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漂流记》陈留王

5、自作主张

　　转眼就是阳春三月的天气，寨中头领们外出扫荡，抢劫一个途径此地的富商，这富商家产甚丰，众人用十辆马车才把财物运到山上，只见那金银珠宝、珍珠古玩堆放在地上，小山似的闪闪发光。寨中大小人物都没有见过这个，一起围拢过来看热闹。
　　那富商身穿锦衣华服，却被绑成了个肥猪的模样，倒在一边昏迷不醒。

　　大寨主和白氏走过来看了一遍，十分满意，夸奖了下山兄弟们的英勇。
　　众人欢呼起来，又等着寨主一声令下：把金银都平分给诸人。但是寨主并没有这样说。他咳嗽了一声：“都收起来吧。”然后手下几人竟然把小山似的金银珠宝全部收了起来带走了。
　　大家都有些意外，气氛也有些尴尬，白氏站出来说道：“今日下山的兄弟们辛苦了，大寨主明日论功行赏。”见众人反应不大，白氏又笑着说：“如今山寨可不能像往年那样，有一个钱就花一个，倘或遇到了灾年，难道咱们寨子里几千人去喝西北风吗？咱们也该留一些积蓄，以备不时之需。这并不是我和大寨主小气，而是为了咱们山寨的未来打算，希望兄弟们体谅。”
　　这番话说出来，那些头脑简单的就纷纷点头，又夸赞大嫂英明。那些年纪大的人心里却犯嘀咕：我们山贼过的本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过了今天没明天，哪来什么长久之计。

　　然后那富得流油的商人被带到寨主面前，这商人是见过世面的，虽然害怕，倒也有限，对那寨主说：“大王饶命，我愿叫家人送千金来赎我性命。”
　　大寨主哈哈一笑：“你果然是明白人。”叫人准备笔墨。
　　白氏吩咐人松绑，又把笔砚放到桌子上。富商松了松手脚，抬手拿笔时，看了白氏一眼，神色一动，张开要说什么，但又反应过来，什么也没说，写完了书信，就被带下去了。
　　当时富商的小动作别人都没在意，白氏一开始也没多想，以为是那人看见土匪窝里出现一个女人觉得稀奇，但细细想来又不像，那人似乎认识自己，张嘴的那一下好像要叫出自己的名字。

　　白氏是仔细人，当天夜里越想越不安，趁着夜色悄悄到关押富商的房间，外面两个看守见是夫人，并不阻拦。白氏走进屋内顺手关上房门，看见富商正仰面躺在床板上睡觉。睡的也不沉，门一响他就受惊了似的坐起来。

　　两个人面面相觑，富商试探着问：“这位娘子深夜造访，有什么事吗？”
　　白氏找了一张干净的椅子坐下，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是被他们抢来的，过得是猪狗不如的日子，因为见你面善，特意来问问，是不是家乡的人？”
　　富商不疑有他，拍手道：“果然我的眼力不错，你不是东庄药材铺子里做工的老白家闺女吗？我原先常去药店里进货，见过你几次，如今你长大了，模样倒是没有大变，我还以为是认错了。我听人家说你跟你丈夫一家都被山贼杀了，原来你没有死，等我这次回去了，我一定派人来搭救你。”
　　他以为白氏在这里一定受尽了欺辱，自己说这番话，白氏一定感激涕零，并且想办法帮自己尽快出去。

　　但是他却没有想过，倘若白氏真的下山回家，以她两次守寡并且还侍奉过山贼的这些经历，家乡父老们肯定会拿她当成稀奇的笑料来取乐，到时候她走在大街上都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白氏脸上不动声色，微微一笑：“那真是多谢大伯了，我回去给那山大王说几句好话，叫他早点放了你。”
　　富商自以为胜算在握，连忙说：“大家同乡一场，本应该互相扶持。”
　　白氏叫人准备了一桌酒菜，悄悄往里面加了平时用来毒老鼠的药，端给富商，富商这会儿情绪放松，加上饿了一整天，毫不顾忌地大吃大喝，吃的时候隐约觉得饭菜里有怪味，但他以为是山上食物粗糙简陋而已，并没有多想。吃完放下筷子就觉得腹痛如搅，五脏六腑一起移了位，在地上翻腾了一炷香的时间，最后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死了。

