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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灵泉丝 ...


  •   秦桑的话,不是轻佻的炫耀,更像是无可奈何的自嘲,因为顾烟罗始终记得河岸边惊鸿一瞥的印象,那临水而立的身影有种孤独而清冷的气质。

      她又想到才分别的谢承音,两个人都是十足的异族风貌,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阿音像洛阳人最喜欢的大朵牡丹,正是华艳半开的时候,一颦一笑都是娇俏的柳影花光,偏偏又喜欢穿得淡雅,更衬托出小女儿的软糯生香。

      怪不得只要一遇上有关她的事,娄思夜就表现得很紧张。

      只不过小姑娘似乎还没开窍,白费了刚刚那一番配合绝佳的试探。

      她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发现女郎正投来探询的目光,连忙解释:“我是娄思夜娄公子的朋友,逛花灯的时候看见你从临街走过。不过我记得那时你身后有提灯的侍女,现在怎么不见了?”

      “娄小公子啊……”秦桑举起袖子掩唇笑了,弯弯的大眼睛终于露出一丝与盛名相符的幽艳:“你不觉得他的性子有时候笨拙得有趣吗?让人忍不住想逗逗他。”

      顾烟罗深有同感地点头附和,又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苑总监”三个字让秦桑心里一动,迟疑着问道:“姑娘可否教我一些在少水的气候下种植洛阳名花的法子?”

      在唐代,洛阳牡丹名动天下。每到燕剪垂杨的暮春时节,洛阳城就会掀起一轮争相购买牡丹名种的热潮,月光在清奇的琉璃瓦屋脊上反射出光芒的夜晚,上阳宫外一望无际的花田会让整个城池都笼罩在梦幻般的绯色之中。

      洛阳牡丹品种繁多,以培育者、产地、花形为名皆而有之。

      “司农寺的前辈们常常讨论为何独洛阳牡丹能得花王美誉,大多都认为赖因寒暑风雨乖顺,又王气聚敛的缘故。不过牡丹性喜温凉干爽的环境,怕烈日灼晒,算是易成活的花木,只有一些少见又珍贵的品种,对栽种与嫁接的工艺要求严苛。”顾烟罗蹲下来,将手浸在河水中,搅起和缓的涟漪与莲灯相互碰撞,声音有种孩子气的愉悦。

      “顶尖的珍品牡丹,接头可值数千钱,匠人有不外传的培育手段,司农寺也有精于此道者。不过我留心观察,都需要保持严格的浇水间隔和水量。秦姑娘说的少水气候,究竟有多缺水?”

      旁边的人没有回答,但那带着遗憾与失望的神态又似乎可以说明一些东西。

      ***

      谢家树影幽幽的后院里,谢承音托腮倚在长椅上,望着睡莲下露出的湖面发呆。因为不用外出,所以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是西域的风俗习惯。

      也没有编入金精蚕丝打成的络子,银白的发色更映得肌肤玉一般皎洁。

      这几日她心里不安,面色上尽量不显,派了院里的小丫头去门房留意消息,虽没见什么权贵人家的仆从上门,但姐妹间的气氛忽然怪异了几分。

      今晨姨娘派人请她过去,拉着她的手说了半天话,也不外乎关心天气冷暖、吃食是否得宜,走出来又发现大姐谢承婉特意在外等着她。

      “母亲请翠玉轩打了一些适合年轻女孩佩戴,精巧又明丽的首饰,指名的师傅曾经是中尚署的女史,看在尚方监的面子上帮的忙,寻常人家也请不大来。因用的私库,所以只有我与二妹妹有,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几样过去。还有商铺的伙计从各地搜罗带来的织锦衣料,有一匹孔雀罗的最贵重,也一起给你了吧。你不必推辞,这都是母亲的意思。”

      十七岁的大姐,容貌不怎么特别美,却胜在端庄大气,横波入鬓。此刻的笑容带了点怜悯,隔着凋敝的葡萄藤架子和斑驳的日光阴影与谢承音对视。

      还没等她回话,谢承昭就从姨娘房子里笑嘻嘻地掀开帘子出来,看到谢承音站在院子里,先惊讶地“咦”了一声,又很快露出故作了然的神情:“三妹,恭喜啦。”

      她掩口笑,半靠在谢承婉身边,又拉着她的袖子让她离开。

      “大姐,二姐。”

      谢承音听见自己出声叫住她们,态度倒很奇怪地镇定,也不带什么怒意。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看着那两张和父亲有五六分相似,轮廓更接近姨娘的脸转过来,冷漠地与自己对视。她想到魏王临走前投来的饱含深意的视线,和盯着娄思夜时微带阴沉的面色。

      她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再开口说什么话的立场。

      而等了半天也等不到幼妹发话的两位小姐,一腔恶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也觉得颇有些无趣。一边低声聊着关于上元灯会的见闻,一边转身离开。

      喧嚣起来的人声将谢承音飞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远远望见仆从和侍女簇拥着的高大身影——褐袍束冠的中年人,即使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精明凌厉的气势。

      是前往蜀地拓展丝绸生意的父亲,今日就归府了吗?而雏燕一般依偎着他的两位姐姐,此刻又会对他说些什么?

