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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莲花灯 ...

  •   “刚才团成一个圈吵吵嚷嚷走过来的那群人看见了吗?”娄思夜朝街边的方向努嘴:“我看见被他们簇拥在中心的人,思恭坊的秦姑娘……惹不起惹不起啊。”

      云韶抿着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是那位风头已经压过初云的歌姬秦桑姑娘吗?”

      “她的哥哥当年应募河源军,归于我父亲治下,朝廷战胜吐蕃后失去音讯,所以来到洛阳想要寻找亲人的踪迹。我都已经解释过朝廷兵制与募军惯例了,河源军的人实在不可能跟着父亲去往丰州都督府。”

      娄思夜苦恼地揉揉头发,眼睛眉毛都皱到了一起。

      他本来准备结束话题,手放下来时不小心碰到怀中揣着的硬盒子。镂空的雁衔牡丹纹样,桐木的材质,里面放着他打算送给谢承音的玉梳。

      自己刚刚和谢家二小姐靠得那么近,阿音似乎也没什么反应。

      是不喜欢他,所以才不会介意吗?

      但她介意起来又是什么样子,娄思夜并不知道。

      他只见过仗院里两只小公猫为了母猫争风吃醋,抱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互相咬上一嘴毛。

      橘色和三花的绒毛飘飘摇摇落到陈西山脸上,他张了张嘴,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个不太雅致的喷嚏。

      然后抄起刀满院子追杀。

      从此与这两只猫结了仇,只要是陈西山一踏进仗院,它们就抛下爱恨情仇一致对外,蓄势弓起脊背,在地上磨爪子,尾巴冲天伸得高高的。

      娄思夜默默地想着,决定出言试探一番:“本来事情到这里我已经仁至义尽,她却不知怎的,三天两头遣人来邀我过去,还送些熏了香绣了花的帕子啊纱巾什么的……我现在都快闻不出别的味道了。”

      “少女情怀总成谜,娄小公子果然是个粗神经的武官!”百里清言叼着一根筷子,兴致勃勃地加入讨论。

      “唉……”配合着这一声长叹,娄小公子的气势顿时耷拉下来。

      阿音果真没什么反应。

      他还想发言,系着围裙、主妇模样的女子已经端上羊肉米饭,还有四碗漂浮着翠绿豆苗的鸡汤,众人的肚子都不争气地咕噜起来。

      顾烟罗捧着碗先喝了一口鸡汤来驱逐寒气,盯着摊主忙碌的身影继续解说:“浑羊殁忽……其实是宫中的菜式。糯米饭填入鹅肚,再缝合进羊身内烤熟,然后去羊留鹅,鹅肉就上炒熟的香葱丝、春笋粒和佐料一起吃。整道菜制作下来耗费不菲,所以在民间就渐渐简化成现在的做法。”

      云韶正忙着把饭里的香葱一粒不剩地挑拣出来扔到一边。

      百里清言觉得好玩,十分殷切地想要帮忙。

      是以云韶挑拣香葱粒之余,还要分神弹开他跃跃欲试伸过来的筷子,有些生气:“顾小姐看来对美食之道十分了解,南北二市中还有什么隐藏的美味,可有推荐的店家?”

      云韶对香葱古怪的辛辣味一向敬而远之,因此难免与许多菜品失之交臂,鸡鸭鱼鹅的烹饪,大多都需要香葱去腥调鲜。蒸得入口即化的粉色鱼脂配上脆生生的姜片、香葱丝,不光口感清新,就连摆盘也赏心悦目。

      讲究的厨子切割鱼肉的刀法也各有不同,什么‘舞梨花’、‘千丈线’,一招一式都透着洒脱与不羁……

      “我只尝过用前一个刀法片出来的生鱼片,鱼肉薄滑如纸又肌理细腻,连每一片的尺寸大小都分毫不差。听说天津桥畔的曹家酒楼近日延请了太官署年高致仕的主膳,不知道会不会将皇家桌席上的菜式重现一二,清风饭、十远羹,包括浑羊殁忽,用料纷杂,烹制程序也繁复。”顾烟罗一脸“良夜遇知音”的笑意,放下碗滔滔不绝。

      “其实我不光喜欢美食,也喜欢伺弄花草,父亲经营花木生意有些积累,替我走门路在司农寺谋了个录事的差事。”

      “正月七日,百里郎中大显神通那一天,我刚好在神都苑随侍。”她突然顿住,显然是回想起发生在凝碧池畔惨烈的一幕,爽朗的神情染上一丝暗色的阴霾。

      但又很快调整好情绪。

      纵然以铁血的统治和酷烈的政治作风而闻名,口碑至今褒贬不一,可顾烟罗依然很感激当今天子。对于她这样的闺阁女子,若想凭借一技之长,所谋求在于内侍或六尚之外,就算是个连品阶都没有的微末之职,放在前朝也是难以实现的妄想吧。

