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二分之一》足履金靴

3、渴湖3

　　姜初一趴在地上呕水，咳喘了半天才顺过气，抹眼发现天已经黑了。他爬上池边的长凳，掏出手机，上面真有个未接来电，但号码“未知”。

　　这时一串警笛低啸而过，姜初一打了个寒颤，拿起手机打给母亲，嘟了半晌接起电话的却是姐姐姜十月。

　　“死哪去了，这么晚不回家！”姜十月声音泼辣，说到激动处比鞭炮还响。
　　姜初一撇撇嘴，“妈呢？”
　　“妈去修行SPA了，后天才回，期间禁止联系，手机都放在家里没拿，你不是知道吗！”
　　“你把手机给初七姐，我有话跟她说。”
　　“你什么意思，嫌弃你十姐？排挤你十姐？信不信把你——”

　　姜十月的声音迅速变小，紧接着一个非常温柔的声音从听筒传来：“遇到什么事了？这么晚在外面小心呀。”

　　姜初一报上小区的名字和地址，不好意思地说：“这里有湖神作祟吃人，前因后果我基本弄清了，就是不知怎么处理。”

　　“既然已经吃人，就不是神了。祭祀引他出来，之后照你的方式办。”姜初七温柔地说着冷酷的话。
　　“可这个湖神以前被巫女骗过，可能不会再上当。”
　　“哪个巫女？”
　　“不认识。看形式很像河巫。”
　　“打给黄帆叔叔，让他来处理。”
　　“算了，我不喜欢他。七姐，祭祀真的能把他引出来吗？”
　　“湖神现在一定报仇心切，你找个女人做巫，绝对能成。”

　　姜初一有点后悔找姜初七商量了，他含糊应下，就要挂电话，突然又说：“那个未知号码刚才来电话了。我没接到。”
　　“啊。你打过去了吗？算了，打过去也没人接。”姜初七的声音起起落落，“你没打过去吧？”
　　“没有。要我现在打吗？”
　　姜初七不易察觉地轻叹一声，“不打，反正没人接。”

　　挂断电话，姜初一翻回那个号码未知的来电。这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搅着热汗涂裹在身上，警鸣声一直在附近转悠，几条新亡的鬼在空中飘来飘去，争诉着枉死之冤。

　　姜初一暴躁地抓抓头发，猛想起白天救下的叶声声。不知她现在怎样了？看时间应该早醒了，怎么没来电话？姜初一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去找叶声声。

　　小区挺大，姜初一兜兜转转总算找到那栋楼。电梯仍旧停运，楼梯间的声控灯凄惨黯淡，不召鬼也召歹人。飞奔上七楼，廊灯是坏的，连着三扇住家的门一片漆黑。姜初一感觉不妙，赶紧上去敲门，可出乎意料的门很快就开了，半张白脸从门缝里露出来。

　　“你是？”叶声声警惕地盯着门外的陌生人。
　　“我是——把你背回来的人。”姜初一温和地笑了。
　　“原来是你救的我。快请进！”叶声声立刻热情地打开门。

　　屋里只有玄关的灯亮着，潮湿闷热。姜初一没有松懈，一边问“怎么不开灯？”一边摸到墙上的大灯开关，擅自按下。

　　日光灯闪烁几次亮起，叶声声立刻缩起脖子挡住眼睛。姜初一见状，抓住她手腕拉到身前——她脸色很差，还透着黑气，眼神倦惫，嘴唇裂了好几道深口，手臂和脖子上的伤已经上药，可仍旧狰狞。
　　“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姜初一没松手，盯着叶声声认真地问。

　　叶声声有些慌，用力摇摇头。姜初一还是不放心，扭头往屋里看，恰好看到一样东西从黑暗的房间里飞出，照他面门猛力打来！

　　姜初一迅速抬手挡下此物，低头一看原来是本新华字典。一阵阵强烈的敌意从那个房间里袭来，伴着移动物体的声音，好像在组织下一波攻击。
　　“你吃晚饭了吗？”姜初一问，不等叶声声答便说：“我还没吃。我请你去吃宵夜。”

　　小区下面有条不长的美食街，发现叶声声的那家便利店就在这条街上。姜初一不由分说把叶声声从家里拉出来，到这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的地方才松手，然后不好意思地问她想吃什么。叶声声倒不饿，跟这年轻男孩谦让半天，最后走进一家沙县小吃。