　　白氏等他死透了才回去，回去的时候天还没亮，屋子里鼾声如雷，这鼾声一会儿急一会儿缓，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有一阵子好像被噎住了似的，长久地不出声。白氏以为他要被憋死了，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喘了过来。
　　白氏走到床边，六十多岁的寨主胖壮的得就像是一具浸泡得过于肿胀的浮尸。头发胡子和胸毛都是灰白色的，乱糟糟地堆在一起。肚子胖的好像随时要爆炸。他对白氏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一顿能吃一只小牛犊，这话白氏是相信的，因为即使现在寨主的饭量也很不小。白氏感觉他迟早要胖死。

　　默默在床前坐了一会儿，白氏酝酿好了情绪，温柔地把寨主推醒，寨主顶着一头乱发坐起来，睁着一双绿豆眼睛看看她，伸手从旁边架子上拿起酒壶咕咚咕咚喝了一口，然后说：“你从哪儿来啊？”
　　白氏说：“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请示一下。”
　　寨主微微一笑：“怎么说的这样客气，什么事？”
　　“我把你们绑来的那人杀了。”
　　寨主砸了砸嘴，怀疑自己没睡醒；“杀了？你杀他干什么？”
　　白氏道：“这人认识我，我不能让他下山 。”
　　寨主哦了一声，想了想说：“他既然认识你，下了山不免声张起来，传出去的确不大好。”忽然抬脚把白氏揣到地上，又道：“只是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敢瞒着我作出这样大的事情。”
　　白氏也不分辨，低垂着眉眼请罪。寨主所气的不过是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然而那终究是一个妇人，成不了什么气候。所以他这气消得也快。

　　早上吃饭的时候，寨主就把那富商死的消息讲出去了，并且说：“咱们以前也做过绑票再撕票的事情，这也不算什么。”
　　众人自然又是茫然不解，只是最近寨主脾气越发地暴躁，大家也不敢多问。过了一会儿有人说：“要是那家人拿钱来赎怎么办？”
　　寨主圆睁着一双虎眼道：“你问我？合着你是头一天当劫匪啊？怎么办，收了赎金，把那胖子的尸体给他们，他们愿意要就拿走，不愿意要就全宰了。”
　　说的大家都不敢吭声，又见白氏在寨主旁边端茶倒水，扇风捶背，花蝴蝶似的忙碌，那寨主如今事事都依靠白氏，旁人竟都不能靠近。

　　众人坐了一会儿就散了，然后几个比较有实力的人都齐聚在二当家那里，去年他们还夸赞白氏有才干会办事，如今提起来，神色都有些复杂。
　　“这个女人了不得，如今大哥只听她的话，根本不和咱们接触，比如这次的事情，挺好的一桩买卖，那富商也愿意出赎金，两厢情愿的事情，结果今天平白无故地把人杀了，人家肯罢休吗？到时候打起来，还不是咱们冲锋陷阵，他们躲在家里坐享其成？”
　　“说到坐享其成，咱们这两年出去劫来的金银财宝，全都被那女人装在自己腰包里了。”
　　“去年冬天咱们士兵们的棉衣拖了好久才发下来，里面棉絮也都是破烂的。这都是那女人负责采买的。”
　　“我看咱们大哥最近的精神越来越不好了，也不请大夫，总是吃那女人给配的药，她会不会对大哥不利？”
　　二当家的听到这里，说道：“那倒不会，她的祸福荣辱全靠着大哥，她巴不得大哥长命百岁的活着。”
　　众人又议论了一会儿，有的说要杀了白氏，有的说要尽管其变，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就散了。

　　过了几日那富商家里扛了数千黄金来赎人，却只得了一具半腐烂的尸体，那家人又惊又气，面对着气势汹汹的抢匪，他们也不敢多说话，忍气抬着尸体回家。
　　劫匪们本来以为有一场血战，谁知又没事，他们就放下心来，开心地度过了几日，忽然外面传来消息，朝廷整顿军马，要举十万兵力剿灭龙头山劫匪。
　　原来死的那个富商，是皇宫里某位妃嫔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