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芯朝薏》乔拉2005

18、第17章

　　Part17
　　文/乔拉

　　一份好的采访提纲。就是一篇好稿子的一半。
　　如果你是刚入行的记者，老师都会这么说，并且等你从业几年之后，自己可以证实它是真理。
　　不过接下来的问题就不那么容易了。好的采访提纲永远也只是提纲，再完美也只能是60分。另外还有40分，不在提纲上。它随时会出现在采访过程中的某一个瞬间：一句说错的话，一个尴尬的表情，一个激动的起身……等等等等。

　　所以很多时候长辈们还会说，想做个好记者，你首先要学会观察，而后是揣摩，你甚至要行行都懂，样样都知道，你最好还是个心理师，你要争取在最短时间内赢得对方的信任，你要值得对方信任。你要知道他需要什么，要懂她难在哪里……最重要的是，你还不能跟他和她站在一起，你依旧是个旁观者，你不能过度投入感情，你不能浸到里面拔不出来。此外，不要以为对方会讲故事你就可以出好稿子。“对方是个哑巴，你都能写出好稿。好文不在话多。”从业第三年的时候回过一次学校，年级主任死拉活拽，让朝芯给学弟妹们“上上课”。这句话是朝芯的结束语，“我的组头儿当年讲给我的。”站在台上，紧张的不得了。

　　为了准备这次采访，朝芯已经连续40个小时扑在电脑前面。大量的资料汇总，电话表单写满一张A4纸，前期采访铺垫十几份……“我说啊，你别太玩命了，这事太容易得罪人了。而且你一个人怎么够。”同事过来拿上月报销的费用，然后分给大家。“先看我能挖出什么来，再说怎么做。时间来不及了，明天上午就要采。”朝芯手里夹着笔，拉开抽屉把钱给她，然后又转回来继续做。

　　“要帮忙么？”同事问。
　　“做专题的话，你想跑也跑不了。”朝芯笑了，回头看了她一眼。

　　同一天早上，朝薏是冻醒的。觉得窗户漏风漏得厉害都吹在鼻头上……往外一看才发现，下雪了。“哎哎哎哎下雪嘞！”朝薏跑到朝芯屋里叫她看雪，推开门自己被吓了一跳：朝芯穿着棉睡衣，围着毯子，坐在电脑前面。

　　“你在干嘛……一宿没睡？”因为床上的被单都没有动过。可是被子不见了。“准备明天的采访。”朝芯鼻上有一副抗辐射的眼镜，头发很乱。桌面上还有喝了一半的咖啡。“周怡帮你联系的那个？”“嗯。”“你今天晚上再不睡，明天灰头土脸去见幕后推手，不战自败吧。”朝薏指了指窗外，“下雪了呢。”脸上终于露了点兴奋出来。

　　“我今晚一定早睡。夜里三点就开始下了……你那时候还在说梦话。”朝芯用鼻子出气儿笑笑，给电脑做了待机，扯了毯子准备去做早饭。“我说什么了！”朝薏跟着她离开客厅，一个去厨房，一个去浴室。
　　“不知道，我过去给你加被子，听见你在嘟囔。”朝芯从冰箱里掏出面包片，塞在烤面包机里，这边拿麦片，烧水……朝薏回来铺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床上有两床被子。

　　睡的迷糊又冷的时候，确实感觉突然不冷了，被子的边缘还被塞了塞。以为是做梦。
　　“明天你哪儿采？”两个人吃早饭的时候，朝薏问。
　　“安贞环贸。”朝芯明显有点体力透支，有气无力的回答。
　　“今晚早睡，明天我送你过去。”
　　“嗯。”