　　坐下后姜初一终于能好好和叶声声说话。他斟酌道：“你知道你白天是怎么回事吗？”
　　“应该是一种科学无法解释的情况。”叶声声双手在眼睛上搭了个檐，有气无力地说。
　　姜初一埋头偷笑，安慰道：“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叶声声很疲惫，看到年轻男孩的笑容后瞬间来了点精神，笑着说：“我叫叶声声，你呢？”

　　姜初一这才发现还没介绍自己，忙坐正郑重地说：“我叫姜初一，因为是腊月初一生的。今年刚高考完。”

　　叶声声被他认真说话的样子可爱到，眼睛亮了亮，好奇地说：“我还以为看风水的都是谢顶的大叔大爷，没想到有你这么年轻的大师。”

　　“我不是风水大师。”姜初一摆手否认。
　　“你不是能看到那些东西吗？”
　　“但不是看风水的。”姜初一想解释，可一想到厚厚的家族史就选择了闭嘴，潦草说道：“你就当我是降妖除鬼的吧。”

　　姜初一知道这话很中二，说完不敢看叶声声，正好店员大叔把他们点的汤面炒粉蒸饺端上了过来。姜初一掰开一双方便筷递给叶声声，叶声声没接，愣声说：“所以我这次是福大命大遇到了你，否则早死了？”

　　虽然有点夸张，但是这个理，不过不好在受害人面前以救命恩人自居。姜初一尴尬笑笑，岔开话题道：“其实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叶声声刚接过方便筷，听到这话啪的拍到桌上，义气道：“你救了我的命，什么忙你说，我一定帮。”
　　姜初一又捂脸偷笑。笑完严肃地说：“可能会有一点危险。”

　　叶声声稍显犹豫，依旧点头，“我不怕。你说吧。是不是跟我中邪有关？我也觉得最近小区里很不对劲，自从下了几天大雨以后。是不是还有人和我一样中邪了？”

　　姜初一瞒下被湖神吃掉的人，用让人心安的语调说：“我已查清作祟之物，现在需要你把他引出来，然后由我来抓住。”

　　叶声声果断应下，眼里是满满的期待，晃得姜初一有点于心不忍，但总不能放那邪物继续祸害人，便进一步解释道：“其实你们小区以前是一片湖，湖里有神灵居住，但是当年填湖造房子时把他抓起来了。这几天连着大雨助长了他的力量，或许还有别的原因让他逃了回来。但湖没了，于是他把淹水的地下车库当成了湖。找你帮忙是因为你被他附身过，比别人更容易吸引他。情况就是这样，我们先吃，吃完去小区的石雕，怎么做我到时再告诉你。可能会有一点危险，但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谈话暂告一段落，叶声声怀着兴奋的心情埋头吃面，姜初一边吃蒸饺边抬眼瞄她。神灵都喜欢美丽的东西，要是她穿漂亮一点再化点妆就更好了，虽然现在憔悴的样子也不错……姜初一轻咳一声，低声说道：“那个，你家里好像也有东西。”

　　叶声声猛地抬头，眼珠子贼亮，随后莞尔一笑，幸福地说：“你也看到了呀。他是我男朋友。”
　　姜初一汗毛竖起，怔了片刻，小心问：“你男朋友是怎么死的？”
　　“去年，为了赶回来给我过生日，在路上出了车祸。”

　　叶声声和姜初一来到石雕前时已经过了零点。姜初一觉得时间正好，在地上点燃刚买的蜡烛，从兜里拿出一枚小铜铃递给叶声声。

　　临到做法叶声声才感到害怕，接过铃铛顺手一摇，清脆的叮叮声瞬间融化在黑夜里，回音或远或近，诡异得令人发毛。

　　姜初一伸手阻止，但为时已晚，只见一团黑风自平地而起迷住他的眼睛。姜初一被分了神，一下没抓牢让叶声声溜了，他心道不妙，大呼叶声声的名字，可一张嘴黑风就往里拼命灌。

　　姜初一从来不喜欢那边世界的东西，这次久忍因为对方是神，可再胡闹下去难保他收不住脾气。脾气说收不住就收不住，怒火突然从丹田爆开，周身一灼，黑风登时像撞见鬼一样四处逃散。

