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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章一百一十 雨踏风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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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脑弦一绷,差点把碗砸了。
就听那斥候又道:“我听几个士兵闲话,说是救回去的兖州兵传了假消息,张将军这才中了埋伏,生死一线!”
“徐晃校尉当即呵斥了那几个士兵,可嘴长在人身上,堵也堵不住。”
“使君,徐校尉请你立即去束州县衙!”
该来的还是来了。
张温情况不好,曹操不敢耽搁,立刻吩咐整军套马。
这时,他才想起问河间渤海形势。
斥候回说已经平定,张杨被张温当场斩首,留守渤海的高览、高干也被公孙瓒俘获。
听了这话,曹操旋即命曹昂、田畴领军先回范阳,他只带典韦、郭嘉和三两亲兵前往束州。
身后的曹昂焦急道:“父亲,我也一同去。”
曹操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救回去的兖州兵……
他们从兖州一路到这,死的死伤的伤,皆被曹操看在眼底,只有那个失踪的文吏未经他眼,悄无声息。
曹昂应当也想到了,脸色憋得通红。
曹操见他神色愤懑,反而冷静下来,他将他招到身边,肃声道:“子脩,我有其他要事吩咐你。你即刻回陈留,把华神医接到河间来。”
曹昂一愣,曹操又道:“不管那个文吏是不是袁贼细作,不管真相如何,张将军绝不能有事。只要他无碍,是真是假,是袁绍阴谋还是旁人诡计,一切都好说。”
他意味深长地嘱咐,曹昂也迅速反应过来,忙称是。
“等等,我写一封信,你带给子廉和子和。”
曹昂领了密信,向他躬身拜别。
之后便快马加鞭赶往陈留。
两个时辰后,郭嘉裹得和粽子一样,落在曹操和典韦身后。寒冬腊月,他竟然没发寒,实属跟着曹操这些日子被拘束惯了。
曹操与他情投意合,每逢佳节必邀他饮酒行令,但他也时刻铭记天子的嘱托,饮酒可以,不能贪酣。后来,他又安排典韦在他身侧护卫“看守”。
若不是典子先老向曹操告状,郭嘉或许会把那篇《曹风·鸬鸠》给他讲完。
前方树木低垂,看不清的枯草绿芽尽数埋在雪下,被风一吹,翻出浩浩波澜。曹操矮身躲过凛冽北风,喉头一动,滚出几声荒凉大笑。
典韦不明所以地,偏头看他,却见他呛着大喊出声:“地苍雪茫,前路惘惘。天若何乎!”
急赶一日,傍晚时分,他们进了束州城。徐晃早在城门口安排了亲兵,他们一进城,便被领着赶往县衙。
束州县位于河间国腹中偏东,据亲兵说,他们从西南方切入,悄然进入河间,一路民生安平,丝毫没有袁军踪影。连过几城皆是如此,可就在他们放松警惕、伸入腹地之时,在束州城外遭到了张杨的伏击。
束州县衙外,曹操遇到了老熟人石韬和徐庶。他们在旁边新挂的棚子里散粮,边上围了一圈形容枯槁的民众,拥挤却未喧嚷。
曹操朝他们微微颔首,一边跨进县衙,一边问亲兵:“刘使君已经到了?张将军情况如何?”
亲兵摇了摇头,叹气道:“张将军和张杨死战百十回合,体力不支之际终于找到机会将其斩于马下,可惜还未松口气就被一箭射中。此箭离将军心脏近在咫尺,整个箭簇绞在肉里。”
“整个束州的医者都在县衙了,徐校尉还让县令、县尉去联系周边各县,可是没有医者敢拔这箭。”
转过一道弯,传来几个医者的谈话声,说这箭不拔说不定还能多活几日,拔了可能就失血过多,一命呜呼了。
曹操内心烦躁,睨了眼看过来的医者。围着的几人稀松立着,年纪大的须发皆白,年纪轻的也脸上有褶,注意到他投过来的冷冽目光,慌忙让开路。
亲兵拱手,向里禀了一声:“曹使君到了。”
然后笔直立在门外,对曹操道:“刘使君还在路上,两位从事是先来散粮的。张杨为了不打草惊蛇,将城闭了小半月,我们到时城内多家缟素,哀嚎泣唳。”
“唉。”
曹操这一路听了不下十次叹气声,心情愈加低落焦躁。
进了屋内,正巧碰上乐进拍桌起身,指着一个蓝衣医者大喝:“不敢,不敢,我这几天就光听你们说这两个字了。这不敢,那不敢,你行什么医、治什么病。等将军好了,我非找人做个牌匾,写个‘不敢神医’送到您府上。”
“这、这……”蓝衣医者瞳孔震颤,舌头差点缕不顺。见有人进来,忙拱手告辞:“恕某医术不精。”
他背着药篓匆匆离开,期间偶然碰到曹操的肩,拱手道了声不是。
曹操走进里间。里面气氛比他想得更压抑,乐进气得打转,于禁坐在桌旁,皱眉将纸上名字划去,徐晃则亲自替张将军擦拭血迹。和亲兵说得一样,箭簇深不可见,直直埋进肉里,哪怕伤口包扎也少不了渗血。
见到他,三人皆拱手称呼“曹使君”。
只是面上神色不一。
曹操听斥候说徐晃斥兵多嘴,徐晃请他来束州县衙,就想到,张温手下几个校尉估计对他意见不和、各有所思。
“曼成驻守胶东,将军此行只带了我三人。”徐晃将帕子扔进盆中,侍女顺势矮身行礼,将盆端了出去。