　　朝薏重新翻衣服，穿了大衣围了围巾，还装了个相机出来。去年此时……好像还是秋末的天气。白天还是一如既往的工作，晚上……安宁约自己去看电影。朝薏……突然不想去。

　　睡了大概十个小时，终于“电充满”。前后折腾了快一个月的准备，今天终于开始了。

　　朝薏把朝芯放到大厦门口。“如果你被绑架了，记得打开手机定位功能。”朝薏打开副座车窗。跟她喊道。
　　“我要真被绑架了，你觉得手机还可能在我手里么……”朝芯扫了她一眼，进楼了。车窗刚顶上来，朝薏的手机就响了。先是挂掉，然后短信就跟过来。“你真的喜欢上别人了？”安宁问。

　　朝薏说什么叫“真的”，我没有喜欢其他人。
　　“那你干嘛突然提分手？”

　　昨天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依旧冷得冻死人。朝薏“奉命”去买奶茶，买回来递过来的时候，对安宁说：“我们以后还是少联系吧。”安宁叼着吸管，睁大眼睛看着她。然后朝薏耸了耸肩，转身就先走了。安宁也没追，只是没想到，在路口遇到的那个姑娘说的是真的……也因为这状况出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但凡大吵之后，都得有这么一出儿。上次吵完之后没出现这种情况，安宁还觉得纳闷。

　　朝薏没再回复，扔了手机，看了看眼前这栋大楼，摇了摇头……开车去上班。

　　和以往一样，在这种半层或者一层大的高档写字楼里找到公司的大门。
　　和以往一样，跟前台小姐说我过来是因为约了一个采访。
　　也和以往一样，被前台小姐领进类似会议室的地方，被送上一杯水，被通知“我已经跟老总说了，他让您稍等，很快过来。”
　　不一样的是，等这位老总很快走进来，在朝芯对面坐下后，第一句是“你可知周怡现在在公司里是什么位置？”
　　这个太不一样了。从来没想过开场白是这样子。
　　“……市场部门的经理吧。”朝芯的“功课”全做在采访上了，她甚至不知道周怡在公司里的具体位置。
　　“是华北地区市场部门的总经理之一。我们公司几个区域的市场部经理，华北区是最握权的，她来公司做了快四年了，两年前提升到华北区总经理，我开给她的工资是税后年薪20万，她自己还可以有项目提成。明年公司的计划书已经报上去了，各区经理的任务量是今年的一倍，正是她大展鸿图的好机会。然后，她大前天递了辞呈给我，能懂什么意思吗。”这位年过半百的男人留着寸头，一身西装，但是没有打领带。满脸的疲倦，和昨天的自己差不多。

　　“一旦出了事儿她让你们把责任都推到她头上。你们也可以说她已经离职，所以承担相应少的责任。”朝芯完全是出于常识这样答道……就好像她刚才说的这句话里的“她”不是周怡，可以是任何人。“但是……纪检部门半年前就开始调查了，风口浪尖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为何现在选择辞职？”
　　“这就是为何我接受你采访的原因。”严总从桌上拿起电话，交代秘书带东西进来，“她提辞呈的时候说，如果真出了事儿想补偿她，就先把采访接了。对方问什么，答什么。所以我一直以为……今天来采访的，应该是个男人。抱歉我这么无礼。”严总苦笑了一些。

　　朝芯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笑不出来了。所有这些事情，她直到今天才知道，并且还不是全部。“让一个未婚女人，放弃年薪20万的待遇，放弃以后几年的大好前程，在辞职之后只要求我过来接受采访。我很难不这么想，她只说对方姓李，不会是另有其人吧？好，谢谢。”秘书拿了资料进来，严总等着她出去。

