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术》李行川

33、第 33 章

　　自那日从城主府处理了江之舟和自己的行凶嫌疑问题，云峤就又回了云台，李寺延的死因以及他的死到底和邪术有没有关系，仍旧是江之舟在跟进，云峤也不必管这些。

　　要说有什么要管的，那自然是管着自己最大的助力中元别动不动就又消失。

　　云峤喝了一口还热着的莲子银耳粥，说道：“今日厨房是没放糖吗？怎么一点儿味道也没有。”

　　坐在他对面的中元也喝了一口，不禁稍皱了下眉头：很甜。

　　云峤一边嚼着粥里的莲子，还在说：“我一直很好奇，你不是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吗？为什么还动不动就不见了？是去哪里了？”

　　“哪里都去。”

　　“去做什么？”

　　“不知。有人引我前去，像是知道我的什么事情，我追过去看看对方的目的。”

　　云峤惊讶，说道：“竟然还有人认得你？从江术的时代至今这得百余年了吧，居然还有人知道你的底细，连我们云台的人都不知道那个埋在祭坛底下的江术是什么人。怎么样？有收获吗？”

　　“没有。那些人似乎只是想引我追踪没有接近的打算，我追到过几个，发现那些不是活人而是符人。”

　　说到这个，云峤顿时起了兴趣，他当初在祈雨时就见到过符人，只不过后来事情一件接一件，无暇顾及，竟也没想起来要去找云霁询问有关符人的事。

　　“什么是符人？”

　　中元瞧他一眼，对他身为术师却总是向不是术师的自己对有关书法符咒的事情问三问四感到颇为不解：“到底你是术师还是我是术师？”

　　云峤毫不在意：“等过几天我一命呜呼以后就不是术师了，你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快些告诉我什么是符人？”

　　“符人是一种禁术。”

　　“既然是禁术，那我不知道不也是很正常嘛。”

　　“……”

　　“怎么又不说了？快说呀？”

　　中元：到底是谁打断我的？
　　云峤无辜脸。

　　“符人虽然不像邪术一样会危害术师，但是因为炼制之法极为残忍，故而被列为禁术。”

　　“符人难道不是幻形符咒幻化的吗？为什么说炼制？难道符咒不是画出来的？”

　　“是画出来的，但是这符纸是用的人皮，而朱砂，则是用鲜血代替。将活人禁于特殊的阵法之中，在阵法中受术之力蕴养，而后剥其皮，取其血，再用繁复的工艺将人皮变成符纸，用鲜血绘制符文与其上，便可制造出一种能幻化出人形、听从命令、学习能力极强的符人。”

　　“那这不是像是死士一样了？”

　　“比死士容易培养，而且不会叛变，执行能力也比有自主意识的人强很多。”

　　“哇，那如果拥有众多符人岂不是无敌了？”

　　“不，符人也有缺点。”

　　“什么缺点？”

　　云峤听中元说着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搬着板凳一点点从对面挪到了他身边，一边捧着碗拿着勺子，一边满脸求知欲地看过来，中元觉得他像极了捧着零嘴等着说书先生说出精彩之处的听书客。

　　顿了顿，他说道：“符人有绝大多数符咒都有的特性。”

　　“什么特性？”

　　中元：“你猜？”

　　云峤还真的猜了：“用过即焚？”

　　不愧是云台少祭司，一猜就准。

　　中元也不吝夸赞：“聪明。”

　　说话间，云峤手里这碗莲子银耳羹已经见底了，他瞧了瞧中元只尝了一口的那碗，问道：“你还吃吗？”

　　中元把碗向他推了推。于是云峤又捧起第二碗继续一边吃一边发问：“你知道这些符人引你去做什么吗？”

　　中元摇头：“不知。”

　　云峤又吞了一口粥，说道：“或许我们可以换一个思路。既然有意引你过去，又这么藏头藏尾，多半是与你有仇，你和谁有仇吗？”
　　说完才想起来：“哦，我忘了，你对自己以前什么样也不清楚。”

　　中元道：“有仇为何不直接动手？”
　　云峤含着粥口齿不清道：“你撒啊？当然似打不过李。”

　　中元皱眉：“吃下去再好好说话。”
　　云峤把莲子嚼完吞下：“虽说你不是个术师，但是比术师可厉害多了，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任意符咒。我们术师使用符咒还要受等级限制，你则完全不用。我一直有个疑问，你是不是可以不借用符咒而让每一个符文都发挥它的作用？”

　　“大概。”

