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的那些年》阑珊姐姐

9、马拉松

　　她没搭理。自己工作稳定了，有了前程，也有底气不甩他了。看来，人只有撑握了自己的命运，才能触摸尊严。

　　第二天班上，她给花瓶换了水，刚端到窗前阴影处，身后工作告一段落的艾瑞突然问：“你不是要学编程吗？”

　　他和她说话时，总带着那种理工宅男的羞涩与温和的笑意，加上眼神清澈明净，给人的感觉特别舒适熨帖。

　　她有些惊喜，在他眼前晃了多半天，终于有回声了。“您哪天教我？”

　　他一本正经想了想，“傍晚，我出去跑步，你是要回家还是跟我出去？路上有些时间我可以给你讲一些。”

　　这是不用占他工作时间的好法子。现在她的时间不值钱，所以马上点头。

　　他们是吃过晚饭后出去的。以往，佳眉做好晚饭就可以下班了，原则上公司只管中午一顿，但王经理不是小气的人，既然晚餐也要做，也留下来一起吃好了。是她自己不好意思，作为合同外的一餐，没那么理直气壮。当然和艾瑞一起，就可以一起正大光明地享用晚餐，餐后碗盘也顺手洗了。艾瑞若自己吃饭，是不用洗锅碗的，王经理已把她的工作范围事无具细都一一贴在了墙上：艾瑞除了工作，其他一切琐碎都是她的。在公司走向正轨之前，佳眉有点像他俩的生活助理和保姆，负责他们的吃喝拉撒。只是王经理太忙，不经常过来，她实则只负责艾瑞一人。

　　艾瑞享受了她一对一的服务，对她还是蛮客气的，晚饭后，站在窗前沐在最后一丝霞光云影里，还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会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了，你有没有其他事之类？

　　佳眉的意思：让您教我，您都不嫌弃学渣，我还嫌什么？

　　艾瑞到了楼上，下来时，已换一身漂亮的运动装，宽松的灰色，上半身半截袖，下边是五分裤，耐克鞋倒是显眼，那种挑眼的红色。人站在淡淡余晖的窗前，倒显得生机勃勃。

　　佳眉看看自己的工作装，好吧，没准备也无所谓，反正也是打酱油。但出门时，让她吃惊，还以为到附近公园随便跑跑，不，他要开车去，搬了一箱矿泉水，发动了陆虎，就出门了。感觉为点小事兴师动众。

　　到现在佳眉才知道黑铁大门是受一套软件控制，能识人脸，识声音，也识车型，若是备案过，大门就自动放行。再两个月后，才知道这套软件是艾瑞专门为这个院落研发的。

　　路上车水马龙，上海不堵车的点不多。艾瑞也不着急，一边缓慢行驶一边开始给她讲编程是怎么一回事。他问她英语怎么样？她讪讪地说，学了好多年，还是哑巴英语，看些普通非专业文章连蒙带猜还算成吧。再问，数学怎么样？她更讪，说比英语还差些。

　　“其实没大问题，也不需要学多深，数学不好也没多少关系，英语要好一些，你需要看明白对方的要求。”他说话慢条斯理，和他工作状态中急促地敲键盘声判若两人。

　　这是佳眉第一次听说学编程可以数学不好。不过后面的话就听得半懂不懂了，他说学编程有点像学英语，学了单词、句子和语法，都不够，你需要用所学写一篇能发表的文章；写文章的过程，就是编程的过程；编程中最重要的是算法和数据。

　　她不懂编程，但懂写文章，自己中文系毕业了还写不了能发表的豆腐块呢，那编程是不是更没戏？她不甘心，直接问什么是算法和数据？

　　算法就是用编程语言搭建的可供数据传输流动的逻辑通道，可以想象上海地下错综复杂的管道系统，下雨了积起的雨水，工业废水，和各家生活用水，会从各个入口流入管道。数据流就像各种废水大混合，贯穿运行在整个逻辑管道中，进行多种需要的处理和交换，最终达到这个城市预期的结果。这就是编好的程序。

　　佳眉听了半天……倒是听明白上海地下管道系统的运作了。

　　前面出现红灯。

　　他停在十字路口，红灯映着他的面孔，他回头见缝插针继续讲解数据……佳眉不看他的眼晴，恍然盯着他上下移动的喉结和瘦削的脸孔，突然发现，他讲一些专业问题时，有一种别样的专注，这种专注让他的面孔显得特别纯净，像有一种光。她想起了小猛的面孔，精致细腻，却透着一种邪魅的男性美和狡黠，很容易让看脸的女孩子想入非非。他就没这么正经，特明白自己的男性优势，经常过度使用英俊面孔的情绪和内心的小把戏，或倨傲、优越，或忧郁、不耐，或用淡淡的忧伤等来影响和操纵女孩子的心緒，让她们像提线木偶一样，以达到他自己入侵的目的。

