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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火树银花合 ...

  •   谢承昭的眼神中混合着愤怒、鄙夷、厌恶,和姨娘每每找些无关痛痒的借口惩罚她时一样。

      她对这样直白的情绪倒是很有几分免疫力,她真正害怕的是另一种。

      那时母亲还没有怎么学会说洛阳官话,哪里抵得过从小在林家一干姬室斗争中混大的姨娘口舌凌厉,吃了亏往往带着自己去找父亲理论。父亲不想管后宅妇人的闲事,可到底留有往日的情分,闹得实在过分了,会出言对姨娘和姐姐们稍加训斥。

      她害怕的是父亲脸上的表情,平淡、冷漠,偶尔会有些烦躁,但除此之外,投射过来的视线里看不到任何情绪的翻涌。

      就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

      她每次回忆起这样的表情,就觉得失去了一切反抗的勇气。

      谢承昭抓着她的手臂,还在发泄:“都是因为你,我和姐姐才不得不被安上个庶出的烙印,明明得宠的是娘,为了这个家贡献更多的也是娘,你怎么不去——”

      越说越过分了,云韶朝百里清言使了个眼色,把手缩在袖子里,暗暗捏了个诀,准备扔到谢承昭身上,教训教训她。

      不过娄思夜比他更快。

      一把错金螭龙纹的直刀斜抵在谢承昭喉间,打断了她的话,刀柄挑着下巴,让她不自觉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娄思低头,声线少见地压得风流:“姑娘是,东城谢家的二小姐?”

      因为波斯血统,谢承音的身量较同龄的小姑娘而言本就高出一个头,不过也只堪堪到娄思夜肩膀。谢承昭更矮一些,是以娄小公子弯腰的力度一下子没有拿捏好,本来该是个居高临下俯视的姿态,弯过头,就成了在耳边说话。

      不过这样也正好,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就像是贴着耳朵说话一样,暧昧极了。

      少年轮廓分明的一张脸,凑近了从侧边看更显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此刻嘴角挑着几分多情又无情的坏笑,呼吸间传来朱红香囊的松木清香。

      毕竟是风靡了整个洛阳城的一张脸,不近女色时让人尖叫,近了女色更让人迷恋。

      谢承昭的呼吸错乱起来,脸涨得通红,杏眼水光欲滴,红唇半张,颤抖了半晌说不出话。

      估摸着时间大概够了,胃口也吊足了,她刚开口说了一个“是”字,娄思夜就干脆利落地直起身子,挪开了刀鞘,往旁里斜斜一拍。

      他本来心里带气,但到底长期受到世家公子的良好教育,刀鞘拍到谢承昭手背上时已收敛了七八分的力度。
      谢承昭一惊,手就松开了。

      娄思夜脸上的笑意很快收敛不见:“谢二小姐以后说话做事千万要三思而后行,这么娇滴滴的一张美人脸,今日在魏王面前挂上了号,可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好事。”

      “阿欠!”说着,他又打了个喷嚏。

      “刚刚凑得太近,对谢二小姐身上的脂粉味有点过敏。”

      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自从认识云韶之后,谢承昭的耳朵之于“过敏”二字,就如同眼睛之于“沙子”一物,见不得,容不下。这已经是第二次在幼妹身边的人嘴皮子底下受挫,她越发气急败坏:“阿音,这么晚了别在外面闲逛,跟我回家去。”

      “二小姐。”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传来,嗓音有些沙哑,却很磁性。

      谢承音的心脏有一瞬间的收缩,伴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甚至超过了方才谢承昭用指甲往她手腕上刺的痛楚。

      男子的声音熟悉至极,俊美锐利的脸也熟悉至极。

      在她十岁以前。

      而现在,轮廓和身形都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与稚嫩,显得越发风姿沉稳。只不过嗓音还留着微微沙哑的特色,她第一时间就辨认出来了。

      谢承昭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走到男子身边,甜甜美美地挽住他的肩膀,毫不顾忌男女之防:“简行哥哥,你看我遇到谁了?”