　　轻飘飘两个字，仿佛说得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但他这样，对术师来说，就像在一个所有人都被明确的规则束缚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一个可以忽略所有规则的人。一旦被其他人知晓，要么被群起而攻之毁灭掉，要么就要把他变成能让自己所向无敌的武器。

　　而如今，知道这个秘密的可能只有云峤一个人，哦不，可能还有正在企图引中元去某个地方的神秘人。

　　那么，云峤想：我要选择哪一种呢？

　　中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看他吃着吃着突然脸色一变，问道：“怎么了？”

　　云峤答非所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中元道：“大概辰时快要过了。”

　　是呀，这早饭还没吃完呢。

　　云峤僵硬地笑了笑：“那离天黑还早着呢，所以我现在突然眼前一片漆黑一定不是什么正常的事吧？”

　　中元闻言眉头一皱，伸手轻轻在他眼前挥过，云峤的瞳仁一点儿也没有随之偏移。

　　中元又看看他手里那碗甜到发腻却被他评价为没有什么味道的莲子银耳粥，大概知道，他这具身体，终于开始连魂书都保不住了。

　　当事人云峤看起来没有非常慌张，他甚至还说道：“你的魂书看来很快就可以拿回去了。”

　　中元没有接他的话，站起身来，向门外走了一步。

　　他一动，云峤却立刻惊慌起来，想也不想就伸手拉住中元的衣服，急促地说道：“你去哪儿？”

　　他伸手伸得太急，剩了小半碗的粥连同勺子被打翻在桌子上，险险掉下桌子。

　　“别走，你别走。”

　　中元想把他的手扯下来，用了点儿力却没有奏效。看着他手上逐渐开始浮现的伤痕，终究还是没有用蛮力，说道：“我去关门，你先放开。”

　　云峤仍旧是不放。

　　中元叹了口气，用之间快速凭空写了个符文“封”字挥向门口，房间的门无风自动，紧紧地合上了。如果有术师路过，还可以看出门上有有若隐若现的术之力流过。

　　门关上之后，中元弯腰把云峤抱到了床边，说道：“既然看不见，便睡一会儿吧。”

　　云峤仍旧拽着他不松手：“不，我万一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不会。”

　　“你怎么知道？”

　　中元又换了个话题：“你把手放开。”

　　“不要。我一松手你走了怎么办？”

　　“不会走。”

　　“真的？”

　　“真的。”

　　“好吧。”云峤松开了手指。

　　松手的瞬间，中元又看到他手上遍布的伤痕，又看了看他的脸色：灰白一片，半分生气也无。

　　中元突然问道：“你真的很想活着吗？有多想？”

　　云峤道：“像太阳底下沙滩上被暴晒的鱼渴望水那么想。”

　　“死只是一时之苦罢了，若是回到水里，说不定有更多的苦难。”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在厄之地沉睡了那么多年还能醒过来。我只有一次机会，得好好珍惜才行。不过，好像珍惜也没有什么用了。”

　　说到这里，云峤顿了一下，继续道：“我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中元直言不讳：“运气好的话，大概能坚持到太阳落山。”

　　云峤又重新抓住他的衣服，说道：“那在天黑之前，你便陪着我吧？就当是好人做到底，等我死了，你拿走魂书，顺便叫人进来帮我收尸。”

　　“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云峤又开始说话，一句接一句，也不等中元给回应，像是怕有些话来不及说一样。

　　他说：“你这件外袍既然送给我了就别要回去了吧，我觉得给我陪葬挺好的，这么多符文肯定能防虫子。”

　　中元觉得他想得未免太过长远。

　　他说：“你能不能帮我给江之舟带话，就说我希望他成为云台下一任祭司，带着曾经我的那一份，成为强大的、让所有术师都要仰望的天下第一术师。”

　　中元倒不知他还有这样的宏愿。

　　他说：“我不希望有葬礼，不想有人在我坟前哭，也不想把自己的生死符留在云台，等我死了，你把我的生死符和魂书一起带走吧，说不定还能帮你问个吉凶什么的。”

　　中元没有异议，也没有提醒他自己用不了符。

　　他说：……

　　他说了很多，到最后大概是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便噤了声。

　　才沉默了一会儿，云峤问了一句：“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中元道：“没有。”

　　云峤笑道：“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吧？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错过这次，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

　　中元想了想，说道：“你很好。”

　　“这就没了？”

　　“嗯。”

　　云峤像是放弃了般，叹了口气：“好吧。记得帮我带话。”

　　中元：“嗯。”

　　又是长久的沉默，外面的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在意识完全被吞噬之前，云峤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有心悦之人了，他的名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