　　一个男子面对成年女孩子，只要她的容貌契及了他内心及格线，便会不由自主施展男性魅力，放电或孔雀开屏，以期吸引对方的注意。心理学家说这是一种心理现象，来自百万年间的进化本能。只是有人自觉运用这种心理去勾搭撩拨别人，有些则是无意意间的。

　　自己曾长期被小猛这种情绪熏染和笼罩，现在见到艾瑞这种一本正经清纯型的宅男，忽然才明白其中的差异。

　　在艾瑞回头对她讲解时，她正襟危坐，伸长脖子倾听，是标准好学生的模样，潜意识也戴了优雅淑女的模版。这种模版是小猛无意识教给她的，屏蔽渣男的内在，他经常衣冠楚楚，深情款款地凝望一个及格线线上的女孩子……眼神充满欲望，变成“视奸”，让她知道你强烈想要她的感觉——

　　现在，她离他的面孔也就两掌，因车内空间有限，并不会觉得太近。他习惯说话时看着对方的眼睛，她忽而也把目光移上来，虔诚甚至仰望着他的眼睛……灯光流转中，或某种明灭中，有些东西竟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了。

　　他突然回过头，寂静地看着车窗外。

　　她也有点蒙，可能意识到自己曾使用了小猛的手法，用一种微妙的性别差异悄然引起了对方某种想象的…共振。小猛说，所有男人都经不住女生“视奸”凝望的。但自己不是故意的！其实本来自己对他没什么想法，两人还互不了解，应该是那种百万年间形成的进化惯性在起作用吧。她觉得他纯净的面孔和单纯的理工宅男眼神似乎不会先闪现某种火花，而被小猛培育过的自己可能会。多年潜移默化的作用，可能是自己唐突他了。

　　前面绿灯亮起，静止的车流如水在动。

　　陆虎过了十字路口，他才若无其事继续说起来。把刚才她的无意识当成意外。

　　佳眉一边听一边心虚地惭愧，怕他误解，以为自己心术不正。他有点像曾经的自己，别看专业技术泼天，在与女生交流上很小白，很容易让一些情感老手牵着鼻子走。自己曾经也是小白，生生被小猛这种狐狸训练出了门道。但自己不会用此来操纵利用别人。另外他的中文生活用语很流利，但用在专业上就有点磕巴，经常会替换用英语。而那些专业词汇的英语，她根本就云里雾里。但他只顾着讲，中途也没再听取她的意见，也没再回头与她对视。

　　公司的牛车停在苏州河边的单排停车场上，直直就开过去了，说明他熟悉这里。下车后，他用一种疏离的交际/性/笑容看着她，“你要不要跑一段？不想跑，可以在这里等我。我半小时后回来。”

　　这段河边两岸特意开辟出绿化带，惨白的路灯照着粼粼水波和岸上幽长小径，不远处广场上有附近小区的孩子们在骑着童车玩耍。的确是适合跑步的地方。

　　“我在你身后跑一跑吧，累了我自己停下来，自己走回来，你跑你的。”

　　佳眉有点高估了自己，跟在身高腿长的艾瑞身后，没跑几步就觉得在拖累他，她跑快容易大喘气，不能持久。夜影下，他修长的身影只好停下来等她。

　　她抬头望他，他在看着她微笑。是无奈的微笑吧。但真是一个身材匀称健康，整体很好看的男人，再多看一眼，她就有点眼晕，心又砰砰跳。

　　唉，两人根本不在一个频率上。

　　“你先跑吧，不连累你了。我等你啊！”

　　她逃下阵来，在路边扶着膝盖牛喘几下，再抬头看，温润如水的夜里，那个高高的身影已然不见。

　　她在江边坐了一会儿，反思了刚才招呼他的语气是不是有点甜？以前小猛只要温言叫自己两声，自己这么一个单纯无害的女生就会心猿意马。以后要注意，可不能让他尴尬，他是公司的中流砥柱，弄不好，自己的工作会受连累。

　　在她往回走时，手机响，竟是王经理。

　　“佳眉你在家吧？我在你门口，出来有点事。”

