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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底线 ...

  •    光线从窗帘缝隙里钻出垂落在床上,细长的一条,把布料的阴影切割成不规则的几何图案,锋利又突兀。
      清晨,周围沉寂的一切都在逐渐苏醒。江遥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他隐约听见楼上传来住户踩着拖鞋走动的声音,楼下自行车轴吱呀转动,最终嘈嘈切切着变成很多个带着刺的金属针状物扎进梦里,把他扎得喘不过气来。

      他挣扎着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脚已经悬在了床边,还有不到半臂的距离就要从床上跌落滚到地上。
      这些声音太闹人了。

      手机就搁在枕边,他想要摸过去看一眼时间,解锁完忽然又被屏幕亮光晃得眼睛胀痛,一时间竟有些记不得自己到底要干嘛了。
       最后只想起早间那个吻。

      隐约记得那人走之前跟他说了句什么。
      敲门声明明近在咫尺,可睡觉睡懵了的人是分辨不出梦和现实的,他扶着有点疼的脑袋下了床,忽然明白过来那声音不是幻觉。

      少年赤足踩在地上,一路晃悠到门口的凉意让他大脑逐渐恢复了运作。
      从前在家的时候顾北其没少因为这个呲儿他,可他总也记不住,其实后来也是能老老实实穿拖鞋走路的,可如果人在床上、沙发上,听到动静还是会下意识什么也不顾地窜出去迎接。

      江遥手按上了门把手,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挂钩,他们俩挂钥匙的地方,空的。

      ——别给任何人开门。
      ——我要是回来,会自己开门的。

      男生提心吊胆的嘱咐他起先并未在意,他总想着自己又不小了什么突发情况应付不来?不过转念一想老顾那点保护欲倒也能理解,老顾说过不要给陌生人开门,说他们这边不比江盏的公寓,片区分得很乱,外面治安不好……
      顾北其其实有几次回家忘了钥匙没拿,站在门口敲门,好像怕里面的他害怕似的扯开喉咙喊:“小遥!我。”

      江遥的手早就放了下来,好像被人点了穴似的站在那一动不动。
      良久,门外响起一阵钥匙哗啦啦的声音,紧接着他就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声隔着一道门压着嗓子说:“没人。”

      ……

      老陆的琴房是当初单独买下的一层套间,和自己家就隔了个过道,这栋房子内平时不住什么人,他这十几年过得一直都挺清闲的,顾北其来了之后,他倒是像找回了当年在艺术团上班的感觉。
      当年他和钊锋一念之差犯下错误,连累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被迫和他们一起承担后果,现在那个孩子长大了回来了,还愿意跟他取经继续走这条路,老陆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他甚至帮顾北其一起弄好了申请国外大学的资料,年轻的时候不说有多优秀,至少阅历还是有的,宋明莉不在了,好歹他也能给出不少宝贵的建议。

      每给出去一点,他心里的担子总会轻几分。
      顾北其练琴的时候心无旁贷,手机都扔在外面,一个电话打进来只响了几秒,老陆给他送进去,对上男生一脸疑惑的表情。

      “没事您放那吧,我下课再回。”
      老陆笑着说:“适当放松,一会儿出来喝点茶水。”

      顾北其张了张嘴刚要应下,手机又滴滴地响了起来。
      他伸手够下来一看居然是江遥,按下接听键的那一瞬间,电话又被掐断了。

      “……倒是让我说话啊。”顾北其暗自腹诽,他下意识就想把电话打回去,哪知对方比他动作更快,直接发来一条短信,上面只短短两个字:别打。
      “怎么了?”

