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漂流记》陈留王

2、归宿

　　当天夜里，妇女儿童们喝了一点河水，吃了地上的草，团团围坐在树底下发抖。抢匪们则升起了篝火，吆五喝六地吵嚷起来，火光下的身影如魔鬼一样漂浮在女人的头顶。
　　王也行挣脱了草绳束缚，挪到王白氏身边，低声说："娘，我们想办法把爹爹的尸体埋了吧。”
　　白氏默不作声，半晌才说：“我不是你娘，你爹把我害惨了，我恨不能吃他的肉。"
　　王也行不懂为何白氏如此恨父亲，她默默地退出人群，仗着自己身量矮小不容易被察觉，轻轻松松地就逃走了。
　　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幸好今天是满月，树林里亮堂堂的仿佛涂抹了一层水银。王也行身形轻快，很快就来到了白日事发地点，断裂的马车还留在原地，地面上有几处黑乎乎的地方，那是王秀才身上流的血。这种情景就是一个成年人见了也不免心里发毛。然而王也行想着那地上躺着的是自己父亲，竟不晓得害怕，只是伤心。一边哭，一边把两处尸身归置到一处 。又在周围发现一个深坑 ，自己把坑布置一下，将尸体放进去，把脖子上的长命锁放进父亲手心，然后才用土掩盖，堆成一个坟包，磕了三个头，洒泪而别。

　　天快亮的时候，王也行又回到了被俘的女人中间，并且把手伸进草绳套子里，装作从未离开过的样子。她对白氏说道：“咱们一起逃出去吧。”
　　白氏没有理会她。
　　王也行道：“现在父亲死了，咱们俩更该相依为命才是。”
　　白氏道：“你找到你父亲了？”
　　王也行点点头，给她看手上的泥土和血迹：“我把父亲埋了，还立了一座坟，可惜太简陋了。等以后条件允许了，还是要把他迁回老家去的。”
　　白氏重新打量她，见她瘦骨玲珑，蓬头垢面，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宛如鬼火一般。白氏心里一激灵，以前就听王老爷说这女儿不一般，"极有胆略"，她还不相信，如今算是信了，何止是有胆略，简直就是个疯子。
　　白氏决定不去招惹她。

　　正午的时候，土匪们吃烤全羊。她们这些人什么也没得吃，有几个生活经验丰富的女人摘了一些果子分给大家吃，那些看守的小喽啰们倒也不怎么约束她们，因为这里已经是土匪们的地界，她们想逃也逃不掉。
　　忽然一个高高壮壮的土匪头目朝女人们走过来，大家都十分惊恐，她们这些天虽然没有受辱，但是既然被这些男人抢来，她们也隐约猜到了自己的命运。
　　但是这头领越过众人，只是坐在了白氏身边，朝她微微一笑，露出一排白牙 。
　　王也行认出来这就是杀死自己父亲的人，但认出归认出，自己也只能在旁边干看着，什么也做不来。
　　白氏亦吓的浑身颤抖，哆嗦着行了一礼，说：大王万福。
　　头领摆摆手，害馋病似的把白氏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硬塞到白氏怀里，然后说：娘子贵姓？
　　白氏回答了。
　　头领笑道：“我这些弟兄们都是粗人，吓坏娘子了。我这里给娘子赔不是。”
　　白氏连连说不敢。
　　头领犹犹豫豫地看着她，又道：“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我年轻的时候读过书，是个最正直刚烈的人，因为杀了当地的无赖才被迫上了山。我也十分瞧不上他们打家劫舍的勾当。”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最后说：“娘子若是以后跟了我，我绝不会让娘子受苦的。”
　　白氏心里一动：原来这贼人看上我了。呸，凭你也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心里虽然这样想，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时此境，最要紧的是找个靠山，免得受更严重的侮辱。
　　白氏遂微微一笑，算是应允了。

