清微真人说的山清水秀可差得太远了!

      叶湮羽连问了几个人,皆傻傻地没有反应,让人分不清他们到底是什么诡异的雕像还是活人。会动的那几个早回到屋里关门落锁,躲在里面偷偷往外觑着她看。
      叶湮羽实在无法,这毕竟是自己的故乡,总不能什么都不管。她将最后的那颗灵石投入村中的井水里,又寻了一处勉强未倒的无主土屋,牵着踏雪进去,打算住一夜再说。

      踏雪在外野惯了,对此倒并没有什么不满。它咬了咬她头上的发髻,空嚼了几口,砸吧着嘴道:“你那御魔簪,千万不可在凡人地界取下。”
      叶湮羽与他相处几日,态度有些放松下来,不再如之前那般刻意谄媚讨好。她拉长声调,略带不耐烦道:“……不然会招来魔物——拜托你别在我头上沾口水了。”
      踏雪哼哼几声,叶湮羽吹灭蜡烛,躺在农村的土炕上,却久久不能入睡。
      她翻了个身,唤道:“踏雪。”
      “嗯?”
      “明天……我去山后竹林,你就自由了。”
      “嗯。”
      叶湮羽闭眼:“谢谢你。”
      “嗯。”

      一夜无梦。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叶湮羽的眼皮子上,将她弄醒时,踏雪已不在房中。
      出走匆忙,没带洗漱工具,叶湮羽胡乱把头发扎起,迎着撒至床头的阳光微微愣了会儿神。
      罢了,这样也好。

      因自小在门派中饱受排挤欺辱,叶湮羽谨慎地没有与当地人提及她此行的目的。虽说叶长郁的故居于寻常人而言颇为难找,然而当年因鼠精作乱,此地尚留有一线妖魔之气不曾散去。
      她循息而去,很快在竹林深处找到了一堆巨大的白骨。
      十多年过去,竹林已全部呈现枯黄之相,死气沉沉的。那白骨前,有两座突起的土包,上头树立的竹制墓碑,都已朽烂完了。

      叶湮羽默然。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然历经人情冷暖,总会幻想一二血脉亲情。可直到此时,她才发觉自己并没有很难过。
      只余生死两端,相隔着漫长十四年光阴的惆怅。

      她长叹一声,从随身的香包里拈出一块香,在两座坟茔前点上,后退三步跪倒,磕了三个响头。
      “爹亲,娘亲,这是不孝女叶湮羽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们。再有数月,我将满十五岁,不可再下灵犀山一步。请恕女儿再不能……”
      她哽住了,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她没有丝毫关于父母的印象,没人会与她说这个,感情更是无从谈起,不过是被半囚禁于山上,过着猫嫌狗憎的生活时,心中怀揣着一丝朦胧的孺慕之情,偶尔会觉得如果她父母俱在,或许在父母的关爱下,她就不会过得如此艰难了。
      这个念头就如敝塞的夹缝中透进来的一缕风,一丝光。直到清微子告诉她,叶秀才本是想要个男孩继承香火的。

      风早已止住,光也黯淡下去。来祭拜只是个借口,更多的,则是想再看看外面的世界。眼下只她一人,如此假惺惺,不知父母泉下有灵,会不会想打死她这个不孝女。
      一念及此,她再无话可言。

      良久,她从地上起来,运土将两座坟茔合为一座,再摄来一块颇为平整的石块,用灵力一点点磨平,吃力地刻凿下一行字:叶长郁夫妇之墓不孝女叶湮羽立
      做完这些,灵力耗尽,指尖磨破,鲜血淋漓。她盘腿打坐了一会儿,再磕了三个头,不再留恋,转身离去。

      没有踏雪领路,回灵犀山颇废些时日。不知怎么的,叶湮羽有些心慌。
      她抢了那马贩子一匹神驹,怎么说那人都会上报灵犀山,可时至今日,为何门派却没有派人追缉她?
      难道是她绕路,和门派中人错开了?

      愈来愈强烈的不安感,在回到灵犀镇时达到顶峰。
      昔日热闹的东市,如今一片死寂。
      街上还东倒西歪地堆着各类果蔬杂物摊,有些菜落在地上,被杂乱的脚印踩成了看不出原形的烂泥。仿佛前一刻还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后一刻所有人都朝着灵犀山的方向拥挤而去。
      去……去干吗?

      叶湮羽呆立在原本的马贩摊前,过了很久才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虽与此地诸人无甚感情,可是这一个镇子的人都不见了,其中意味,足以令人浑身发冷。
      她再不耽搁,使出身法隐匿行踪,避开山门,朝山上一路疾行。

      连虫鸣鸟啼都无,苍郁的青色泛着一股死气,平素令人心旷神怡浓厚的灵气不知怎的变得粘稠起来,就像将要凝结的血块,夹杂着隐隐的血腥味。
      越是往上,叶湮羽越是觉得体内灵力凝滞,不由自主地慢下速度。
      无论是什么造成的这一切,但愿一切都已结束,不然她一个才堪堪炼气的庸人,岂不是送菜去的。

      没走多远,她便于那山崖底下,见到了一个红色的人影倒卧其间,观衣饰,应当是门中长老。
      灵犀山上至掌门,下到普通外门弟子,衣着皆素,哪来那般不祥的颜色?
      她赶紧上前,翻过那人一看,竟就是掌门清微真人!
      此时他一息尚存,发冠被打落,胸腹间破出一个大洞,鲜血缓缓流出,将一身法袍全污了。

