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的那些年》阑珊姐姐

8、合同

　　第二天再到101号院时，正赶上那辆陆虎要出院子。艾瑞在开车，王经理坐在副驾座上正打电话，看到她，马上把圆圆的脑袋探出车窗，呵呵笑着，声音很大，“哎，忘了给你说美女，今天我们有事都出去，不用做饭了。”

　　佳眉有点愣，“那，我……”
　　是不是自己可以回去了？

　　王经理转头和艾瑞说了什么，又转向车窗外，光光的大脑门几乎把窗户都撑爆了，“嘿，反正你都过来了，这样，你帮着把办公室打扫一下好伐？楼上楼下，边边角角，看不过眼的就都搞搞，能搞多少搞多少，悠着点，搞不动了累了就下班回家哈。”然后丢出一串钥匙。佳眉麻利地接住。

　　“哎，还有，有些东西比较精密，不要搞坏了。能动的动，不能动的不要搞啊，回来我发现哪里不好了，要扣你工资的哈哈。”车子都开动了，他还扒着车窗似玩笑般嘱咐，“东西也不要拉走了，院子里可有监控的呀！”

　　因王经理身材有喜剧感，人又开朗幽默，总能把挠人心窝子的话说的有趣大条，很多冒犯人的话被他乐呵呵的大嗓门说出来，并不让人产生介意。话说成这样，佳眉也还是觉得人家信任自己，把这么大的办公室交给自己了。

　　佳眉马上挽起袖子说干就干，也有机会里里外外看清整个办公楼的样子。一般上海老洋房要么没地下室，有的话，也多潮湿，容易招蚊虫之类。所以第一层，也因为如此，就当个健身房之类的了。她进去时，健身器材已摆好，正对着窗户，有跑步的，拉伸臂力的，好几个，稀稀落落占了多半个厅。先前看到的大箱子，其实是个跑步机。她一丝不苟先把运动器材给擦得一尘不染。有个角落堆着外文的箱子，像什么贵重物件，她没敢动。她喜欢这房子大而明亮的拱券窗，明媚的阳光照进来，能看到窗外摇曳的玫瑰。真是感觉在这里工作，满心舒畅。

　　二层，是未来办公区的主要场所无疑了，应该不会像通常办公区那样按格子间隔开，这么长条的桌子占据大厅的核心位置，估计将来一帮IT人员都围着长桌子工作吧。现在暂时只有艾瑞一人办公，倒保持得干净清爽。这一层最西边有个精致的小圆厅，从外面看是圆型楼，三面环窗，阳光充足，视野开阔，优雅而静谧。她第一次看到就默默喜欢上了这里，不止一次想到平时能坐在这里看看书，喝喝茶，或改改文章，生活该多惬意美好。

　　倒是第三层，是住宿层，大大小小有四个房间，都铺着细木地板，墙上贴着合衬的米色暗纹壁纸，暗纹是那种旧式贵族的风格，即显亮堂，又有溢不住的低调奢华。和这个城市的风格也很搭，既追求精致，又贪恋那一丝奢靡。艾瑞占了一间最大的南卧，其他都空着。她把其他三个房间都清扫了一遍，连墙脚线都擦拭了。

　　那天，她搞得昏天黑地，所有三层，地板加楼梯，全都用抹布拖得干干净净。在收拾某个房间杂物时，从一堆废弃的文字资料里，发现这楼是去年春新装修的，花了一百多万。装修以前也是长年出租的，还从杂物堆里顺便捡到一个很漂亮的长颈花瓶。

　　杂物都归置进了外面的垃圾筒；院子里的角落也把树枝清理了。

　　傍晚累到不行了，他们还没回来。她就在院里剪了三支玫瑰，把那只花瓶洗干净盛上水，把玫瑰放进去，放在二楼窗前的台阶上，那里太显得空旷了。艾瑞再工作时，一抬头能看到它。

　　这么认真和卖力，就是为了让他们看到，赶紧和自己把雇佣合同签了。她想要五险一金，和所有正式员工的待遇一样，从此做一名体面的白领，不想只为众人做饭，让这种没技术没内涵只会被人打上“低端”标签、是个人都能做的活计牢牢贴在自己身上。再说，在33号那里死乞白赖住着，有点伤她的自尊，还指望工作转正多挣点钱能搬出来。那份修改文字稿的工作，暂时也不能丢，因为一切都还没定数。

　　晚上，她刚回去躺到床上，手机里稿件就来了，还好仅有三千余字。她狠着心放任自己一刻钟时间闭了闭眼，然后腰酸背痛也强打精神起来，用一个多小时就逐字逐句改完了。

　　第二天去101号院时，在楼下就看到了自己昨天放置的花瓶。艾瑞又在聚精会神工作，除了在屏上旁若无人地敲出一行行不知所谓的代码，不知注意到她的劳动成果和审美没有。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开口谈自己的工作合同和待遇了，已经稀里糊涂三四天了，不能再糊涂下去。万一他们装傻呢？