      谢枢的视线一一掠过百里清言、云韶、娄思夜,最后停留在谢承音的脸上。他顿了顿,语气不带什么起伏:“三小姐好。”

      没有被谢承昭挽住的右手,却弯起来,藏在背后,捏成了拳。

      谢承昭笑着撒娇:“简行哥哥,这么晚了,阿音还在外面闲逛,还和几个陌生男子混作一堆,我正在教育她呐。”

      谢枢没有立刻回答。

      他竟不知道阿音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胆大,敢做女子装扮在人流熙攘的街市闲逛,她小时候分明连踏出府都要仔仔细细把头发掖好,生怕招来旁人白眼。银白的发丝间夹杂金蚕丝,是谁给她出的主意?玄色衣袍的少年将她半护在身后,举止间自然流露出一份贵胄荣华之气,还有旁边披着鹤氅的青年,一个形貌清俊,一个容色华丽,看表情似乎也很维护她。

      她都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些人?

      这一年来诸事实在繁杂,他整日奔波于商行和风雨堂之间,实在是大意了。

      谢承昭见他久不出声,再一次提醒:“我们把阿音带回家吧?”

      “二小姐说的对,三小姐,我送你们回谢府吧。”

      他慢慢地说。

      有那么一瞬间,娄思夜的手悄悄按住了龙雀的刀柄,肩背也轻微弓成正在蓄力的警戒姿势,他敏锐地从眼前这个月白长衫的男子身上感到一股敌意,和凛冽的杀气。

      只有一瞬间,很快便消弭无痕。

      不过娄小公子向来吃软不吃硬,眼前的男子既然与谢承昭关系亲密,大抵也就是谢家的生意伙伴之流,就算是官家子弟,以他的家世和圣眷,还搭上个百里清言在场,也用不着犯怵。至于敌意和杀气,御驾拱卫他还见得少吗,权当近日皇城无事,练练身手。

      是以他学着那些纨绔子弟的样子,撩了撩头发笑了:“两位晚上好呀,谢二小姐方才就嚷着逛累了,还请这位公子送她回府吧。”

      “至于阿音,就不劳二位费心了。”

      见一时间似乎占不到什么便宜,谢承昭觉得无聊起来,她拉了拉谢枢的袖子,最后看了一眼娄思夜,敛衽施礼后拈起曳地的裙角转身离开。

      刺绣裙裾华美的边缘缀着点微芒,与男子月白的锦袍衣角时不时交叠,片刻就像水滴滑入碧波深海,被绮罗汇成的人群掩埋了影迹。

      百里清言这场戏看得意犹未尽,似笑非笑地问:“娄小公子对小姐们的心理摸得倒是很透,这一出欲抑先扬是从哪儿学来的?”

      娄思夜左望望右瞅瞅,又走到路边的小摊上拿起个面人转来转去,扔下几个铜板,就是不回答百里的问题。

      他父亲不曾纳妾,与母亲举案齐眉,和美顺遂,将军府后宅向来安宁,哪里学得到什么对付刁蛮女子的经验。

      他是从苏崇翰那儿学来的。

      若论起苏家五郎撩拨美人的伎俩,十年,哦不,二十年内十六卫都无人能出其右。甜言蜜语像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一样,流水般换着花样往外送,无论是端方的深闺小姐,还是热情的思恭坊歌姬,都能听得面红耳赤,心如擂鼓。

      不过他也就只学了那么一两招。

      让人传出去,羽林之刀一世的英明都没了。

      娄思夜想了想,还是决定对谢承音解释一番:“我就这一招以牙还牙,别的没了,今天是第一次使。”

      “真的,没对别家小姐用过,以后也不会用。”

      谢承音攥着手中花灯的提杆,胡乱点了点头。谢承昭、谢枢、娄思夜的交锋来得快,结束得也快,让她有些应接不暇。

      谢枢今日是陪着二姐来逛灯市的吗?二姐刚刚挽着他的胳膊,他也没有甩开或流露抗拒的意味,想来是重新订下了婚约,作罢什么的,只是谣言而已。

      娄思夜出手解围,又呛了二姐一通让她心下感激,可他是否会因此惹恼权贵?出生入死的禁卫军,父亲又远在丰州务军,无暇分身顾忌都城诸事,就算真出了点意外,也会被认为是因刺杀女皇而被殃及吧。

      还有二姐刚开头的那一席话——虽然暂时敷衍了过去,但如果魏王执要人,何愁查不到谢家头上。平民出身的门庭在压倒一切的权势面前,不管财富几何,只怕都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更何况自己向来也不受到父亲喜爱……

      云韶向娄思夜使了个眼色,后者心下恻然,却并没有打算出言安慰,寥寥两句苍白的言语,又能说服得了谁呢?