      老陆倒好水就看见他的学生自己从屋里出来了,表情还特别不对劲。
      顾北其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坐过山车一样的心情起伏了,他只能一动不敢动地盯着手机,看江遥给自己像发微信一样一条一条发着那些短信。

      老陆束手无策地站着,看着男生终于变得焦急,夺过沙发上的外套就要跑出去,他什么都来不及做,在顾北其身后跟了一阵,喊了好几声也不见这小子回头。
      屋外早已经数九寒天,顾北其边跑边拨了一通电话出去,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直到最后他才明白过来,江遥不是不想完整地把消息打完再发给他,也不是不想接电话,而是不能……

      江遥在打电话之前根本没想过要给他发微信。
      他知道他一连起琴来就会什么也不顾,非得等到那几小时过去以后才能把自己的魂儿召唤回来,腾出心思看别的。他又小心地拢了下自己的身子,周围一片黑暗,只有木板的缝隙能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他不敢发出动静,只能把匆忙带进来的手机先调了静音,掐着点拨出去电话,又在响铃几秒后迅速挂掉。

      他知道顾北其不会把手机带进琴房,那么屋子里只会有他那个老师在,电话只要响了肯定会引起注意的。
      他没办法接电话,因为他根本不能出声说话,他更怕顾北其拿到手机以后会不管不顾地给他打回来,所以只能迅速编辑那些不长的句子不断的发出去,不给那边腾出手的机会。

      他不知道此刻就在他们的家里走动、翻找的陌生人为什么会突然破门而入,更不知道明明连松源那些和他们朝夕相处过的老师同学们都没有的地址,这群人是如何找到的……
      但是他已经不能再继续发消息给顾北其了,木板无法完全合拢,却也遮掩了外面大片的光景。时不时就有男人擦着这一点点光亮跨过去,他根本看不清那些人脸长什么样子,有没有认识的人。手机屏幕光线微弱,但也仍有被发现的可能。

      他不再回信后就开了录音,似乎能隐隐约约听见这群人在交谈什么,其中夹杂着“还债”、“房子”等等字眼。
      江遥心中一动,他在屏息凝气间忽然想起来一些事。

      那几个人人高马大,进来首先环顾了一下四周,紧接着就逛进卧室去了,然而找了大半天也没有什么收获,这会儿又全都转了出来,扎堆在客厅。
      他们说话间,楼底下已经停了几辆车。

      住在一楼的小卖铺老板带着老婆刚进货回来,那几名便衣就把他们拦住了,老板一眼就看见了跟着他们一道回来的顾北其:“七崽,你们这是?”
      楼上那几个好像听到了动静要下楼,在楼梯间就全都被堵住了。

      这伙人倒也不像慌张的样子,所以没被当场摁倒,双方交涉的声音没一会儿就起来了,顾北其那样简直要吃人,连声质问:“私闯民宅是吧?你们到底想干嘛?”
      “不是,这,我看一定是误会了……”老板原本就被便衣吓得不轻,他还以为这几车人要抓顾北其,结果谁成想顾北其家那一群从来没见过的小子还振振有词起来:“钥匙是户主给的,还我们要干嘛,我们除了要债来还能干嘛?”

      “你跟你妈倒在这躲清净呢是吧?”其中一个很不客气道,“装什么装?你爹外面欠了一屁股债,没钱就拿房子抵啊,躲你以为能躲过去啊。”
      眼前这小子差点跳起来一口唾沫星子喷他们一脸:“放你老子的屁,谁他妈是我爹?”

      “乱套了嘿!”老板也急了:“这房子是我的!”
      便衣们生生听懵了。

      顾北其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这帮人指名道姓地说“那是他爹”、“你跟你妈”,除了他继父那混乱的一家子外也不会再有别人了。已经离开那个家太久太久,他根本没想到那个姓秦的还能隔空把锅扣给他一顶。
      但是他此刻根本没心情陪聊废话,左看右看,江遥都不在人群里,他登时就想往楼上冲。

      那几个人当然不肯让步,便衣们拉扯了半天,就见这双方各执一词,事情是越绕越乱。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楼上自己走下来个光着脚的少年。

      男孩子只穿着半截的睡衣,手机攥在手里,胳膊上腿上还蹭得到处是灰。
      那几个人都哑巴了,想到刚才在屋里“搜索”了半天,愣是没进过这家又小又乱又不起眼的厨房。

