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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细雪夜 ...

  •   她似乎是在回答韦守忠,似乎是在告诉自己,又似乎是在对谢承音说:“阿音,爱情有多脆弱——尤其是少年郎君仅凭着一腔热忱的爱恋,怎么能敌得过失却妻族助力的遗憾和他想出人头地的野心呢?”

      在这一点上,她对女儿也始终心存愧疚。

      谢承音握住母亲的手,就着挨坐的姿势将头埋在她肩上亲昵地蹭了蹭,再抬起脸时,已经换上浅淡的笑容:“过去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呢?您给女儿的爱已经够多了。”

      不知什么时候屋外下起雪来,侍女撤下冷掉的饭食,往青铜熏笼里面添了些炭火。

      而在香料点燃浮起的轻烟中,谢承音悄悄摩挲着袖中的玉佩,沿着精雕镂空的纹样,仔细体味上好玉料那光滑丝罗般的触感,娄思夜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出现在眼前。

      她的表情有短暂的柔和笑意,妩媚的杏眼里水光粼粼欲滴——那是有什么在挣扎与翻覆,也有什么慢慢坚定与沉静。

      最终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放开了攥紧玉佩的手。

      雪下得越来越大,街上行人也渐渐稀少,灯笼的红光孤零零地随着银色的雪海一路向南起伏延伸——正月的灯会三天前就已经结束,而元夕的喜庆气氛还在人间流连,家家户户都弥漫着牲醴和甜酒的香味。

      薄月光洒在思恭坊的灰瓦屋顶时,秦桑正斜倚在团花靠垫上伸懒腰,虽然穿着素白裙衫,脂粉不施,依然有种动人的风姿。

      今天一大早,她就叫人送了口信给娄思夜,不是带着调笑意味的香帕,而是正正经经蜀笺上落款的名帖。只说“晚些时候请娄小公子一定要登门,有要事相商”,问到究竟为了何事,得到叮嘱的侍女就抿着嘴摇头:“姑娘不让我告诉公子,一定要您亲自来一趟。”

      期待已久的敲门声响起,她连声应答着跳过去开门,不小心踢掉绣花的锦履也毫不在意。

      赤足踏在厚厚的毛毡地毯上,隔着门扉望向油纸伞下的锦衣公子,她起初有些微惊讶,后来就变成了然的笑意。

      萧朗被素妆的女郎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解释:“思夜……娄公子最近遇上一些棘手的事情,脱不开身。恰逢弘文馆事务清闲,所以、所以就托我上门。”

      他拍下肩膀上的落雪,抖了抖伞。

      秦桑俏皮地作了个揖,将萧朗迎进门,引着他向放置在正厅中央的坐席走去,又唤来侍女帮忙接过半湿的斗篷拿去烘干:“萧公子请先休息一会儿吧,星夜冒雪前来,您有心了,我去给公子沏一碗姜茶过来。”

      萧朗的心思则全然不在这上面,他摆摆手示意这些小事让侍女去做,拉着秦桑在凭几前坐下,看向女郎的眼神带着水一样的羞涩和温柔:“我听说,秦姑娘的哥哥在战事后失去音讯?”

      秦桑的笑容顿时收敛了几分。

      “思夜并没有敷衍于你,‘兵散于府而将还于朝,故士不失业,而将帅无握兵之重’,这是太宗朝就定下来的规矩。秦姑娘的哥哥,实在不大可能会跟着娄将军迁徙府所。”萧朗替好友解释,望着女郎冷淡下来的神色,又有些紧张。

      他与娄思夜合计良久,都对一事感到不解。

      凉州在河西道,由中都督府领姑臧、昌松和番禾县,城内有赤水军驻扎。鄯州却在陇右道,娄师德迎击吐蕃时所率领的河源军,驻所在州西一百二十里。两地颇有一些距离,就算秦桑的哥哥真的志在从军,按地理位置的远近上来说,也应该加入赤水军,何必舍近求远?

      他担心女子寻人心切,探听错了方向。

      娄思夜则想得更深远一些,自从大挫了吐蕃军队的锐气以来,西戎里面,想要父亲命的人可不在少数,他不得不警醒点。

      秦桑轻轻抬袖一拂,捡起从宽袖中掉落出来的纸笺递到萧朗面前——是手信,字迹并不优美,却也算整齐,边缘的空白处重叠着折痕和小巧的指甲印,还有点点似乎是被泪水晕染开的墨渍,想来已经被人翻阅过很多次了。

      “自去岁在鄯州,数睹娄司马之高节。友人相与语曰:‘将军尝与吐蕃将论道于赤岭,宣导上意,喻以祸福,悦之甚,许以数年不犯边。’余慕将军久矣,今吐蕃入寇河源军,上使将兵击之,余愿应募于将军麾下,以效犬马。若得胜而归,获赏于上,则幸甚幸甚,当悉数寄予……”

      萧朗小声地读着书信上的句子,抬头冲女郎露出了然的笑容:“娄大人在鄯州都督军事八年有余,河源军中多故从旧部,只要思夜肯寄书信于娄大人求助,打听一个人的下落想必不难。”