　　佳眉悄悄上了二楼时，长桌的电脑前已空，电脑的主人正贮立在窗前凝视着窗外，一副神游万里、眼睛不在某具体东西上聚焦的恍惚表情，不外乎，正思索什么。自己有时修文章修急了也这样，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忘记其他。艾瑞这个人长相蛮漂亮，身姿也好看，腿很长，身材挺拔，腰身匀称，应该是楼下健身器材的功效吧。公司真不错，员工几乎和健身器材同时到位，也算关怀下属健康吧。

　　佳眉拿着菜悄无声息进了厨房，悄悄把门关上，小心不让水流声、抽油烟机声、锅碗声等惊扰到别人。正细致地切菜，手机突然嘀了一声，吓她一跳，还以为文稿不合适宜地来了。一般文稿要得急，从收到，到发出，控制在两个小时左右内最受雇主欢迎。但更吓一跳的，来的不是文稿，而是----小猛！

　　他见了鬼似的在微信上高声HI她，还附带一串夸张兴奋的图标助兴。佳眉呆了一下，忍不住猜想见自己这么久没联系他，他又要开始犯贱地撩自己，继续启动自己这个超级备胎了。偏偏自己也不经撩，情不自禁把一切停下来，火也关小，心里虽骂自己贱，潜意识还是对这个人心怀希望吧。

　　“歪！”里面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大喇喇地招呼她。

　　“呃…呃。”两个呃就够了。

　　“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干嘛呢？”那种理直气壮又带点慵懒支配她的声音一如既往。

　　“我…工作。”她声音冷淡，依然忍不住激动了一下。

　　“你在哪里工作，宝贝？”他果然有了兴趣。

　　“上海。”报上城市，心里充满了自豪，也有下意识的炫耀。

　　“我也在上海。”

　　“哦，是吗？”她终于制止住自己好奇，没问下一句：哪个区？

　　“我们应该不在一个区。”他主动说。

　　她不再搭话，该结束了。然后长时间停顿。

　　“宝贝，有时间来看我吧，我这里不错，可以一起过日子了。”他又用那种“未来共同体”的暖昧话来引诱她。

　　如果她真去了，真想占他一点点光“一起过日子”，便又会遭受他的种种折磨，主要是他觉得自己不配吧，需要自己付出更多，甚至人格上的低贱来奉迎他才行。

　　佳眉没说话，直接关了音频。

　　对方却从几百年不用的微信上，把共享地址发了过来。她没细看，自己是不会去的。一切都结束了。

　　但内心还是禁不住喜悦了一下，多日来氤氲在心中被抛弃的屈辱感竟神奇地消失了，自己也有资本拒绝他了。她赶紧炒好菜，煮好饭，一一盛在碗里，然后探出头向客厅里看。客厅里的主人正看表，估计是吃饭时间到了，定点便从电脑前站起来，等着，不时向厨房望一眼。看到佳眉，就走过来，意思是来端碗。

　　“我来。您坐着就好。“佳眉马上麻利地把碗碟一一端出去，摆在大长桌的一角。

　　“这么丰富，谢谢。”艾瑞抬起略疲惫的脸庞，冲她微笑一下。他的笑容很真诚，左边腮上又旋起那只好看的梨涡。

　　佳眉感到心暖，有时感觉他过于平易近人和礼貌了，没有半点核心技术人才盛气凌人的架势。自己的工作被人称赞当然开心，但依然提起勇气，略不安地说：“艾助理——”

　　“叫我艾瑞就行。”

　　“那，艾瑞，您看，我已工作了好几天了，饭菜也各种口胃换着做了，您觉得我工作能力还行吗？”

　　艾瑞马上点头，“好，非常好，饭菜好吃。昨天的打扫很干净，辛苦了。”说这些话时，他有点苯拙，脸上露出羞涩的笑意。这话若是王经理说，肯定大剌剌带点夸张的语气：搞得好得嘞，晚餐给你加鸡腿！

　　若自己以后归艾瑞管理，看来这位技术控的管理能力还有待提高。

　　“哪里还需要改进？”

　　“不用。这样就很好。”这位IT技术宅说完便埋头吃。

　　佳眉松了口气，“那我这样的，试用期——”生生把“能否短点”咽下去，换个温婉的，“请问试用期多长时间？”

　　艾瑞明显愣了一下，“王经理没告诉你？”

　　佳眉摇头，“王经理让我做饭试试，我就试了，一直试到现在。”

　　“一直试到现在？合同里没说？”得到否定的信息，艾瑞也明显吓一跳，“不好意思，哪里好像搞错了。麻烦你稍等一下，我问问怎么回事。”

　　艾瑞放下筷子去打电话。佳眉有点不好意思了，客气着，“不着急，吃完饭再说也没事。”

