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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品茗宴 ...

  •   “说到他父亲……跛脚……”音量含糊到无法分辨之前,这句带着清晰恶意的调笑轻轻掠过。紫衣少年举起手臂,作出高一脚低一脚在原地打圈的笨拙模仿姿势,逗得旁边的小小女郎捂着嘴吃吃笑。

      娄思夜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由分说就要冲出去,被萧朗七手八脚地扯住:“别、别冲动!今日往来的这些人,家世恐怕都在你我之上,好几个正三品的将军,都在乾元殿之变里立过功,得罪不起。”

      娄思夜吐出一口长气,手指在山石锋锐的棱角上狠狠摩挲,似乎是想借着按压的痛感平复心神。

      他没有思索太久,再开口眉宇间已是一片冷静:“不是看不顺眼吗?那我就帮他们一把。”说罢就拉着萧朗,若无其事地向湖边走去。

      见娄思夜和萧朗靠近,两人默契地停止了交谈,紫衣少年忙着抬头看天,而海棠红罗裙的少女垂着头偷偷拧紧了衣角。

      擦身而过的瞬间,娄思夜有意无意地撞了一下紫衣少年的肩膀。

      这一撞,把对方的火气撞了上来,他拦住娄思夜就要理论,加上还有女孩子在一旁做观众,为了维护男子汉的尊严,争吵很快演变为互相推搡。

      不过在萧朗眼中看来,只是单方面的表演而已……

      娄思夜几乎没有用劲,总能在手碰到自己衣袍的刹那躲开,同时不着痕迹地随着少年的动作往后退。一直到脚跟触到湖岸边缘,他才放弃闪避,任由那一下结结实实打在自己身上,很快地朝萧朗飞了个眼神后,踏空跌入湖中。

      秋阳清透,在水面上穿梭跳荡,花色烂漫的鱼群本来聚在一起夺食,此时也被落水的动静惊了一惊,拖着杂锦一样的尾鳍远远逃开。
      随着晴空与水色交界处光线轻微的扭曲,挣扎而溅起的浪花与漩涡,乱流将娄思夜向湖泊中心推去。

      萧朗心中显然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情感占据上风,他惊慌失措地冲着少年喊道:“你干嘛把他推下去,不知道他、他不会游泳吗?”

      惹祸的少年也慌了,进退无路地僵立在岸边。萧朗一咬牙继续添油加醋,涨红着脸,连哭腔都憋了出来:“再不下去他就要溺水了,你快救救他啊!”

      少年狠狠心,终于扯下外袍跃入水中,向娄思夜游去。

      两人在水里扑腾了小半个时辰,爬上来都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瘫软在地——娄思夜是装的,这家伙水性很好,五岁时就被娄将军念叨着“拳脚立身,善泳保命”,拎起来毫不留情地往河里扔。紫衣少年却没那么幸运,不光喝了一肚子脏水,还被娄思夜抓住狠狠往深水下按,就这么反复了数十次,气没提上来几乎窒息。

      男孩子的拳脚争斗本来到这里就结束了。少年也自知理亏,休息够了起来套上外袍准备离开,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身形也摇摇晃晃。

      哪里知道小少女或许是被吓怕了,哭哭啼啼地一状告到大人跟前。

      主家倒是顾忌两人的颜面,分别叫过去问话,但这件事最终也就没能瞒过父亲。娄思夜被罚在祠堂门前跪了三天,萧朗前去探望,怎么劝他都不肯向父兄坦诚真实的原因,清亮的黑色眼睛里看不到丝毫的情绪翻涌。

      紫衣少年也因此染上严重的风寒,卧床休养月余。

      娄小公子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对洛阳那些经不起事,哭哭啼啼的官家小姐敬而远之的。他长相漂亮,家世好,本来可以依托父亲的荫庇加入金吾卫,却偏要从羽林飞骑做起。徐敬业兵乱平复之后,他得到天后赏识,赐佩刀龙雀,官途走得越发顺遂,在洛阳淑女圈里就更加出名。

      他后来也想知道紫衣少年来自哪户人家,可当时来赴宴的小孩太多了,现如今居于洛阳、长安都有,加上算不得什么正大光明的交锋,遮遮掩掩地探听总不分明,却没想故人重逢,在宣晖门外的讲武之仪上。

      军营前竖立的旗帜翻卷着深冬的冰冷和肃杀之气,上面用金线勾勒出张牙舞爪的白泽、飞鹰、虎豹纹样,迎着寒风烈烈飞舞。

      獬豸旗下执戟的银甲骑士,取下头盔后在对面羽林军少年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诧——“金吾卫右郎将苏崇翰,”娄思夜皱着眉头,回想起刚刚卫府别将对他的称呼。

      这件事在萧朗的记忆中停留了很久,并不仅仅因为自己奉献出生平第一次惟妙惟肖的谎言表演,得到好友拍手称赞,而更多的……“那我就帮他们一把”,说着这句话的娄思夜,脸上带着穿透了八年时光,没有被训导、责罚、精疲力竭的操练和生死的历险磨损丝毫的隐然气魄。

      可他随即又有几分释然,原来就算隔了八年时光,隔了数不清的父子隔阂、误会和年少偏执,隔了那些下意识伪装冷漠的面具,自己的至交好友依然会为了保护重视之人,毫不犹豫地亮出利爪。

      “萧朗、萧恭仁?萧三!”