      虽总被斥为丧门星,然长这么大以来,这还是叶湮羽第一次接触伤势如此沉重之人。她慌忙握住清微真人的手,将丹田里所剩无几的灵力渡了过去。
      一点用也没有,清微真人丹田已废,墟鼎被毁,能维持一口气不散已极其难得。受灵力震动,他睁开眼,见是叶湮羽,不由喉头喝喝作响,好半天才挤出一点声儿来:“你……你……”

      叶湮羽垂下眼:“掌门真人。”
      清微子努力喘息着,示意身侧的一储物袋:“……定魂……丹……”
      叶湮羽依言忙从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喂清微子吃下。

      清微子的气息这才稳定了一些。他神情复杂地看向少女道:“十四年前,我喂你父亲吃下九转还丹,听他交代最后的遗言收养了你。如今,轮到你来做这事了。”
      叶湮羽没有应答。她对清微子感情复杂,不知该怎么接这个话题。

      清微子却没有继续回顾老黄历。他颤巍巍地并指点在叶湮羽额间,霎时她的识海里如洪流般涌入许多东西,太阳穴有如炸裂,一下子将她震晕了过去。
      幸而这晕厥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三弹指,叶湮羽便幽幽醒转,捂着额头探查一番,顿时大惊失色:“掌门真人,我灵力微薄,不堪大任,这掌门信物我可拿不得……”

      “我没时间与你磨牙,”清微子咳出一口血,打断她道,“你听着,灵犀山首徒云奕勾结魔族右大将邪饮血,夺我镇派神器玲珑宝塔,杀我灵犀山上下血祭……”
      云奕?云奕!
      竟是大师兄?
      是那冷淡拒人千里之外,却会在她遭到同门霸凌时站出来为她说话的大师兄……怎么可能?

      可是下一刻,她脑海里便浮现出一段影像:一身白衣,佩挂首徒绶带的云奕步步逼近,面上仍然是平素那般云淡风轻,仿佛谈天一般:“师尊不必惊惧,我只是想挣开家族的锁链……您也应该知道一些关于兖州青家的双生传闻吧?诸位长老有劳魔君出手,您毕竟是我的师尊,虽然受了魔君重创,但最后由我来,想必不至于令您走得太难受。”
      接着,他平平向前递出一剑,叶湮羽眼前一片乱晃,人猛地一颤,再回神,便见到清微子沾满血的侧脸。

      清微子喘了两口气,继续道:“……恰逢三十年一次的蟠桃宴,就在下月初三,你速去昆仑,凭此掌门信物,以代掌门之名,将我灵犀山之事……昭告诸派,传掌门之位……与二弟子云尹……”
      叶湮羽想要插话,想大喊这不是真的,想要为云奕辩护几句,又有心提及云奕与云尹乃双胞兄弟,此一则恐有不妥。诸般情绪挤压至一块儿,可面对掌门余威,她仍旧讷讷地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尽管清微子已时日无多,再不能惩处于她。
      小时候的阴影,终究长成了她无法跨过的漫漫长夜。

      大约死到临头,清微子再无顾虑,抓着叶湮羽的手,瞪着双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嘶声道:“还有,这里、下面……有一柄刀……封印我已解开……还有我赐你的……《天衍真经》,都、都不必还了,也、也切莫……切莫……莫要告知他人……你、你说……你这样的命格……到底……还是……你究竟是不是……转世?”
      叶湮羽从万般思绪中猛然惊醒,一头雾水:“什么?”

      清微子见她不明,绝望地喘了两口气,因丹药凝聚拢的精神力气正离他而去,他知自己命不久矣,心中顿生烦躁,一些本不该说的话再无遮拦,裹挟着浓浓恶意脱口而出:“我悔不当初……不该收养你……你……命格凶煞……未曾入我门中……日后……可加入碧霄派……唯有碧霄……天下第一大派门……或许……不会为你所克……我早知有这一天……看你为门派……招来如此……弥天大祸……”
      叶湮羽浑身一震,随即木然。她早就习惯了这些无缘无故的责难,不是么?

      “哟,竟将此事全怪罪于一黄毛丫头,掌门真人,这有什么讲究吗?”
      一个轻佻的声音传来,叶湮羽立时背上寒毛倒立。
      此人是谁!她竟毫无觉察!
      清微子目眦欲裂,憋出一个名字:“邪饮血!”
      叶湮羽立即顺着清微子的目光望去,待看清了来人模样,顿时脑中一阵轰鸣,随即炸成一片空白。

      那人一头铁灰色的长发披散,眉毛色浅至无,颧骨高耸,满脸凶相。他脖子上挂着一串拳头大的念珠,皆雕刻为骷髅,一身破破烂烂的百衲衣,各种毛边猪突狗进,脏得都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然而吸引叶湮羽瞩目的却不是这个,而是此人拖曳而来的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整个脸皮都被剥下,面目难辨,然而就算如此,叶湮羽也凭借它衣襟上绣着的一朵水莲花一眼便认了出来。
      清净真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到原著关于云隐他家折腾双生子的原文时,深深地觉得电视剧的编剧不容易,得把这么个神【哔——】病给顺过来……
    霓漫天杀了糖宝就十恶不赦要被折磨致死,但是单春秋杀了那么多人,坑了花千骨那么多次,还是得了个善终。看来只要死的人跟花千骨关系不大,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当没看见不存在吧。
    还有花千骨的血也很bug,一会儿烧死花草腐蚀兵器,一会儿可以给白子画解毒……所以她那血是随心所欲可以控制pH值的肥宅快乐水吧,就差在试纸上甩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一打的恐龙战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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