      他从腰带上解下一块玉佩,扔给谢承音:“先别急,我和百里都会多留意他的动向,王府后院多的是各路官员供奉上来的美人,魏王未必会执着于你。这块玉佩你先收着,若有事可直接来择善坊的将军府见我。”

      他又补充道:“你一个女孩子上门没那么方便,让云韶来也是一样的。这是我从小到大随身的玉佩,门房和管家都认识。”

      谢承音并没有解释太多,朝娄思夜露出感激的笑容。

      端门的烟花已经施放到了高潮,漫天的焰火华光织成一副富丽壮阔的画卷。沿着深邃天幕铺展开来的绢底中,镶红边的菊花垂下凤羽般的花冠,紫藤葡萄好似骊珠倒垂的帘箔,还有簌簌而下的落地桃,每一支焰火腾空时都带着不同的色彩,于是整条星河也随之微妙地变换着主色调,任由那只看不见的绘笔描摹出一丛丛花草、一重重浪涛、一群群游鱼的轮廓。

      人群纷纷停下脚步,仰着头发出潮水般的赞叹,娄思夜却突然脸色一变,一手一个拽住谢承音和云韶就往街边的食肆里蹿,同时不忘压低声音招呼百里清言。

      云韶被拉得向前趔趄了两步,长眉挑了挑已有一些恼意,刚要开口取笑,又闻到食摊里传来浓郁的香味,当即决定另起一个自己更感兴趣的话题:“好香的味道,这是什么?”

      “浑羊炙,用新鲜的整羊以香料和糯米饭、五味酿制,把开口缝合后架在火上炙烤。肉片和融合了羊脂的糯米饭搭配在一起,就是一道辛香四溢的小吃。”

      “嘉善坊张家可是几十年的老字号,每年上元时节都会来右掖门前摆摊。云公子没吃过吗?”

      活泼的女声从一旁传来,声音的主人是个年纪比谢承音略大的少女。半挽的髻发上嵌着一把弯月似的雕花银梳,虽然算不上美貌动人,眉目间的英气爽朗却让人看了就心生喜爱。

      她方才也随百里清言目睹了刁难和对峙的一幕,有意想缓和一下气氛,正巧云韶发问,便兴兴头头地解释起来。但又在面对云韶透露着“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的迷茫眼神中越来越轻,最后只能求助地往旁边看。

      “哎呀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健忘,亏得谢二小姐走之后我还第一时间介绍了顾小姐的身份呐!”百里清言开口解围。

      “这是烟罗小姐,家姓顾。我曾经求请隐居在南市闹巷中的偃师后人帮忙制作傀儡,多亏烟罗小姐帮忙引荐。我替娄小公子收拾残局的时候正好遇见她,就邀请她和我们同游灯市啦。”

      语罢,又一脸不正经地朝娄思夜挤了挤眼睛,大笑了两声。

      云韶向摆放着数十个瓷器小碟的长案挨近一些,提议道:“我们坐下来休息会儿吧。我请你们吃浑羊饭,就当做向烟罗小姐赔罪。”

      四人在擦干净的桌椅上坐下来。扎着头巾的摊主手脚利落地从火架上取下羊肉,连着焦黄香脆的外皮片成薄片,洒上一些胡椒和香葱粒,齐整地码在豌豆糯米饭上,又向身旁冒着热气的大汤锅里投下一把菜苗。

      谢承音把兔毛围脖裹紧了些,对着手心哈出一口热气。

      清醇的鸡汤香味似乎冲淡了笼罩在心头的阴云,让她的声音听起来终于有了几分放松:“话说回来,娄小公子为什么要拉着我们往凉棚下面钻?”

  • 作者有话要说:  前半部分重复,后半部分已经进入到接下来的情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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