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漂流记》陈留王

1、初生牛犊

　　王也行手下的缝衣针又歪了。
　　母亲王白氏抬手拔下簪子，在她手背上狠狠戳一下，嘴里道：“白长这么肉乎乎的一双爪子，又不会做女红，又不会调羹汤，就知道贪吃嘴馋。”说完这话，又狠狠扎了几下。
　　挨骂了的王也行有些沮丧，低垂着头默默无言地看着膝盖上横陈地一件崭新簇红的嫁衣，是她自己的嫁衣。
　　母女俩此刻正坐在一辆穿行于山林的马车上，马车用青布围挡着，车辕上刻着王字，车前领头的是王也行的父亲，秀才出身的他一身青衣，面白微须，形销骨立，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身后跟着小厮，小厮后面跟着两辆装货物的骡车，装的是王家的全部家当。
　　此次举家搬迁去京城，一是因为王秀才在当地得罪了权贵，混不下去，二来是因为京城当朝大员顾丞相跟他是贫贱之交，情谊甚笃，又结了儿女亲家，此去投奔，亦可商量成亲的事。
　　王秀才听见她们母子两个拌嘴，隔着马车在外面说道：“好好的，你又说她干什么？咱们家的闺女本来就不需要做那些粗活，何况以后入了相府，前后服侍的人还少吗？”
　　王白氏说：“屁话，就是入宫当娘娘，也要考察针织功课的。俗话说男主外，女主内，身为男子，就要建功立业，做一番大事，也好叫他的妻子跟着享受荣华富贵。身为女子，自然要温柔贤淑，持家操劳，把一个家庭经营得井井有条。”
　　说得王秀才脸上讪讪的，因为他并没有建功立业，年过半百，只考了个秀才，跟他好的那些人早就在京城做大官了，他自己倒是淡泊名利，不大在乎那些。可惜妻子是个俗人，隔三差五就要拿出来说一顿，弄的王秀才灰头土脸。

　　王也行见父母两个争吵起来，她自己倒避开了母亲的唠叨，心里略有些放松，将针线一起收起来，把嫁衣也随便塞进角落，从袖子里拿出一只青皮核桃，张嘴咬了一口。
　　这核桃是丫鬟拿给她玩的，才从树上摘下来，皮青且涩，汁水沾之难除。王也行果然皱着眉头把皮吐出来，然后拿出镜子一照，嘴唇牙齿舌头一起成了青色，瞧着像个小鬼。
　　王白氏一转身，看见女儿的样子，又被气的够呛，噼里啪啦一顿训斥。把王也行骂得抬不起头。这个母亲原是继母，自己很小的时候亲生母亲就去世了，父亲那时又穷又不懂经营，两个人几乎饿死，后来娶了有些田产的王白氏，日子才算好起来。
　　因着这层关系，王秀才尚且不敢与妻子争锋。王也行在她面前就更加唯唯诺诺了。王白氏任意发挥了一番，见没有对手，便渐渐旳偃旗息鼓，又教给王也行一些做媳妇的规矩。

　　王也行年方十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并不知道情爱为何物。对于父母－主要是母亲将她早早嫁出去的决定，她虽然不喜欢，但也无法提出反对意见。
　　马车行到密林深处，烈日炎炎，万籁俱寂。众人刚吃了午饭，俱有困意。王白氏四脚朝天，躺在车里打瞌睡。王也行继续掏出青皮核桃来，先是把两只手染成青紫色，又往脸上抹。最后掏出镜子一瞧，倒吓了一跳，一张青皮小脸，加上一双大的不成比例的眼睛，像民俗画里阎王座下的小鬼。

　　忽听的一声呼哨声音，天崩地裂似的四周动荡起来。叫喊声，马蹄声，刀剑相撞的声音纷纷响起来。王也行看了一眼王白氏，对方从睡梦中骤然坐起身来，一脸惊魂未定，看见王也行的青面，吓得差点背过气去，犹豫着是先骂王也行几句还是先问问外面的情况。忽然一件通红的物事从外面被抛进来，正好落在王白氏的怀里。王白氏不看还好，一看吓的魂飞天外，晕死过去。

　　原来这东西竟是王秀才的头颅，双眼圆睁，腔子里还淋淋漓漓旳冒着血。王也行惊叫一声，心里又痛又怕，泪水纷纷而下，想着自己父亲一生不得志，对自己却十分疼爱的，没成想正值中年，却遭此横祸，客死他乡。她心里尽管悲痛，也知道这是遭了土匪。这帮人既要谋财又要害命，自己跟后母是女人，难免要被侮辱，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不如一死。
　　王也行打定了主意，倒没有那么慌乱，只是惦记着父亲的遗骸无人收敛。

　　强盗们哈哈大笑，一把将车帘掀起来，朝里面一瞧，都乐起来，嘴里道 ：这里有个极标致的娘子，脸也白，身上穿得也好。另外那个却太小，蓬头青面，像个小鬼。
　　王也行搀扶着白氏下来，白氏跪在地上磕头，嘴里道：“大王饶命。”
　　为首的男子上前施礼，说道：“娘子不必惊慌，我们不是坏人。”其余小弟们开始搜罗财产，把绫罗绸缎金银器皿往衣服里塞。男子又道："娘子花容月貌，在下十分仰慕，可否请娘子赏光，到敝山寨一叙。"
　　王也行听这强盗说话还算斯文，然而说出来的内容却不是好意，分明是要抢了她们去山上，便拿眼睛瞧着白氏。
　　白氏岂不知这强盗的意思，但此时保命要紧，只得含泪道：听凭大王吩咐。

　　这一伙强盗原来是流寇，从南到北，已经打劫了许多村镇，抢来的东西都装了十几辆马车。女人儿童也有一二十个，统一用绳草绑着手脚，牲口似的一路驱赶奴役，倒也不担心她们逃跑或者暴动，一来都是女人，胆小体弱。二来她们的丈夫和父亲都死了，犹如无主的奴隶，就算从这里逃走，也要给别人抓去欺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