　　“叶声，声——？”
　　姜初一等眼前干净，连忙找人，却发现叶声声就站在面前。她站得笔直，发青的脸上没有表情，一看就知道又被湖神抓了去。

　　姜初一不敢轻举妄动，悄悄把手移到身后，想从口袋里拿出铜镜。叶声声瞧见，猛扑过去摁住他。姜初一后背撞上青御，疼得一抽，叶声声此刻竟然有千斤重，压得他动弹不得。

　　二人胸口紧紧贴着，姜初一呼吸困难，身体越来越热，扭脸看向别处。叶声声玩味地看着这个害羞的小男生，鼻子慢慢凑到他脸上，然后滑到脖子，然后滑到耳下，就像在嗅他的味道。

　　突然女人冷笑一声，吹着姜初一的耳垂怪叫道：“乳臭未干的小鬼。这里是我的家，我住了几百年！还给我！我要吃光你们这些狂妄的小鬼！还有那个骗我的巫女，全部嚼烂吃掉！”

　　女人语罢未落，四散的黑风卷土重来，分成数团，冲进最近的单元楼。姜初一托住软下身子的叶声声，这才发现自己的背黏在了青御上。

　　“叶声声？”他忧心湖神的去处，但更担心眼前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结果逃过一难的叶声声又被他拉来送命。叶声声没动静，姜初一的手机却响了，他忙掏出一看，竟是个意料之外的人。

　　“黄叔叔？”姜初一接起电话，语气随即一沉。黄帆听出来了，没理会，直接问：“湖神怎么说的？”

　　“说要吃掉所有人，还是当年的巫女。黄叔叔，那巫女果真是你的人，这种黑心事你也做！”
　　“巫女不能给，人可以，问他一百个够不够。”
　　“你想做什么？黄叔叔！喂！”

　　姜初一话没说完那边就挂了，随后看到黄帆从远处的凉亭后面走出来。黄帆四十过半，身材挺拔走路带风，气质儒雅眼神却很危险，他身穿白衬衣，空空的领口解开两颗扣，花白的头发随意绑在脑后。

　　“黄叔叔？都来了还打电话，是不是干了坏事愧对于神！”姜初一生气地嚷，恨不得把手机丢过去。

　　黄帆阴沉地走近，突然抬手狠狠拍在姜初一脑门上。啪唧一声，姜初一连疼都没喊出口，就眼冒金星捂着额头蹲到地上，叶声声也被这响亮的耳光惊醒。

　　“王玥楠没教你怎样跟长辈说话？我要是你爹，每天抽你一顿。”黄帆拿出手帕擦手，睨向坐在地上一脸懵的叶声声，“大晚上不回家，在外面搂搂抱抱，不怕撞见鬼？”

　　“这不撞见你了吗！”姜初一缓过疼来，瞪黄帆一眼，格外小心地把叶声声扶起来。
　　叶声声迷迷糊糊地问：“怎样，抓到了吗？”
　　“差点。多谢你帮了大忙，之后交给我，你回家休息吧。”

　　叶声声揉着胀痛的太阳穴，确实很想睡觉，点头要走，但双膝一软撞到黄帆。黄帆二话不说把叶声声推回姜初一手里，再把姜初一赶到一边，看着他身后的青御问：“他现在在哪？”

　　姜初一哎呀一声，又把叶声声推给黄帆，拔腿朝单元楼跑去。黄帆单手扶住叶声声的腰，嗤道：“这点小事居然搞半天。让他自己过来。”说罢另一只手按上青御，片刻功夫掌下发出滋滋声，好似冰裂。

　　叶声声被这声音激得鸡皮疙瘩翻起，身上的伤开始隐隐作痛，她忍住吐意，恨恨瞪着黄帆的侧脸，找机会把他撞开。结果没待出手，黑风从四面八方飞了回来。

　　黑风恶臭难当，隐约藏着一张狰狞的脸，就是被人逼成恶鬼的湖神。黄帆轻瞟一眼，扔过去一个木削的玩偶，身上写着“一百人”三个字。
　　“给你一百个人，满意了就马上走。”黄帆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黑风盘弄着木偶，不时发出抓心的咯吱声。突然他啐了一口，阴冷道：“人肉我吃过，香得很！才不是木头味道！”说的不满，但也没舍得放下。又咬了会儿人偶，厉声说：“那个巫女呢！我就要她的命！”

　　黄帆没说话，低头看了叶声声一眼，把她拉到身后。黑风瞧见，立刻叫嚣着朝叶声声猛扑过去。
　　“就是你！就是你诱惑我害死我！我要吸干你的血！”