　　但艾瑞拿着电话去了一楼，“嗯王经理，佳眉的合同我们是不是忘了……”

　　他在楼梯里打完了电话，说什么佳眉并没听清。一会儿艾瑞回来，一脸抱歉，“对不起，这事竟和你没说清楚。我们都以为合同和你签过了。你放心，王经理回来后和你补上。”然后又补一句，“不好意思啊，公司有点疏忽了。”

　　倒让佳眉不好意思了，说着违心的话，“没关系，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事。”

　　艾瑞却一脸严谨，“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如果王经理忘了，你直接提出来，不用等。”

　　佳眉忽然意识到，在面对公司这个层面上，艾瑞其实是能维护自己利益的，两人都是员工，只是他属不可或缺型，能正面和王经理交涉。所以以后好好对待这个人总是没错的。

　　合同是第二天，王经理开着虎陆特意过来补的。当时艾瑞已进入工作状态，在电脑前高度集中精力地写代码。他工作时，一般不会理会别人，也不会注意周围有什么动静，旁若无人的那种。既然人家是主搞技术的，佳眉更不敢在他工作时打扰他，一到做饭的时间就进来，直接到了厨房，开始谋划午餐。其实能看出来王经理对艾瑞挺好的，当作大神对待，厨房墙上有一张王经理不知什么时候贴上的餐饮材质标准，肉类要求选进口的牛肉，鱼要海鱼，意思是：要选最好的，不怕在吃上花钱。这老板对员工算顶级良心了。

　　王经理风风火火进来，也没去打扰艾瑞，直接到了厨房。佳眉在水蒸汽里一回头，就看到一张笑眯眯的胖脸。“美女，不好意思，我以为陆总都给你说好了，连合同也签了。没想到，她只是给你说了一声。”然后不等她回答，一摆手，“到我办公室。”

　　两人悄无声息地从紧张工作的艾瑞面前走过。估计艾瑞都没注意到他们。

　　王经理坐进他的高背老板椅，把一份合同拍在佳眉面前，朗声说：“试用期两个月，这两个月也给你上五险一金，每月薪水3500，有意见没？”

　　当年上海人均可支配收入约4.3万，3500基本就在人均线上，但是试用期呀，还上五险，佳眉马上就点头。

　　然后在王经理注视下，手指有点哆嗦地签上自己的大名。这是自己毕业后第一份正式合同。至于试用期满后多少钱，好像没看到，她还想问问，却没敢，怎么着也比现在多些吧。现在她更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不敢提过多琐碎的条件。

　　“好好干，现在公司刚起步，缺人手。有活先干着，对你没坏处。将来公司做起来，会根据你的表现和擅长调岗的。当然薪水也会长。”

　　“我还想跟艾瑞学编程呢。”她也就随口一说，想落个好学的好印象。

　　王经理的小胖手果然拍了起来，“好啊，你好好学，艾瑞可是有名的技术大牛，这个圈里好多人想跟他说句话都没机会，不趁机跟他学几招你就傻了！你要学会，我就用你。”因王经理说话经常大包大揽，总让人觉得他说话有玩笑和夸张的意味。

　　但佳眉却认真了，还特意提出，“麻烦王经理和艾瑞说一声，怕他嫌我笨。”

　　在饭桌上，王经理果然敲着盘子，指着她对艾瑞大剌剌说：“哎，别光吃，佳眉想学编程呢，你没事时指导一下她，将来有些很浅的职位，CSS，用代码把静态文件写出来的，可以交给她做，每个坑不必都招人，对吧？”

　　王经理的话果然不能让艾瑞相信，他转过头看她，“真想学？”

　　佳眉惴惴，“我想试试，既然将来公司有这些职位，我学好可以转职位呀。”

　　“但转了职位你也要负责做饭。饭做的不错，不做这技能就浪费了。要不是我家里有老婆天天做，我就天天来吃了。做两份工，给你两份钱，公司在这方面对员工还是挺公平的，对吗艾瑞？”王经理笑嘻嘻地看他的技术牛人。

　　艾瑞嗯了一声，算是认同。

　　佳眉很高兴，觉得自己大显身手的时侯到了。

　　拥有了到上海后第一份正式工作，一切尘埃落定，感觉未来有保障的佳眉回家后打算好好睡一觉，没再给堂姐和姜会计准备晚餐。准备了一星期，她们一路拒绝。现在就是她们联手把她赶出去，她也不再害怕沦落街头了，毕竟出去租个尚能容身的小房子的能力算有了，而且自己还有广阔的未来。

　　那天晚上，她看到高护士在大门外等表姐，表姐在若即若离不情不愿中到底出了门，披一件华丽好看的围巾上前和他暖昧地说着什么。她想，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了。

　　倒是小猛突然又在微信中蹦出一句：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