      娄思夜颇有点哭笑不得,名和字,连带排行都喊出来了,好友才终于迟缓地眨了眨眼睛,可他转过头盯着自己的神色,为什么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慈爱?

      吹落嫩芽的风好像染上早春料峭的微寒,正在晃动的树影间伸展着脉络。娄思夜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然后迅速恢复散漫不羁的姿势,和云韶遥举了一下酒杯。

      为了掩饰这短暂的失神,萧朗匆匆忙忙地接话:“反正有百里郎中的法术,再做几个人偶透露一些消息给谢家,也并无不可”。

      百里清言正小心翼翼地往人偶后背贴朱符,闻言也不自觉抖了一抖,符文差点画歪:“那可不行!先不说能承载灵力的人偶制作起来有多费时,原料也难寻,单役使一次,幻形成真人大小就要消耗掉大量精神力……就这两个,还是偃师看在我与顾家小姐交好的情面上,做完身子,又送了我一个头两套衣服换着用。多的可真没啦!”

      “原来是因为人偶个数不够,才给云韶公子敷粉绘妆,扮成女郎出场?”单纯的萧三公子恍然大悟。

      “啊不是……”百里清言捂住脸,万分娇羞,“人家好久没有看到阿云穿女装的样子了,好想念嘛!”

      事实上,娄思夜也很久没有看到云韶发怒的样子了。

      乍然一见,他长眉高挑,目光阴沉地扫过人偶、酒案,一脸不安的娄思夜和笑容灿烂的百里清言,带着杀气的话语连珠炮一样往外蹦,三人被这薄怒的冷风逼得连连后退,确实十分令人怀念。

      娄小公子当机立断,拉着好友告辞离去,毫无义气地将百里清言留给暴怒的美人,一路上还不忘绘声绘色地向萧朗普及秘阁郎中的英勇事迹——他拿了一条石榴红底,金线绣串枝牡丹纹的襦裙给云韶,结果差点被后者按在地上点上全套胭脂妆容,最后连着送了七日的金银玉瓷赔礼道歉。

      “百里郎中果然不愧是传闻中灵力强大的皇家术师,神鬼不‘惧’呐!”萧朗在“惧”字上面咬着重音,分别前又叮嘱娄思夜一番,收到娄将军回信后一定要立刻送去关山月云云。

      谢枢是否真的如计划中那样查探到了什么,远在朝堂的娄思夜和深闺中的谢承音还暂时无法得知。只不过近日来里坊间的谈资又转了一个风向,关山月的品茗宴俨然成为洛阳城中最新的风雅盛事,轻裘锦带的贵公子们在街巷酒肆、诗文应酬的场合相遇,谈笑间总以收到秦桑姑娘亲制的邀贴为荣。

      承露楼位于关山月后院的西北角落,窗外是游廊,环绕着一方精巧的静水池塘。这是花园中唯一的三层楼阁,供当红歌姬居住和宴客,登临其上可以俯瞰整个歌坊的园林景致。

      雕花排窗外是澄碧悠远的初春晴光,此刻微风一吹,整个人就像裹在早绽的植物辛香里一样。

      思恭坊外喧嚷的行人和车马声似乎离得很远很远,雕刻着方胜纹的漏花窗上垂下累累藤萝,间或缀着一两颗绒布扎成的花朵。阳光在描金的镶边上摇晃,盯得久了,人就不自觉有种分外甜美的倦意。

      丝竹演奏停了,平日里随处飘卷的朱纱轻罗也摘取下来,就连熏衣香雾氤氲不散的厅堂,此刻也扫洒殆尽,高高卷起竹帘,任由风过堂带来阳光的清爽气味。

      “眠琴绿阴,上有飞瀑。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所谓“风雅”二字,就是要从这样清幽的场所布置中开始啊。

      端坐在正中的秦桑,穿着秋香色的小袖翻领胡服,长发别出心裁挽成一束,袖子卷到手肘高度,纤细柔嫩的皓腕就成了画卷上吹去蒙尘露出的好风光。

      她面前的长案上摆着一排平口陶碟,黑陶的一半盛着碾得很细的碎茶末,像湿水而有了承重的柳絮一样软嫩,泛着上好茶芽幽暗的紫光。另外一半是白陶,也装着些粉末,虽然颜色各异,却传来阵阵馥郁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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