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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受阳武 ...

  •   第三天再有人站在店门口喊话时,掌柜就不耐烦了,把账本往小几上一摔,恶狠狠地往外冲。沿路不小心撞翻几匹布料,掀掉几瓶瓷器,其气势之汹涌,表情之狰狞,在伙计们饱含敬意的目光鼓舞下,目瞪口呆地在店门口刹住了脚。

      只见一位拿着象牙柄白绢团扇的女郎,帷帽上的薄纱掩着容貌,纤长的身姿透出十足的婀娜风华,一把清凌凌的嗓音向众人问好,言辞温文有礼。

      自古秀色动人心,此刻纵然有天大的火气,也被生生堵在了肚子里。掌柜摇着头叹着气将女郎迎进门,绣金贴花的帘子一放,也将行人探头探脑的窥视阻拦在外。

      就这样平静了两天,临近的商户都以为这场闹剧到此收束,只遗憾不能得知订单究竟退成功了没有,却又见早市时分,川流的人群中缓缓驶来一辆马车,车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不正是青衣少年和胡服男子。

      这一次的商议耗费了不少时间,结果却显然令双方都舒心满意,掌柜护送着女郎踏上马车时,垂纱的下摆被风絮撩动,露出嘴角艳冶的一点朱砂印。

      归义坊,绿绮阁。

      云韶、娄思夜和萧朗不知为何蹲在地上围了一圈,充满好奇地往中央围观,交相发出情感充沛而又真挚的啧啧感叹:“百里大人之卑鄙,真是我等平生所罕见!”

      秘阁郎中今日穿了件十分花哨的牡丹红外袍,沿交领用蹙金法遍结小小的蝴蝶纹样,连带着眼角下标志性的金箔花钿,整个人看起来金光闪闪,和他的容貌搭配起来却也不显奇怪。

      他懒懒地站在人堆之外,虽然说着“”过奖过奖”一类的自谦之辞,面上却洋溢着春风得意的神情,摇头晃脑了半天,又停下来指点三人:“做坏事当然要不留痕迹,你们还是太嫩啦。”

      “你哪儿来皇甫朝散的名帖?”

      “我被授秘阁郎中之前恰巧帮过他的忙,镇了几个缠着不放的冤魂,也算是救于危难的恩情吧。说要借用名帖干点儿坏事,他倒爽快,”百里清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倒不如说,幸好是干坏事……”

      “谢家真的不会去查那几个人吗?”萧朗打断了他的吹嘘,试探性把手伸进光晕之中,感到一丝令人舒服的热力。仔细一看,那团光芒中站着个栩栩如生的青衣少年,只有二尺多高的人偶,似木非木,似玉非玉的材质,发丝和肌肤的纹理、色泽都几可乱真。

      这还是萧朗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术师的法术,感到十分惊奇:“既然前两个伙计都可以用人偶来代替,最后一次为什么又一定要云韶出面?”

      “不是真人,马车又特地拐到南市才停下来,怎么可能查得到呢。再说了,那几个人的真实身份如何也并不重要,对于谢家来说,需要在意的只是这些行为背后的意义。”百里清言冲萧朗莞尔一笑,勾了勾手指,幻形的少年就摇摇晃晃朝他走来。

      大小、光泽相同,拼接起来能形成天然完整纹饰的翠羽,加上缝制成裘袍的工艺,少说也价值数百贯,下定时特意强调翠羽裘乃是家主讨好魏王的礼物,绣女需要提了万分的小心来对待。

      费了如此多人力物力,通宵精工制出来的袍子,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三个人轮番上阵,一半是恳求,另一半是威胁,绫锦坊的掌柜当然不能作主,只能再向上级请示。

      这件事情若是传到谢枢耳朵里,就成功了一大半。

      绿绮阁的后院里种着两颗高大的梨树,此时花期未到,只斜挑着几片新绿的嫩芽。树下原本摆着一架桐木琴台,供谢承音闲暇时弹奏,此时也换成彩绘漆案,凭几前铺着厚厚的波斯绣氍毯,是来自帕罗珊的赠礼。

      翠羽和订款也都是她给的,这份一掷千金的豪气,不愧是洛阳首富家的夫人。

      娄思夜一边接话,一边撩起袍子在毡毯上坐下,他回想着从谢家飞回来的纸鹤,双翼内侧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

      枢,并州商人子。昔父于蜀中游历时遇险,幸得其所救,后引为心腹。时吾年岁尚幼,而今已统谢家于洛阳悉数商铺之库藏钱帛出纳事。其少有商才,善经营事,而思虑尤重。

      萧朗恍然大悟:“怪不得要表现得这么夸张,又是抱着大腿哭,又要抬出皇甫文备的名号,只是为了把事情闹大,将消息传到谢枢那里。”