      这小孩儿看着还没顾北其大呢,肯定也不是他们要找的户主。几个人闹归闹了,倒也不至于跟一个半大的孩子动手,愣神的功夫就让这男孩子从身边钻过去了。
      哪知江遥上来就给他们炸了个大的,他摆弄开手机按下播放键,直接让原本气焰很足的一伙土匪都噤声了:“叔叔,他们是撬锁进的我家。”

      ——艹。不会让那女的骗了吧。
      ——那就撬开。

      几个人傻逼了,便衣们眉毛也竖了起来,场面再度变得混乱不堪。
      顾北其一把把江遥搂了过去,死死地抱着,生怕有人要跟他抢似的。

      在赶回家的路上,顾北其真的是做好了要跟这群人同归于尽的准备,尽管那时候他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但是现在他反应过来了,联想到了,警也报了。人家跟他扯什么欠债还钱,他也不觉得受刺激了,他只觉得对不起租房子给他的老板,让人家凭白无故摊上这么个官司。

      最怕最觉得对不住的还是怀里搂着的这个人。
      顾北其搬来这里住的第一天就设想过千万种可能。他十几岁,无依无靠,住在一个治安不好的破地方,可能半夜睡着睡着家里就遭贼。可能住不了几天破烂地方就要拆迁被赶回大街上。换了手机卡也有可能被问出地址被亲妈逮回去。逮回去了不能继续弹琴要关禁闭,要去医院住着、扎针,要被继父数落重蹈以前的覆辙。

      所以他这些年几乎深居浅出惯了,外面的一切事物都有可能对他造成威胁,他甚至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把江遥招来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是他太自私了,可他要的其实也只剩下这个人而已,他只是想身边留个人陪着,做个伴……

      如果江遥真的因为他的疏忽大意出事,那他宁可要这一切全都重新来过,也不会想再把人绑在身边。
      上一次和母亲见面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这一次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便衣们试图打通陶曼的电话,一个随行的女警心疼大冬天的江遥身上什么厚衣服都没穿,带他们进屋去坐下,还给他们倒了两杯热水。
      “这是哥哥,你是另一个弟弟?可我怎么听他们说,你妈妈只有两个孩子?”

      顾北其捧着水杯,麻木地朝外面挂下电话直摇头的便衣身上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江遥,薄唇轻启:“……我和他才是一家的,和那个……不是。”
      江遥也一直盯着他看。

      放在以前如果有人问起,顾北其会沉默,然后应下:是,我单亲,那是我妈再婚生的弟弟。
      但是现在他却说:我们不是一家的。

      其实也没毛病,他们确实短暂地生活在一起过,但那个地方始终不承认他是他们的孩子,他也从未把那个地方当做过家。
      女警脾气很好,没有像外面那群人一样吼他们,还细细问了顾北其房门钥匙的事。

      她很耐心地等着男生回忆,听他讲起上一次和母亲见面时的情形,又问钥匙是不是只有他们两个有,之前有没有丢过。
      确实是丢过。

      两个人早已不约而同地想到,那次陶曼无故把幼子留在旅馆的事。
      那群人坚称是拿了陶曼给的钥匙才顺利进屋,然而门锁的确是有被破坏过的痕迹,加上江遥那段模糊的手机录音,当真是抵赖不得。

      “我丢完钥匙就让房东帮忙换锁了,”顾北其说,“新换的只有我们俩和房东家有,他们拿的那串没准就是——”
      是什么,真相到底是怎样,不用他说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顾北其预料到了十万块钱可能最后也落不到母亲手里,但他还是有被这次的事深深伤害到。
      那是他妈妈,本应该是除了顾之霆外,跟他最亲的人。

      可是这位最亲的人反过来对他做了些什么事?
      她连她儿子最后的底线都不顾了。

      倘若继续呆在这里,这件事情会有终结的时候么?
      不会了。

      “小遥。”女警出去后,江遥的胳膊冷不丁被人抓住了。
      他不想去看顾北其的表情,他怕从这个喜欢的人脸上看到难过,看到委屈。他本就不擅长安慰谁,所以他只是垂着眼,直到手指被另一只冰凉的手用力握住,那人用很轻的声音对他说:“我们搬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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