　　狂风扑面，叶声声被吹醒了，才看清飞来的三个黑洞是张鬼脸，呼吸就被他攫住。叶声声的意识又开始模糊，突然一个有力的大手将她拉开，紧跟着鼻尖一疼，撞上了姜初一的胸口。

　　姜初一及时掉头救下叶声声，顺便骂黄帆一声“垃圾”。刚尝到香甜就被打断的黑风怒焰冲天，追逐叶声声而来，姜初一一咬牙，终下决心一拳砸在青御上。

　　青御一直未死，只要深夜前来就能看到它发着幽光。此时谁也没想到姜初一会下杀手，青御青光大盛，顿时天降惊雷，紧跟着狂风大作，把黑风吸到了天上，眨眼间下起雨来。

　　叶声声抱住手臂痛苦地蹲下，身上的伤在姜初一砸下一拳后疼得抓心挠肝。姜初一眼眶一热，回身对着青御又是一拳。雨愣了片刻，下得更大，打在身上比针扎还疼，呼啸的风声也从孩哭变成低吼，风雷电雨齐齐改变方向冲姜初一扑去。

　　姜初一等的就是这一刻，毫不慌张地昂首迎接，在湖神最后的暴怒即将刺穿他心脏之时，一股力量自他额头爆出，瞬间冲破狂暴的黑气，直入天上的黑云，只缠斗了一小会儿就见雷电式微黑云化开，风雨沉入泥里，然后从空中劈里啪啦掉下好多大豆。

　　姜初一捡起一粒大豆，抬头看眼重新出现的皓月繁星，俯身把叶声声扶起来。这回叶声声没有异样，还精神了许多，搓着双臂惊喜道：“不疼了，一点都不难受了。”

　　姜初一查看她的伤，放心地点点头，“一两天就能愈合。”然后趁叶声声抱拳感谢的当，从她衣袋里搜出一块陶瓷碎片。

　　“我送你回去。”姜初一内疚地看着吃尽苦头的叶声声。叶声声却摇头，坚称已经没事能自己回家，姜初一哪里能答应，两人都不让步，最后叶声声不得不实说道：“其实是他生气了，不想再看到你。”

　　姜初一眉头一抬，闷声想了想，把腕上的压胜手链摘下，握住叶声声的胳膊，强行给她戴上。
　　“活人不要跟死人纠缠不清，就算它无心害你也会重伤你。这串铜钱手链是辟邪的，戴上它就不敢现身，也不会来诱惑你了。”

　　叶声声犹豫半天收了下来，笑着说道：“我收下了，你也留步，否则手链还你。”她说着跳开几步，对姜初一挥挥手，转身跑掉。

　　“这女人命硬。”姜初一斗法时秒遁的黄帆这时出现了，他看着变成普通石头的青御，惋惜道：“好好的神物就这样被你打死了。”

　　姜初一转身抬起手，指间捏着那枚陶瓷碎片。黄帆眯起眼睛，不打自招道：“没错，是我放进她口袋的。也没错，是封印湖神的陶坛的碎片。还是没错，当年那个巫女是我的人。”

　　姜初一没再追问，把碎片拿到眼前，看到上面画着一只小鱼，在艰难地吐着泡泡。
　　“黄叔叔，麻烦你送我回家，从南湖边上走。”
　　黄帆轻笑道：“人类作的孽多得去了，你救得过来吗。”
　　“不是救，是赎罪。”
　　“那就更没必要了，他又不是你害的。”
　　“我不是人吗。”姜初一皱起眉头，很硬气地瞪着老男人。
　　黄帆大笑一声，勾住年轻人的脖子，调笑道：“这么正直，看来当不了我的儿子了。”
　　“谁要当你儿子！”

　　湖神被除掉后叶声声确实精神了许多，但都在姜初一面前表现光了，一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就短了气。单元楼的电梯还没运行，望着通天的楼梯，叶声声深吸一口气扶着墙一步一步往上爬。

　　到家后叶声声习惯性地说了声“我回来了。”当然没人应，室友前几天请年假回老家去了。她却不死心，挨个把房间走一遍，发现真的什么都没有，心中腾起一大片悲凉。

　　叶声声摸摸腕上的铜钱手链，突然跑到阳台，摘下来扔了出去。马上，一条小蛇般的冷风缠上她的脖子，空荡荡的身后被一堆阴沉的气息填满。

　　你回来了。

　　叶声声嫣然一笑，回头幸福地说：“嗯，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写得慢可能是因为我还没爱上叶声声和姜初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