　　这伙土匪们的巢穴是一个叫做龙头山的地方，其实是位于太行山脉尾部的一片群山，山势巍峨，易守难攻，山下又有良田千顷。种粮的人不向朝廷纳税，却向龙头山的头领进献粮米鸡鸭，是山贼的忠实拥护者。这伙山贼的势力之大，连本地守军都不敢管。
　　上山的路程很长，中途还在半山腰过了夜。这一回终于不用睡在野地里。她们统一睡在铺了稻草的房间，稻草上还有几床棉被。原来山上庄户也是山贼的人，平时负责放哨望风，给行路的山贼提供补给。
　　女人们吃了热汤，躺在稻草上低声说话，有人说上了山后就成了贼婆娘了，大家一起哭起来。白氏没有哭，王也行也没哭。白氏有那山贼头目撑腰，日子料不会太难过。王也行则是因为年纪小，还不知道山贼婆娘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出发时，已经没有上山的路了。只见那山拔地而起，笔直入云，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大家一起站在那里发愣。
　　却见一个小喽啰掏出一支烟火点燃，火焰咻地窜出去，过了一会儿，只见贴着石壁慢慢降下来快一米见方的铁板，铁板四边都被铁链拴着，十分结实。铁板降下来后，土匪们驱赶女人走上铁板，然后摇了摇铁链，上面的人接到信号，就把铁板摇上去。上去之后，王也行发现上面是两个动滑轮在驱动，心里暗暗赞叹高明。
　　不一会儿众人都上了顶峰，于是往前走几步，只见一个高大的白色大理石牌坊，上面用朱红色大字写着义薄云天四个字，两排站着小喽啰一起行礼，叫道：恭迎二当家回寨！气势恢宏。
　　原来调戏白氏的男子就是山寨的二把手，年纪轻轻的本事还挺大。白氏想到这里，偷偷看了二当家一眼，二当家昂首阔步，志得意满，抽空还给了白氏一个飞眼，把白氏闹个大红脸。
　　这山寨的房子原来是道观，前后五重院落，中间是庙宇殿阁，两边是客房，曾经香火最鼎盛的时期还接待过御驾，可见这道观的规模。后来败落了，被山贼们鸠占鹊巢，倒是个很好的贼巢。
　　众人一起簇拥着二当家的来到正殿，只见匾额上写的是三清殿，是最宽阔最庄严位置最高的殿宇，两旁对联写的是：清风明月入怀抱，猿鹤听我再抚琴。字迹已经模糊了，两边各有竹竿伸出来，都挑着一个硕大的虎头，地上是已经干涸的血迹。进的门来，里面甚是宽阔，两边都摆着椅子，足可容纳百人。正中央却摆着一个虎皮褥子做的椅子。椅子上面坐一个肉山似的男人，身躯埋在一堆貂绒大氅里，像是黑熊成精了似的。
　　黑熊哈哈哈哈哈地笑着站起来，走下台阶与二当家的寒暄几句，问了旅途的辛苦，然后二当家的一扬手，身后的喽啰们呼啦啦把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抬进来，黑熊一一看了，吩咐赏给弟兄们，众人欢天喜地地谢了。然后又把抢来的女人都推上来。
　　黑熊老大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一来是每次抢来的女人都面黄肌瘦形容萎顿，叫人看了倒胃口，二来男人大丈夫总是以事业为重，太好色了叫手下都瞧不上。
　　然而只是扫了一眼，黑熊老大一眼就相中了个女子。这女子看起来三十多岁，肌肤雪白，身量圆润，一双杏眼不大不小，脸颊不肥不瘦，头发梳得干净水滑，衣服整齐利索，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叫人喜欢。简直就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那种好女人，好妻子。
　　黑熊老大走到白氏面前，微微一笑，道：“夫人是哪里人呢？”
　　二当家的只觉得耳朵里嗡地一下，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他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只见众人齐声道贺，欢呼雀跃，又是搭高台，又是扯绸缎，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众人烹羊宰牛，畅快饮酒，只闹了半个多月。然后众人都称呼白氏为大嫂。
　　二当家的自认为是个响当当的汉子，不肯为了女人跟大哥翻脸。自己对白氏的这段感情只好埋在心里，从此只当没有发生过，不提。

　　余下的女人也都被各位头领分走了，剩下的都是豆丁大的小孩子，被分到各房做杂役。王也行满脸灰尘，就被分到厨房烧火，每日被熏的灰扑扑，更加瞧不出本来面目。
　　她一开始去的时候总是被欺负，因为脸皮嫩，手脚慢，还挨了几次打，时间长了，与众人都熟悉一些，挨打的次数才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