      “谢谢萧公子,” 秦桑转身接过侍女奉上的姜茶,递到萧朗手中,又亲昵地挨着他斜膝坐下。

      她的眼神移过萧朗微微泛红的耳根和清秀温和的侧脸,再开口时语调便多了些不自觉的柔缓:“我听说娄小公子最近正为了魏王府的一桩流言而烦心。”

      萧朗突然觉得加了红糖的姜汤喝起来索然无味——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获得美人的青睐呢?他有些烦躁地把茶杯拿在手中转来转去,并不搭话。

      秦桑握住萧朗的手,和身上淡淡的花粉香气一起传来的声音娇美清亮:“劳烦娄小公子帮我打听哥哥的下落,作为交换,我或许有办法可以解决他的烦心事。”

      “请萧公子务必替我转告这句话。”

      时间刚好是正午时分,覆盖在楼阁和树丛上的积雪化了一半,空气中含着沁润的湿意,吹得人不太舒服,连正午强烈的阳光也显不出多少暖意。凤尾竹林环绕轩敞的院落,秀长的竹叶还未生长成深翠欲滴的姿态,只零零星星地挑着几丛边缘青黄的叶片,在地上留下一汪汪融雪后的水迹。

      萧朗大呼小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娄思夜刚躺下没多久。

      玄武门值夜结束后他顺路去了一趟秘阁局,和百里清言聊了几句朝堂动向,回到府邸已是困倦至极,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下就钻进被窝。

      ——对面这个人到底在活力充沛地嚷嚷些什么啊?

      当他不由分说把一双裹挟着寒气的手伸进中衣领口时,自己好像分明发出了痛苦的□□。为什么对方依然能够置若罔闻,硬着心肠把自己拖出被窝,摁在椅子上就开始热情洋溢的演讲?

      可是话又说回来,他声线柔和,配上这长篇累牍的低语,还真是绝佳的催眠利器啊……

      娄思夜敷衍得连眼睛都不想睁开,维持着握住茶杯的姿势,试图重新回到温柔睡乡。

      “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你可不能对从小玩到大的好友的恋情见死不救!”饱读诗书的萧家三郎,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君子仪态终于慢慢崩垮。他突然握住娄思夜的肩膀,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不……别晃,头、头痛……我在听你说话啦。”好友的呼唤终于把娄思夜从半梦半醒的边缘拉了回来。灌下一口冷掉的茶汤,他隔着乱糟糟的额发望着萧朗,神情和语调都颇为无奈:“你别劝了,我是绝对不会写这封信的。”

      拍了拍萧朗的肩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诚恳,更具有安抚之意:“自从上次我当街冲撞魏王,父亲竟然让哥哥替娄家上门赔礼道歉,那之后我就一封信都没给他写过了。现在难道要为了个非亲非故的姑娘服软吗?”

      “哎哎哎你先坐下,坐下!别生气……”娄思夜从黑漆金箔的盘子里拈起一块桂花糕,慢条斯理地嚼着。

      “不如你自己去问他好了,他老人家常常赞赏你的文章学识,只要不涉及军中私密,应该没什么可隐瞒的。”

      “我可以让府中的护卫走陆驿,日行二百里,尽快帮你把信送到丰州。怎么样,够朋友吧?”

      “这怎么能行!”萧朗不由分说就拒绝,“我一个文官,突然过问起河源军中事务,不是太奇怪了吗?再说要找什么理由来请娄将军帮忙呢,我……我又不擅长撒谎。”

      他一脸心虚地别开头,不敢直视娄思夜似笑非笑的黑眼睛。

      “哪里有夸奖人会撒谎的‘朋友’啊,”娄思夜态度依然不肯松动。

      他向来觉得自己的父亲为官为人都过于畏避,温而近愚,不像个行军打仗的硬汉子。

      就拿魏王来说,结党营权、图谋东宫、豪奢极侈、行事昏淫,女皇虽然对他诸多恩宠,但于立嗣上仍然犹疑不决,好几次朝奏议事,也都纵容右相、格御史和他争锋相对。还有那几个辅政之臣,明劝暗谏地提防着他。

      所以魏王看着表面风光,实则翻覆也不过天家一念之间。

      父亲总认为他粗心莽撞,做事不计后果,他却也不喜欢这样忍辱负重,半点锋芒都不露的处世之道。

      “再说若不是算准了魏王现在不敢过多树敌,我也不至于用这么笨的法子替阿音解围。爹是正三品将军,素来得女皇信任,大哥在介休任上连续三年考绩都是优,我又勉强能算天子近卫,魏王要针对娄家也没有那么容易。可是父亲居然让大哥把我训了一顿,还登门赔礼道歉,这几天我在同僚面前头都要抬不起来了,简直不可理喻!”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单元主要是推动人物感情,灵异神怪的部分较少一点。
    请大家见谅,华丽丽的司天台最高长官百里大人下一个单元一定会继续大放异彩!
    主要是估摸着时间线也到了发生这件事情的时候,所以就干脆和史实结合起来给男女主的感情加个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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