　　“是我。整个采访的案子都是我负责的。找她帮忙的电话也是我打的。”朝芯回答。已经开场十五分钟了，采访已经开始了，可也根本没开始。“你想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一个月前各路记者挤破头也没抢到一张纸，你可以得到全部。但是只能在这里看，不能带走。”严总把手里的文件夹推过来。朝芯的录音笔，采访本，都没有用上……此后的半个小时，她把每一份资料仔细读过，严总说你想读多久都可以，看完之后让秘书叫我就好了。然后就出去了。
　　在这份资料上，详细记录着从公司开始做榜前后的资金分流，哪些是幕后操纵，收了对方多少钱，以何种方式。多数是现金或者支票，奇怪的是在某家代称EX的公司栏内，前后几次上榜，却没有任何资金方式交易。所有的公司名称都是代号，朝芯凭借之前的功课，也只能猜到两三家确切的名字。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张签字表，每一笔款项的流入和流出，都有严总的签字，以及，周怡的。前后看了三遍，朝芯把夹子合上。

　　整个会议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和十几把椅子。

　　这份资料可以证明之前媒体的猜测，大部分是对的。但是……没有用。首先是，所有的公司名称都是代号，这代号的意思，只有严总和周怡知道，严总是肯定不会说的；再来，资金流入之后汇总，分成不同笔数再流出，接受的账号应该就是贝斯明戈集团。但是怎么证明这家公关公司的钱大部分都流入这家集团？早在敛财之前，这些账号肯定都已经注册为新公司，虽然有传闻说，现在这家公关公司实际上就是贝斯明戈集团的分支之一，这又怎么证明？不要说做专题了，这件事前前后后做本特刊的东西估计都有了，问题是，没有证据啊。
　　这些资料可以告诉你这些事都是真的，但这些资料当不了证据。他敢拿给你看，就说明他不怕你写出去。因为你写了也没有用。纪检部门到现在的最终结论都没有出来，怕是已经做好关系在里面，没那么容易能曝光的。
　　此外，周怡已经为了自己这次采访，选择辞职。难道还要等这件事再翻出来之后，让她出来做污点证人么……

　　朝芯看了一下表，已经半小时了。靠在椅上休息时，望着天花板……不动头，目光扫过屋内每一个角落，会议室一般会有摄像机。然后把手伸进兜里……
　　一小时后，严总回来了。问是否还有需要问的。朝芯只问了一句：“如果公司是靠幕后操作吃贿赂挣钱的，怎么解释‘大展宏图’这四个字？”
　　“问得好。但我们只是个帮忙收钱的公关公司而已。……如果你能说服周怡回来，我可以保证以后不让她插手这些事情。仅是公司的门面业务，需要她的地方还有很多。”
　　朝芯点了点头，没有看严总的眼睛。
　　回到单位想了一天。最后还是副主编过来拿东西，才发现她回来了。“采访咋样？咋回来也不说一声？”朝芯问主编来没来。“来了。你……没事吧？”副主编是个30出头的男人，刚做了爹没两天。
　　朝芯拿着录音记录，以及前期所有收集到的资料，进了主编室。

　　“资料你可以看，但不可以拿走。也不可以拍照。”朝芯没拿走，但不等于资料内容带不出来。她在兜里把录音笔打开，录音麦克一直挂在衣领内。看完资料后的半小时，朝芯又把资料翻开，一边看一遍小声念出来，所有的代号名称，银行账户除后四位被隐去的号码，以及每一个项目的参与者……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主编把所有录音听完之后，已经六点半了。“……这专题要往下挖的话，我给你配一个组的人。纪检那边你不用担心，我有朋友在纪委，如果我们真要做，他应该可以找到对应的人帮我们。……你要挖吗？”主编问。
　　“……您让我想想。”朝芯简直觉得，这一天，过的缓慢的不像样子。

　　因为这件事情，朝芯一度想马上打电话给周怡，听筒都已经拿起来了，又放下。
　　只想找人说话。

　　朝芯收了东西，直接打车来locafe。在车上给博洋发短信，说自己今天很烦。“过来吧，没吃饭呢吧？煮拉面给你。”短信很快被回了。不过很快又跟过来一条：“我去厨房拿面的时候看见朝薏来了。你从挂梯上来吧，二楼现在还没人。”

　　朝芯楞了一下，回了声“好”。让司机停在酒吧后面的小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