郭嘉和典韦跟在曹操身后见礼,屋里只剩他们几人。曹操一打眼,就知道谁对他有想法。
此时若他自己提及,倒显得自找麻烦。因而,他道:“陈留有一神医,姓华名佗,医术高超,有起死回生之术,在城里乡外颇具美名。操已谴人去请,不日便到。”
几人神情错愕。
还是徐晃率先反应过来,拱手将他引近榻边。“谢使君美意。”
“使君能有此心,不枉将军身受重伤也要嘱托我等,此事与使君绝无干系,乃袁贼奸计。”
曹操颔首看去,只见张温面容枯素,唇色如酱。
皱着眉头,他坐到榻边,张开手掌,将张温的手裹进掌心。屋内烧了碳炉,还有燎炉药香,张温的手却不是很暖和,想来伤口太深,血脉凝滞了。
他向三人道:“操观三位校尉眼下乌黑,想来日夜看护,没有时间休息,今夜便由操守在将军身侧,待三位休憩完毕再做轮换。”
徐晃应声,道他们前半夜休憩,后半夜来换。于禁和乐进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出声。
倒是典韦心急口快道:“不换也没干系,我们使君的兖州兵规模远不比不上将军的校尉军,三位校尉管理校尉军就要废不少劲,况且束州城也不安生。”
“就是一颗老鼠屎,搞坏一锅粥。对了,那厮在哪?”
他未明说,几人却明白他说的是谁。
徐晃道:“已自戕。”
典韦怒道:“竟让他逃过一劫!”
一旁的乐进突然道:“听那细作口音,是地地道道的兖州人,曹使君可要好好查查。”
曹操将张温的手放回褥中,起身正色道:“这是自然。袁氏盘踞汝南,门生遍布,兖州、冀州、豫州,不少世家门阀、富商巨贾与其有亲有交,此事操定会细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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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能有此说,因为心腹子弟皆在陈留。
冬日夜色来得快,六子从室内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昨日子时曹纯校尉疾奔回城,据说上好的乌桓马都累趴了。
药庐的氛围陡然紧张起来,他娘身体好了不少,六子就没再去过医庐,只在小庐内活动。
虽说他只是个门卒,但消息还是灵通的。比如,医庐新来的这个医者,听张午说他以前在荆州做过太守,因为不忍疫病侵民,辞官做了医者。还受到荆州刺史刘表和乌程侯孙坚的尊敬与爱戴,为他总揽开支,让他在荆州境内诸城免费坐诊。
“先生姓张名机,荆州南阳人氏,游历时与华神医结识,并引为知己。与我算是本家,嘿嘿。”张午因严劼造假名刺之事被仗刑二十,回家后高烧不退,华神医怜其伶仃,把他搬到了医庐救治。六子在他开窗透气时去看过他几次,张午趴着和他好生炫耀了一番。
六子当时白眼一翻,回他:“人家张先生出生南阳,你出生陈留,往上数八辈子都没个一样的,去去去,该让华神医给你看看脸,看看这脸皮厚到什么程度了。”
张午朝他招招手,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听说华神医已经收拾包裹,准备出发去冀州了,使君那出……唔……唔唔……”
“嘘!”六子急忙制止他,“瞎说什么,你在医庐安分守己点,别四处鬼混,还嫌那顿打不够?”
张午缩了缩脖子,似乎想起满宠那张阎王脸,不由拱进被褥中。
六子怀揣心事回了小庐。
然而,随着冬深昼短,越来越多的人出现了类似病状。
前几天医庐连带着小庐都住满了人,六子便带着阿娘回了家。张太守估计收到消息,也回城了。
满城皆是“吃剌剌”的车轱辘声,以及凄厉的哭嚎,像一张紧绷到崩裂的弓弦,刺耳躁动。
六子正了正盔帽,看到张太守领着一行人往城郊的道观去了。那座破败的道观先前是所县学,经常漏雨后废弃,被人改成了道观。
可还是座没有香火的道观。
这时候,却是它发挥余热的时候了。
今日不是六子晚值,他绕了路,去西街的一间医庐抓药。那医者认识他,抓药的时候,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对他道:“你也是来得巧,我这还有点剩的散药。整个陈留的医庐被太守征用了,现在这些药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
六子忙向他道了谢。
回到家,他抓起一把散药,和进先前的药渣里继续煎。听那医者所说,陈留的形势不容乐观,他阿娘算是命好,病得早,如今只要在家养着,通通风喝喝药就没甚事了,他也没必要去占其他人的份额。
服侍阿娘喝了药睡下,六子用干草把漏风的门缝堵得严严实实,接着去鸡圈里看鸡。
鸡崽是秋天抓的,开春后才能下蛋。先前铺的秆和草已经全被雪水浸湿了,六子借着月色全部换了新的。
忙活一阵,大汗淋漓,他正准备洗洗睡觉,有人敲响了他家大门。
紧接着,有孩子的哭喊声传来。
“六子叔,开门!救命啊,六子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