      最后这句话颇有些没头没脑,但是近两日众人在百里清言的连番吹嘘下,女皇呵斥逆臣时的每一丝表情细节都听了不下十遍,云韶几乎连做梦都是秘阁郎中那张春风得意到欠揍的脸。

      他们立刻就理解了顾烟罗的未言之意,一时间有些各不相同的唏嘘。

      麻布搭起来的摊顶下挂着简陋的彩绸花灯,映得摊主夫妇二人雪白围裙也染上点薄红的暖光——平淡的容貌,眼角眉梢洋溢着年节有余的喜悦。

      在洛阳任何一处集市、绣坊和酒肆里,都能看到这样平凡而辛勤,为了生活全力以赴的人。他们和硕果丰收的万顷良田,亭台幽邃的深宅,井然有序的漕运码头,车马往来的街道,朱红城墙掩映下的绵延宫殿一同构成了这个惬意安宁的盛世之冬。

      云韶用小勺舀起最后一口羊肉饭,不紧不慢地吞下去,再拿出锦帕擦拭干净嘴角,歪着头问:“之前那件事背后指示的人是刚才那位吗?”

      “加上正月七日的鸿门宴,两件事——”百里清言出声表示肯定,“都跟他脱不开关系。朝堂上的交锋也越来越明显,如果不是格御史素行清正,加上陈侍郎一派帮忙,恐怕也难逃罗织。他近日频频与张舍人接触……狐狸尾巴快要藏不住了!”

      “还好女皇陛下对此的态度并不明确,圣心一日不明,他便一日不能放开手脚。”娄思夜轻轻叩着桌面,小声插话。

      这一番机锋显然打得超出两位小姐的认知范围,她们都识趣地埋下头喝汤。只是那熟悉又殊少雷同的姓氏让谢承音心里微微一动,脑海中浮现一张少女清郁沉婉的脸。

      好久没见格小姐,不知道她是否安好?谢承音想得有点走神。

      吃饱喝足后,百里清言拉着云韶去看自己最近得到的宝贝——一柄从萨珊波斯传来的弯刀,檀香木的刀柄,刀鞘镶嵌着繁复的对称圆花金薄片,指甲大小的红色玛瑙上雕出复杂的六芒星纹样。

      是典型的波斯手工艺,从大食逃亡至中土的工匠将金属磨片的方法传给唐朝匠人,这样西域风格的纹样和装饰黄金薄片的器皿也就越来越流行。

      “店主说这是马帮从大秦一路跋涉带回中原,我虽然不怎么相信,但却意外发现刀鞘上的纹饰似乎有增强术师灵力的效果,”百里清言笑得脸上开了花。

      护送谢承音回家的任务自然要交托给娄思夜,考虑她在到承福门前被魏王戏弄一事,娄思夜倒是很快从试探失败的低落情绪中走出,决定回去往《驯养记》上再添上两笔以自我勉励。

      顾烟罗却意犹未尽,与众人在食铺前分别后,独自往天津桥的方向走去。

      奔流的洛水岸边此刻也有别具一格的好风光。莲瓣河灯承载着数不清的祈愿顺流驶向远方,堤岸上挂着琳琅装饰的小型灯树,将长河夹岸投照成巧夺天工的丹青灯影。

      顾烟罗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那个纤长高挑,茕茕孑立的身形之上。

      那身影在团簇的人群中显得异常清冷,迎面而来的夜风驱散了羊肉和鸡汤带来的暖意,让顾烟罗觉得有些刺骨的寒,吸引着她不自觉走上前去。

      女郎披着一件朱红色的连帽斗篷,河灯的光亮中依稀可辨粗线缠枝的纹样。艳丽颜色的风帽之下,露出的却是异常素淡的容颜,只在两侧脸颊薄薄敷了一层铅华。

      虽然肌肤是健康的蜂蜜色,却依然有种不胜衣的柔弱。

      她侧过脸看了看顾烟罗,忽然抱歉地冲她笑了笑,又向河堤外退了一步,给她腾出观灯的空隙。

      觉得自己这样突兀的注视有些不大礼貌,顾烟罗索性搭话:“秦姑娘放河灯许愿了吗?我听娘亲说,河灯放得越远,行得越稳,愿望实现的可能性就越大。”

      “在我的故乡,千里黄土万里尘沙的地方,可没有这么缱绻浪漫的习俗。” 秦桑的唇角依然挂着那一点忧愁的弧度,眯起眼睛眺望河水南下的远方。

      大漠的儿女从不畏惧死亡,无论身处何地,风都会把他们的灵魂送回边关,变成故乡的云、雨、绿杨和沙洲,再也不会痛苦。

      欢聚和离散每天都在不断上演,有人西出阳关,有人跋涉入洛,驼铃声叮叮当当响了千年不绝,但漠北的风依然吹得壮丽而热烈,就像那条沉默的古道,年复一年指引着迷途的灵魂回到故乡。

      “话说回来,姑娘怎么知道我是谁?我以为我的名声,顶多也只在夜夜流连秦楼楚馆的公子哥儿之间传唱。”

      市井有好事者,或以猫比女子。或谓女之态浓意俏娇且嗔,性情多变,甚类其性。虽蓄养不易,令其近人尤难,皆所以珍异之故,实不改其乐。
      ——《波斯猫驯养记养记前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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