      云韶盯着不远处池塘的水光,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话。

      他上门时,只说家主当初有求于魏王,费劲心思搜罗来珍贵的翡翠鸟羽,现在谋求之事已经解决,礼物也就没有用场了,不如双方各让一步。剩下的货款他们交付二成,已经完工的翠羽裘就转让给绫锦坊,处置随心,亦可出售给其他富贵人家。

      但关键是要再三强调,若有人前来调查此事,还希望绫锦坊一定要保守秘密,家主不愿意外人知道自己和魏王的关系。

      话需要点到为止,随机应变,还得摆出一张既心疼损失又分明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脸,让绫锦坊的掌柜深深体会并相信家主此刻正处于进退难为,讳莫至深的处境中。

      这么复杂的心理活动和表演效果,似乎确实不能寄希望于人偶来完成。

      这些理由,分别来看个个都站不住脚。魏王是现在炙手可热的权贵,私下里也以豪侈善敛财而闻名,为什么不借此机会讨好一番,反而宁愿损失这么多钱,也要和他划清界限呢?接下来只需要再加点暗示,谢枢应该就会顺着这个思路怀疑到魏王身上。

      “哼!希望谢家的消息网足够灵通,把魏王的身家事迹查得清楚一点。不过这本来也算不得什么朝堂隐秘,只是朝官都看在正当权者的面子上装瞎,百姓不明就里,以为谁声气高,谁就得势。那家伙的父亲当年为何流配濠州?削武姓改为蝮,夺籍,鞭打致死的是他哪一族的亲眷?如今他已经是第三次使人上书请立,女皇陛下的斥责,也一次比一次不留情面。”

      “和这样的人做姻亲,可不是一件有福气的事。”

      娄思夜微微闭着眼睛,感受枝叶缝隙洒落的阳光。他耳边恍恍惚惚听到春水般的琴瑟鸣响,属于少女的纤手撩拨银弦,华美而略带伤感的歌声像裙幅上墨染的花纹一样漫过,绘着时下流行鹅黄妆面的容颜流盼生辉。

      “百里清言给的纸鹤还真是好东西,下次也可以用它来给阿音传送消息吗?”他想得有点出神,低低地笑了。

      “如果……”萧朗再次出言追问,“如果我们把谢家想得太能干了,他们什么都没查出来怎么办?”

      “那拖延时间的目的也达到了,秦桑姑娘的要求不正是如此?”云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萧朗脸上还有些犹疑的神色,但没等他继续,娄思夜的声音就冷冷地响了起来:“如果谢家不够能干,那我就帮他们一把。新安、嵩阳那几个县头,乡野破庙里传出点什么不太好听的歌谣,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词我都替他们编好了,保管揭得老底都不剩,再让那玩意儿教些孩童散布出去。”

      年轻的贵公子举着酒杯,姿态随意地倚靠在凭几上,用手指着人偶,一字一顿地说:“汾河谷,受阳五。翻手与,覆手戮。三寸蛇,犹在目。天子恩,事如父。”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片刻前还扬起唇角,五官现出柔和的笑意。而现在那余波并未完全消散的眉眼,黑眼睛里已经绝无温润的凝光,像一头舔舐利爪的猛兽,流露出若有若无的精悍。

      萧朗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仿佛许久之前记忆纷乱的片断一点一点被唤回脑海——那是发生在八年前的事情,嗣圣、或者说光宅元年,朝堂中各方势力盘踞角逐。水、旱、蝗灾和兵兴徭起不时威胁着百姓生命,而大明深宫那场兵不血刃的政变刚刚止歇,紫宸殿上悬起绣金凤纹的浅紫纱帐,女皇终于踏上谋划已久的临朝称制之路。

      好友父亲的顶头上司,左骁卫程将军务挺因从龙有功,获得数不清的金银封赏,在自家府邸举行了一场小小的庆贺之宴。说它“小”,是因为只有十二卫官职在郎将以上,且与程家交好的人收到邀贴。

      他们大都携亲眷和幼子前来。妆点着庭院秋色的霜林之中,随处可见绮绣罗衣的小儿女围坐一堆,打闹和说笑。

      萧朗那段时间正巧借住在娄家,因此也被带着一同赴宴。

      午席刚罢,程家的儿子提议进行一场马球比赛,大部分少年公子都雀跃响应,唯独娄思夜不见人影。

      萧朗找了很久才在湖边寻到他,半隐在嶙峋叠错的假山后,屏息静气地听着什么,表情还带着与年龄不大相符的冷漠。

      不远处有两个半大小孩在交谈,高个儿的少年穿着黛紫色的小锦袍,衣袍下摆拂过晚秋时萎落的枯叶花瓣,牛皮小靴一顿一顿地踢着地上散落的石子。萧朗蹑手蹑脚地走近,他的声音就清晰传来:“娄二不过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在今天来赴宴的小姐中出尽风头。哼,区区五品郎将的儿子。”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童谣......
    作者君尽力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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