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术》李行川

8、第 8 章

　　中元眼睁睁看着云峤直挺挺倒了下去。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既不像高兴，也不像嘲讽。

　　他在躺倒的云峤身旁席地而坐，看了看云峤，忽然也躺在了他旁边，盯着穹顶的符文入了神。

　　我是谁？他想了半晌，还是没有想起自己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中元这个名字不过是随口胡诌来的，只因瞧见东北方向有虚空之门洞开。

　　东北方向，丑寅之间，为众鬼出没之所，即鬼门。鬼门既开，今日乃中元。

　　中元记得这里是座坟，但不记得是谁的坟，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肯定不是他自己的坟。
　　坟的主人此刻正躺在他所处的传送阵之下。

　　奇怪，我又怎么会知道？难道是我埋的不成？

　　揉了揉太阳穴，中元把探究之意抛在一边，用手掌撑着脑袋侧身看着躺在旁边的云峤。

　　似乎因为身体上的损伤过分痛苦，即使昏迷中云峤仍是眉头紧皱。身上的白色术师袍沾染了不少污迹，摊开的手掌上遍布着无数细小的伤口，像是在什么粗糙之物上重重摩擦而形成。

　　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养尊处优，长得倒是清朗。

　　中元隔着衣服准确把手附到云峤腹部左上方断骨处：“是把你跟底下这个人埋在一起呢还是带你出去你自己找地方去死呢？”

　　云峤气息近无，一动不动。

　　黑色的符咒忽然在中元附在云峤断骨处的指间出现，他把手掌往下一压，那符咒像是融入了云峤的身体里：“还是你自己决定吧。”

　　云峤再醒来有一瞬间的眩晕，他坐起，而后又站起，扫视一周，在殿堂东北角看到了中元。

　　中元把碍事的长袍下摆一角掖到了束腰里，搬了个屏风架子踩在上面贴在墙上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云峤摸了摸自己的肋骨，没有出现意料中的疼痛。他又按上自己手腕处的脉搏，一如中元先前所言，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低头间，他发现自己手上的伤口也奇迹般全部消失：“这是？”

　　“醒了？”

　　云峤一惊，发现中元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站在了他面前。

　　云峤又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那片让人联想到雪原的苍茫冷意，他听他说道：“你想现在死呢还是在等几天？”
　　云峤：……？

　　“虽然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你也用不着如此直接吧？”云峤苦笑道，他把手伸到站在台下的中元面前，“还有，这个是你让它愈合的吗？如何做到的？”

　　“借你几日小命而已，你若不想要，可以还给我。”
　　“这……还能还？”
　　“怎么不能。”

　　中元一抬手，云峤突然感到肋骨间几乎就要蔓延到心脏的疼痛。

　　“停，停！”
　　他眼睁睁看着一张眼熟的黑色符咒从身体里冒出了一半又被塞了回去。

　　云峤用手指揩掉马上要流进眼睛的冷汗，说道：“原来它是你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中元忽而笑起来：“就是你看到的那么个东西……看在你把它带来的份上，借你用一用。下来。”

　　云峤按了按肋骨，锥心的疼痛已经无影无踪，他干脆从高台上一跃而下。

　　“你慢着点儿，再晕了我可救不了了。”

　　云峤听不出他这句话是好意还是坏心，只又问道：“这黑色的东西，也是符咒吧？”

　　中元：“没错。你知道魂书吗？”
　　云峤：“不知。难道是超品符？”

　　一般有品阶的符咒的命名其后都会跟一个“符”字，而数年难得一见的超品符则不其然，多数都不是按规则命名，比如大祭司云霁祈雨时所用的“请雨书”。

　　中元挑了挑眉：“超品？算是吧。魂书，顾名思义，当然是和魂有关。魂阳魄阴，人死后魂归上庭魄归地府。我原本孤零零一个体魄躺着这里，是你把魂给带来了——用这‘魂书’。”
　　“怎么可能？！”云峤觉得今日自己被中元推翻了不少之前的认知，“虽然有魂魄之说，但人死如灯灭，离了魄的魂是不可能存在的，人死，魂魄即刻会灰飞烟灭。若非如此，那这世间岂不是处处游魂。”