      少女不假思索地起身,却是往反方向匆匆离去。

      她记得母亲院里有个叫燕燕的小丫头,活泼机灵,闲来无事时喜欢兜里揣着一把果脯、糖点到处逛,见人就分发,和各院下人都相处得很好。

      母亲不是中原人,十六岁被父亲从波斯带回来娶入谢家,虽然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洛阳官话,但因为没受过太多中原文化熏陶,在给仆从取名一事上尤其随意,满院子品种混杂的动物名称,近身伺候的叫夜莺、喜鹊、白兔、狮子猫,稍远一些的更加乱七八糟。

      后来还是谢承音开蒙后,逮着几个大丫鬟将名字改得风雅一些,至于其他人,也就由着母亲的喜好了。

      穿过竹林便能看到院落的踪迹,腊梅开得很好,淡黄的花蕾瓣瓣盛放,清幽的香气也迎面扑来。正房门口的帘栊是放下来的,穿着水蓝色罗裙的燕燕正在门口做针线活。

      “燕燕,你现在去斜晖院,看看能不能听到老爷和大姐、二姐在房里说些什么。不用全记下来,听个大概就行”。

      她把小姑娘拉到一边悄声叮嘱着,想了想又取下耳垂上坠着水滴形白玉的金环:“如果有人为难于你,就说我早晨落了一只耳坠在那儿,派你去寻。”

      燕燕应诺着离去,谢承音深深吸了一口气,拂去掉落在襦裙上的梅蕊走入室内。

      熏笼里点着香料和炭火,地上铺着彩绣灿烂的毛毡毯子,来自波斯的异族女郎正坐在镜前梳妆,郁金色的头发盘成高耸的堕马鬓,再用几只青玉钗稍作固定。

      她从镜中看到自己小女儿提裙走入的身影,转过头来,一模一样的蓝色眼睛犹如夜幕洒落着星光:“阿音,怎么这会儿才过来?”

      谢承音依偎着母亲坐下,捻起她胭脂色的忍冬纹腰带放在手中把玩,帕罗珊又追问了两声,她依然咬着嘴唇不说话,扭头透过隔扇门看着外面的天空。

      即便是冬日淡薄的日光,直视久了依然让人觉得有些刺痛,闭上眼后,黑暗中还残留着模糊的光晕,就像……就像两日前妆点着洛阳夜色的万盏花灯流光一样。

      天色渐渐暗下来,直到小厨房将烩羊肉、冬笋火腿和莲子鸡汤一一摆上食案,燕燕才喘着气回来。

      “斜晖院里春杏姐姐和我关系最好,正巧她在偏厅煮茶,我偷偷央她许我四处找找。我听见老爷问二小姐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姨娘就告诉他自己派人去承福门附近打听过了,馄饨摊的老板也说确实看见骑着马的贵人当街为难一个漂亮的异族小姑娘。老爷没有立刻说话,姨娘又劝,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儿,谈起婚嫁无非是同样富庶的商户大族,在生意上互通往来,或者许以重利,赔着笑脸当小姓士族的亲家。三小姐是这样一幅好容貌,夫人又出身异族,没有母家庇护,妾身一向担忧她的婚事将来落入何处。”小姑娘果真伶俐,模仿二人的语调说的绘声绘色,并没有注意谢承音越来越沉的脸色。

      “魏王可是女皇陛下的兄子,恩宠与信任集于一身,就算现在只是个妾室,可如果三小姐得了他的欢心,再生下一男半女,抬成五品的孺人也是光耀门楣的好事一件。”

      “我就听到这里,春杏姐姐便出来赶我走。为了不让她起疑心,我还故意在斜晖院外扒了好几圈的草丛。”

      谢承音摘下另一只耳坠,打赏给燕燕后摆手让她下去,接着便听见身边传来“叮”的一声轻响。金发的少妇将手中的象牙筷顿上绘着精细水纹的白瓷小碟,声音和表情一样严肃地质问她。

      谢承音望着母亲妩媚的脸,发生在十八年前的这桩爱情故事,直到今天还会被人拿来添油加醋地重新讲述。

      那时谢家已经是掌控了洛阳近半商脉的“东城谢”,商行遍及瓷、玉、金银器物,父亲却不是如今手腕强硬,精明诡谲,令对手闻风丧胆的家主,只是大房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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