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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是瘟神 ...

  •   绿绮阁的老板姿态优雅,端坐在西域香料点燃时升腾起的轻烟之中。他清雅的五官像最好的工笔画意绘出来的一样,映着牙白色交领上泥金贴花的微光,簇新的衣袍纤尘不染,正拈起黑玉棋子沉思。

      旁边还有个漂亮的异域美人在替他们煮汤奉茶。美人垂着一头微卷的沙金色长发,纤手持着竹筅在茶盏中搅拌,晃动间偶尔泄露出面容柔嫩而丰盈的线条。

      对于刚刚才从诡异的邙山夜林中逃脱,又纵马飞驰几乎大半个洛阳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兵士来说,眼前的场景实在精致艳丽,美得反而有一些不真实的意味。

      叶濂是第一个到的,这全靠沈州拼命在秘阁局前将金吾卫的人拦了一瞬。

      “百——”叶濂刚开口喊了一个字,齐令坤就冲了进来,于是接下来的话就顺理成章换了对象,“齐大人的鼻子和六厩坊养的那些猎犬真是有的一拼,闻着味儿来的吧?”

      第三个到的人是沈州,然后是金吾卫,再接着是羽林军……生得五大三粗的武士一个接一个裹挟着风尘冲进来,很快将店铺并不大的正堂挤得满满当当。

      最后一个金吾卫甩着横刀努力把身体往人群的缝隙中塞,和羽林军推搡时不小心碰掉了云韶放在三彩柜上鎏金纹的横吹笛。笛身在柜子的立足上磕出凹痕,不大不小,却恰恰卡在食指和三指的笛孔中间,甚是显眼。

      云韶吐了一口气,把手里的玉子往棋盘上重重一砸,百里清言就知道他的忍耐到了极限。

      谢承音这时才注意到正堂中发生的状况,带些迷茫地抬起头,羽睫忽闪忽闪,眼瞳里像静海汪着几块碎金。

      她近些日子沉迷于跟秦桑学习“七汤点茶”技艺,刚学有所成,可以点出简单的汤花薄膜形状。今日兴致勃勃地带了全套工具,想点出一只花狐狸图案送给百里清言——那是她和娄思夜私下里聊天中给出的一致评价。

      似乎耳朵太圆了,眼睛也太圆了,尾巴和身体的间距……隔得有点开?

      百里清言心生好奇,凑过头来看了一眼:“你点的这是什么?像被人射了一箭的熊瞎子。”

      “你才是熊瞎子呢……”伴随着长长一声哀叹,谢承音灰心丧气,肩膀也垮下来。

      这场不见硝烟也无观众的交锋最终以羽林的大获全胜而告终,云韶板着脸将横吹笛的损失算在了金吾卫头上,赶了一大半出去。就算论起从皇城赶到这里所耗费的时间,也明显是羽林军要短一些——谁让齐令坤为了更显气势,一口气叫了十二个人!

      叶濂来不及和身后的羽林兵士一同欢庆,急急地冲百里清言解释起来意。

      百里大人懒懒地靠在凭几上,半眯着眼睛不知道听进去了没,声音也有气无力,饱含幽怨:“秘阁局最近,忙得很呐……”

      他最近确实很忙,忙着和儿孙乖顺、仕途无忧的御史格大夫吵架,忙着来云韶这里蹭饭外带调戏老板,忙着追查女皇丢失的凤钗、调查铜驼坊子夜女鬼哭嚎的怪异事件。

      柳园附近的百姓每到入夜,都能听见微带啜泣的歌声,声音不大,但却似乎是直接传入人心底里的,怎么都堵不住。若是循声去追,还能在雾气中窥见长发披肩的女子身形,纤细妖娆,漂浮于半空中。

      他还要抽空应付娄家和苏家施加的压力。娄将军人虽在河源,消息倒异常灵通,已经写了封陈情信快马加鞭送交御座,大意表达娄家一门忠烈,自己兢兢业业屯田务军,若小儿子为护驾天子捐躯,也算死得其所。

      这种时候就能见识到出身文官的笔力了,女皇在常朝上令人当场宣读,听得左右二列大臣涕泗交加,抱头痛哭,只恨不能当场效仿娄家以表忠诚。

      “郎中大人确实很忙,”沈州盯着谢承音手中缠枝牡丹纹的茶器,从齿缝里憋出几个字,又被叶濂一个眼神凶了回去。

      百里清言是绝不会承认自己突然兴起的恶趣味,面露无辜:“前些日子我有事求娄小将军帮忙,送了几面纹着很稀奇阵法的波斯银盾,西戎的术法,秘阁局还没研究透呢……”

      “明日我就叫人给秘阁局送回去。”叶濂咬牙憋出这句话。

      “还有一把夔龙纹的玉具剑,现在想想,似乎是上古先人的雕刻手法……呢~”

      叶濂被最后这个千回百转的尾音激出一身鸡皮疙瘩,抢答道:“一起送回去。”

      百里清言还意犹未尽,云韶却不耐烦了。他在放棋盘的方桌下狠狠踩了百里一脚,又握住手腕把他提起来,趾高气昂地表达嫌弃:“赶紧把这帮五大三粗的莽夫给我弄走。”

      叶濂和齐令坤大喜,深深地鞠躬:“请郎中大人救救小将军!”