　　“有何不可？魂书不就是一个灵魂的容器？”中元用右手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又把手从右边移到左边，“把灵魂从活人身体里分离出来放入魂书封印，然后再用相似的方法把体魄封住保持鲜活，若是有机会，再把两者放在一起……运气好的话，就可以重新活起来。”
　　他面带微笑：“我运气一向很好。”
　　然后他把笑容一敛：“好了，提问时间结束，回答我的问题，现在就去天上见神明还是跟我出去逍遥几日再去？你的灵魂已经有离体之兆，将魂书放于你体内也只不过是暂时将你的灵魂约束在你的身体里，那些伤口的愈合只是魂书入体的附加作用，等过些时日，魂书的影响减弱，那些伤口会重新出现，你仍旧要死。”

　　云峤沉默片刻，问道：“若魂书就此留在我体内呢？”
　　中元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他颇有些不耐烦：“你怎的那么多问题……我不是术师，这样的超品符咒不会用，魂书只是暂居你体，并没有将你的灵魂纳入其中。就算你出去找个厉害的术师将你的灵魂放进去，那时相当于已经把你的灵魂取出了体魄，二者再无关联，你那千疮百孔的体魄算封住了也没用，照样千疮百孔，无论体魄还是灵魂，二者任缺其一，你都是个死人。”

　　这次云峤没有再耽搁时间，他说道：“劳烦阁下助我出去，我还想再多活几天。”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能出去的话。”

　　云峤还没有忘记中元之前说过的出去的方法：清除所有的“厄”。
　　无论理论上还是实际上看起来都是不可行的。

　　“不是劳烦我，能不能出去还要看你。”中元道，“看到这无孔不入的符咒了吗？把这些全部启用我们就可以出去了。但我不是术师，你才是。”

　　云峤几乎又要一句“这怎么可能”脱口而出，但想到这人听到这句话的态度默默又把话吞了回去，同时又想到：既然要用我这个术师，那还问我要不要现在就死？

　　中元盯了他片刻，显然对他没有对自己提出的方法提出质疑这一点很满意：“不错，学聪明了，竟然没有反问。”
　　云峤不愿跟他争执：“具体方法？”
　　中元往东北方向一指：“看那里。”

　　已经跳下高台的云峤只看见了面前挡住了他的屏风，上面画了才子佳人抚琴作赋图。

　　云峤默默看向中元，眼睛里带着疑惑。

　　“哦，我忘了，站在这里看不见……我再抱你上去？”
　　“不，不劳驾，我自己上去。”

　　云峤慢吞吞往上爬。不知道是不是确如中元所说，他的伤只是治标不治本，虽然没有疼痛感也看不到伤口，但是手脚没有多少力气。
　　倒是中元，这么高的台子，他原地起跳居然轻飘飘地一跃而上了。然后，他抓住云峤的衣襟又把人给拎了上去。

　　云峤：……

　　中元对他的内心想法毫无兴趣，他说道：“看见了吗？”
　　云峤：“看见了。”

　　中元所指正是先前他搬了屏风架子站上去观察的地方。
　　那里的墙角中上方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边框，像是在热浪里隐隐变形的岩石般浮动扭曲，是一个门的大小。

　　东北角，丑寅之间，中元节……鬼门！

　　云峤隐隐猜到了中元的想法：“你是想把外面的‘厄’全部放进来？”
　　“不错。”

　　此处殿堂正门通道全部被辟邪符封住，‘厄’无路可入，但中元节的鬼门给它们开辟了一条新的路。
　　即使是‘厄’也不能忽视自然之物的阻碍，无法穿墙，有障碍需要翻越。但它们是像烟雾像流水一样可以随时变化的东西，只要有孔便可入。
　　人也不能穿墙，但如果出现一道虚空之门，虽然前面看着是一面墙，眼一闭腿一迈，睁眼就能到墙的另一边。
　　鬼门就是这样一道虚空之门。

　　把‘厄’全部引进来理论上可行，但还有一点云峤认为不可行：“我虽然是术师，但是，这里数不清的符咒，就算把云台、皇家和启灵阁的术师全部叫来，也未必能全部启用。更不用说我现在半分术之力也感受不到。”
　　中元撇了他一眼，说道：“这倒是。所以，你需要‘借术’。”

　　又是借术。

　　云峤可以确定‘借术’并不是什么术师界的常识，他九岁成为术师，从小混在术师堆里，更是对术师相关书籍阅读甚多，但也是才从大祭司那里听到这个词语。

　　云峤虽心有疑问，但面上不动声色：“何为‘借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