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漂流记》陈留王

52、遁走

　　王也行仍然像往常那样走进顾太太的屋子，笑着问：“伯母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顾太太的脸色就不像平常那样和善了，她看了一眼左右仆人，于是众人识趣地出去了。杜鹃还坐在那里不肯走，以为自己可以充作军师参谋的。顾太太说：“你也出去吧。”杜鹃听了只好离开。

　　王也行这才感觉气氛不大好，因此也不敢随便就坐。

　　顾太太于是又重新问了她这几年的经历。王也行依旧照着从前的那套话说出来。顾太太沉吟片刻，说：“你这样一个女孩子，身陷土匪窝里，怎么生存呢？”

　　王也行听到这句话，隐约察觉到她似乎有考查自己的意思，就说：“我那时候才十岁，在那些人眼里只算是个孩子，只在厨房帮人做苦工，倒也勉强能活命。”

　　顾太太说：“那么你下山之后又是怎么生存的？”

　　王也行说：“不过是浪迹天涯罢了。”

　　顾太太笑了一下：“还是浪迹天涯这句话，这未免太笼统了。我听说你在江湖结识了一些朋友。”

　　王也行斟酌着说：“有一些，如今都不大来往了。”

　　“听说其中有一个叫花蝴蝶的男子，也是你的朋友吗？”

　　王也行说：“是的。”

　　顾太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略显混浊的眼睛里显出严厉的光：“你知道花蝴蝶是什么人吗？”

　　王也行沉默了片刻，慢慢抬起头说：“我知道他的为人，也熟悉他过去的事迹，但他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不堪，他也有一些善良真诚的地方，也做过许多扶弱济贫的好事。这话不但在您面前我敢说，就是在朝廷大员面前我也说过的。江湖上的人往往都是这样，大恶大善没有明确的界限。我并不是给他说好话，只是想让您知道，不要凭外人的言论去评价一个人。”

　　顾太太仿佛是听进去了，半晌才说：“这就是孩子话了，咱们这样的家庭，是处在风口浪尖的位置，一言一行都受多少人关注，一丁点的错处瑕疵都要被人评价。”

　　王也行点点头，说：“太太说的很对。”顿了顿又说：“当初定亲时候两家交换了信物，我家的东西早就丢失了，请太太把我家的信物赐还，我早就想去江湖上游历，如今正好可以启程。”

　　顾太太叹气道：“这是我们家没有福气，得不到你这样的好儿媳妇。但你也不必急着走，难道我就这样无情，今日退婚，明日就赶你出去吗？你伯父若是知道了，也要骂我的。你就在这里住下吧，我从小就把你当成女儿一样看待，如今也是一样的。”

　　王也行苦笑一下：“不必，不必。”一时间觉得心灰意冷，又敷衍了几句，就出来了。

　　原来天色已经黑了，王也行一手握着手绢，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会儿，见有个凉亭，就慢慢坐下来。凉亭外面是葱郁的花木，夏日里蚊虫多，在她身上上下飞舞，她也浑不在意。

　　顾宗茂正要去吃晚饭，远远看见了她，就叫了几声，谁知她竟不答应，顾宗茂悄悄走过去，在她背后猛然叫了一声，又笑道：“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呢。”

　　王也行仰起脸看他，又拉着他的手坐下。

　　顾宗茂从未见过她主动对自己表示亲昵，大感惊讶，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王也行的脸色，忽然醒悟道：“妈中午把你叫过去，说什么了，是不是说咱们的婚事。”

　　王也行模模糊糊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顾宗茂就以为她默认了，当下欢喜得跳起来，说道：“从前你总说要走，如今成了我家的人，可再也走不了了。”又见王也行脸色不大好，忙宽慰道：“傻孩子，我们家不是那种古板的家庭，现在因为我没有成亲，父母对我有许多限制，以后结婚了，他们可管不了我了，咱们尽可以四处游历闲逛，以后我只听你一个人的。”

　　王也行笑了一下：“那挺好的。”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老婆子从远处叫他去吃饭，顾宗茂要拉她一起去，王也行推说胃口不好，不想吃。顾宗茂一想，大约是家里大人刚议论了婚事，她有些不好意思吧，于是说：“那我先去吃饭了，你想吃什么，叫厨房做了给你送过去。”说完了这些，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王也行回到住处，见下人们来来去去的搬东西，她想，我还没有走，他们就忙着搬东西吗？旁边一个婆子跑过来解释说：“这院子不够宽敞，太太另外拨了院子给两位小姐住，这里就留给小姐您了。”

　　王也行点点头，心想大概是无邪和无尘都没有出阁，跟自己在一起也许会污染了名声。

　　她回到屋子里，将自己来时带的东西翻找出来，重新换上了旧衣服，摘掉了身上的金钗玉镯，这才觉得浑身好像轻松了许多，安安稳稳地躺下睡了，那些使唤婆子们见她早早睡了，也不敢打扰，带上房门也都出去忙了。

　　大概睡了一个多时辰，她被一阵不太大的敲门声惊醒，中间还夹杂着哀伤的呼唤。她仔细听了一会儿，说：“是宗茂吗？你进来吧。”

　　顾宗茂大约已经知道了父母的决定，满心的欢喜被兜头泼了冷水，他这会儿还有些沮丧，看见王也行穿着来时的旧衣服，心里更加难过，走上前几步，说道：“我爹娘要赶你走吗？”

　　王也行道：“他们没有赶我走，反而盛情挽留我，要把我当作女儿一样看待。但是我自己觉得留在这里没有意思，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了。”

　　顾宗茂点点头，大声说道：“对，留在这个旧式家庭里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也决定要离开了。”

　　外面的婆子仿佛听到了响动，隔着门说：“姑娘要什么吗？”

　　王也行一面示意顾宗茂噤声，一面说，不要什么。把婆子打发走了。然后宽慰顾宗茂说：“你这是一时的激愤，很不必如此，凡事要从长计议。”

　　顾宗茂圆睁着眼睛，声音很低，然而非常坚决：“你以为我今天是为何而来的，我对你的心，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吗？”把从肩膀上取下来一个黄色绸缎的包裹，说道：“我已经下定决心要跟你离开这里，谁也拦不住我。要是我今生不能娶到你，我宁愿死。”

　　王也行心头一震，忙说：“别说这种话。”低头想了一想，说道：“你一旦离开这里，在外面可要受苦的。”

　　顾宗茂一拍胸脯：“我是男人嘛，受点苦算什么呢。”

　　王也行也笑了一下，心里觉得很快乐，也就把贴身的东西收拾起来，留下告辞的书信,与顾宗茂一道轻轻推开窗户，趁着夜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