      “谁来救救我和这个傻子!”与此同时,娄思夜也在心里含悲带泪地长叹。

      他和苏崇翰在冰冷的山洞地面上休息了一夜,第二天起来拖着酸痛的骨头在山洞附近采了些药草,碾碎后敷在苏崇翰的伤口处。等他稍微恢复了力气之后,便准备寻路出去。

      明明是朝记忆中上阳宫的方向摸索,却被接连冒出来的岔路绕晕了头。最开始的几个娄思夜还能凭着直觉做出选择,但时间分秒逝去,眼前夹道的枝干涂抹成浓浓绿影,总也望不到出口。灌木丛上的尖刺不时刮破两人的衣服,从布料的缝隙中伸进去,在裸露的皮肤上留下细小的划痕。

      娄思夜越来越不耐烦,终于在下一个岔路的路口,把苏崇翰甩在地上,喘着气休息起来。一直昏昏沉沉的苏五公子突然来了精神,撑着树干站起来指点江山:“听我的,往西边”。

      娄思夜深以为然,拔腿就走,一边走一边附和:“好的,往东”。

      苏崇翰死死扒住树干和他对峙,一把眼泪一把汗,盯向树林深处的眼神带着莫名的柔情。娄小公子打了个哆嗦,屈服了。

      他依照苏崇翰指示的方向左拐右拐,白日里看来风景清雅的山间古木,黛青色绵延起伏的峰岭,无边无际的树海此刻也带了几分可怖。前方树丛掩映的缝隙,忽然有山石嶙峋的灰色一闪,连带着杉树上倒垂下藤萝的姿态,这场景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娄思夜把苏崇翰托起来,帮他爬回出发时的山洞,自己也跟着攀上去之后,累得连蓄势待发的白眼都没有力气翻了。

      “阿音,云韶,还是百里清言,随便谁都好,快来救救我和这个傻子!”他困倦极了,本来只想稍作休息,阖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变暗。夜晚的山林凝起一层湿气,木柴生起来的火也早已燃尽,两天以来如影随形的颓败香气依然缠绕在山洞的狭小空间里,这股寒意似乎要直直侵入人的肌体中去。

      “苏五呢?又跑到哪里去了?”

      娄思夜揉揉眼睛,还未完全适应这片黑暗,却听山洞深处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他心中一凛,翻身而起,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在柴垛上生起火,掏出火折子点燃,重新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

      火焰的几重折射之下,山洞深处映起一片粼粼的水光,水面随着苏崇翰的挣扎扑腾之间激起浪花,他断断续续的呼救声在洞中不断回响。娄思夜扒下麟甲,入水便被深潭的冷意刺得倒吸一口气。

      “我的脚……被缠住了”,苏崇翰勉力道。

      娄思夜不及犹疑,长换一口气潜入水中,去解那拉住苏崇翰的水草,可触目所见让他惊诧万分。

      这哪里是水草?手臂粗细的枝条上密密地排列着倒生的尖刺,从脚踝缠至小腿,勒进肉里,在水中蔓延开一滩猩红的血气。而在潭水最深处,深黑的水色与火焰交汇出烈烈的霞光,触手般舞动的焰海,诡秘的高温几乎要扑到人的脸上。

      “你是瘟神吧?你一定是瘟神吧?”娄思夜把人救起来扔回火堆旁,望着自己为了包扎伤口已经被撕得不成样子的衣袍下摆,喃喃道。

      而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苏家五郎,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虚弱之极,身子蜷缩在一起,嘴里还喊着让人一头雾水的语句,“等等我、别走”之类的。

      娄思夜觉得“像是坏掉的胭脂”一般的气味,在苏崇翰闻来,却是哀艳又飘渺的。

      香气的来源是一株他从未见过的植物,深红色的狭长花瓣,花形像凤尾一样倒垂扬起。偶尔有一两片断梗无声地飘坠,柔弱的姿态一路点缀延伸到黑暗尽头。

      他像是着了迷,随着花瓣的指引向前走去。

      赤红的火焰爬上女子曳地的袍角,勾勒出迎风怒放的花纹,又随着似有若无的琴音凋零在地,像极了一声哀婉缱绻的叹息,红唇吐出悲切的曲调:“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

      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

      坐在黑豹背上的女子反反复复,吟唱这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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