　　佳眉吓一跳，赶紧说自己在外面，边学习边和艾瑞一起跑步呢。

　　“呃，你和他一起跑步？”王经理那大剌剌笑出声的大嗓门，毫不犹豫开嘲，“他一个跑马拉松的，你那龟速……好吧。我买了一些鱼，正好路过你这里，想放你厨房里的冰箱里。明天我出差，不去公司了，明天你带回公司就行……跑吧，我敲门让别人拿进去。明天别忘了！”

　　放下电话，佳眉惊叹，王经理真是应该发一金质奖章的好老板，还想着给员工买鱼。同时也惊讶，艾瑞跑马拉松？

　　其实想想，艾瑞的身材好，瘦高，人虽温文尔雅，但健壮匀称，当他在办公室走来走去时，就应该想到其裤管里坚韧挺直的长腿，来自后天锻炼。艾瑞是很爱锻炼的人，一楼的跑步机应该是他个人的，像胖胖王经理的样子，自己都不锻炼，会给员工买运动器械？

　　她坐够了，悠哉悠哉往回走，远远地，看到停车场上路虎旁边有人影在张望。

　　不会吧？这么快就转回来了？

　　但前面的确是他越来越清晰的身影，操着手在对她腼腆地笑。

　　她想问你飞回来的？

　　他指了指身后河边的桥，“也刚回来。”

　　“你跑了多远？”

　　“五六公里。”

　　就这么一会儿？

　　看她不信，艾瑞天真地拿出手机，她果然在手机软件上看到他刚才的长跑记录：

　　Time:00:28:55;
　　Distance:5.45KM

　　加上自己拖累的时间，他应该25分钟跑完5公里吧？关键是看他脸还不红心不跳。

　　她惊讶，“为什么我只跑几分钟就气喘嘘嘘？”

　　他拿出车钥匙，从车里取出水，给她一瓶。“因为平时不怎么运动，肌肉没得到足够刺激，导致运动能力下降、低效。”他自己拧开盖了，才忽然想起她，“要不要……”

　　要！当然要！即使自己能拧开。

　　她嘻嘻笑着，把瓶换给他，接过他拧开的，也不知怎么就喝了一口。

　　艾瑞拧开了，有点呆萌地看着她。

　　佳眉觉得他一瞬间的眼神一定在想：我都给你拧开了，你怎么喝了我的了？

　　很像一个幼儿园里瞬间错愕的小朋友。

　　她笑得要喷出水来。他也笑了，看了看自己手中那瓶水，特意露出都一样不用计较的表情，也自在喝起来。

　　夜色中，他们笑着，一起看向这个城市笼罩在薄雾中的万家灯火。

　　“真美！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毕业了来上海闯一闯。”

　　“我也是。”他看着她，面容温和，笑容明亮。

　　“你什么大学毕业的？”

　　他犹豫了一下，“masheng理工学院。”

　　她眨了下眼，对这大学名字不熟。自己上的三流半大学，以前的名字就叫某某理工学院，可谓寂寂无名，据说花了很大力气才成功改名为现在的某某大学，的确听着有点高大上了。不过英雄不问出处，很多牛人连大学都没上过呢。

　　她识大体地转了话题，“你跑步多久了？”

　　“五年。”

　　她咋舌，“五年？有毅力！真能坚持，是不是很辛苦？”

　　“要运动习惯了，肌肉会有记忆。肌肉也习惯锻炼，也就不觉得辛苦了。”

　　“从大学就开始了吧？”她觉得他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对，大学。那时只是开始，毕业后才养成的习惯。”

　　“你参加比赛吗？王经理说你跑马拉松的。”

　　他们说着上了车，车子已上路。他稀疏平常的口气，“上海跑马拉松的也不少，公园里和河边早晚都有人跑。我跑半马，有时会参加，看情况，有时工作太忙。”

　　不知为什么，知道了他毕业的学校一般，她内心竟涌出轻松的明快感，原来两人的距离和阶层没那么遥远。她本不想告诉他王经理打电话的事，但还是忍不住说了。艾瑞很平常地说，不如他把鱼捎回去吧，放车里比她明天提着更方便。

　　这种体贴，让她温暖。

　　她不过心猿意马了一会儿。车子停住了，往外探头，正看到33号院那栋都铎式建筑独特的陡峭灰色屋脊。她忽然意识到，他是知道她住址的，虽然从没和他说起过。大概是王经理告诉他的吧。

　　她故作轻松地说了句“等我一会儿”，便下了车，端庄的步伐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艾瑞正从车窗里看着她。车里熄了灯，惨白迷蒙的路灯下，他看着她笑的样子，很像一副油画，车窗是画框，画框里的笑容温暖美好。

　　艾瑞其实是很帅气单纯的男孩子。

　　她也冲他笑，心突然就那么悸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