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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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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做好了准备,但是出书房门的时候我还是绊了一下——我有点夜盲,客厅里灯是关着的。不过还好,马上就有人拉住我了。
“小晴,对不起……我又把灯给关了……”
“姐,妈的工资,还是付得起电费的。”姐的习惯也真是,明明胆子小,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比较喜欢光线暗一点,晚上还特喜欢关灯,离开每一间屋子都要关——差点忘了,妈以前说过,她的眼睛因为手术的关系不能适应强光。不过,为了适应另一个麻烦的夜盲病患——就是我,至少客厅里总会留一盏灯。久而久之,她也早习惯了的。难道真的是因为我离家太久了?或者说,我妈已经许久没有在晚上离开过书房了?
“我一个人呆着,还是暗一点比较好,不过你回来了……我又忘记了,真是……”
夜盲症让我没法看清楚她在哪里,一瞬间,记忆有点乱了。她又想起来了?
我喜欢在暗的地方玩,那样子东西看起来也会不一样了。
“啪!”
突如其来的射灯灯光让我吓了一跳。等眼睛适应过来,见姐姐站饮水机旁边:
“你是不是要喝茶?”
我觉得有点无力:“那个是妈的,她写论文的时候就要喝茶。我从不喝那个奇怪的苦丁茶……”
她果然还是恢复不了。至于刚才那句话——我明白了,那是我刚开始和她认识的时候,她对我说过的话。
我走过去,关了射灯。
“我无所谓的。不过你要带我回小书房。”
小书房其实也就是我的卧室了,不过,小的时候,这里也是我们的游戏房。那个时候,女孩子喜欢玩的过家家可以被我们弄成40集电视连续剧的长度,天天上演。我们把晾衣绳拴在屋子里挂上毛毯当帐篷,然后拆了鸡毛掸子挂在身上扮印第安人。不过最喜欢的还是另一种游戏——姐姐自己发明的。
关上门,关上窗,小书房没有装窗帘,却有两扇木扉——合上以后,屋子里就漆黑一片了。然后,我就会发现,屋子并不是黑的。光线,只有一丝光线从木扉的缝隙里透出来。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就一起数光线里的灰尘粒,天气不好,光线太暗,我们就轮流趴到木扉上,把眼睛贴在那仅存的一条缝上看。
我还记得的,那个时候看到的,仿佛是两座面对面的摩天楼。即使后来才明白,看到的只不过是木扉的“宽”。
你还记得吗?姐。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很习惯拉着我的手“导盲”这个动作的。就像小时候那样,
“姐,你还有夜明珠吗?”说是夜明珠,其实就是掺了荧光粉的绿珠子。
“……”
“还有吗?”
“忘了——在哪了?”
“没关系的,找不到没关系的。”地摊货,老旧玩具,找得到才不正常。
但只要她记得就可以了。
“姐——今天晚上要一起睡吗?”
“你有事?”
“嗯……没事。”
“会有点挤啊——不过比较暖和。”
熄了灯以后我觉得自己选的是对的。今天晚上的声音像空气一样冷冷清清,要是一个人的话,我大概会在地板上静坐到天亮。或者又会是另一种不眠夜,和姐聊到天亮。但话到嘴边,我还得硬生生咽下去——叫我怎么和她开口谈爱情问题?
姐很有可能会在这个家里呆一辈子。
爱情不是同情,要是混为一谈就更遭,更何况,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喜欢的人、要长久相处的人总是记不清楚他是谁呢?男人总是很注重身份认同的。不然他们就不会有名片夹或是商务通。
我这么想就说明我还是不信任男人,不相信情比金坚这种珠宝廊广告词的。所以我对老道说过我不相信你,我经常和他提分手。但他笑笑,原谅我。
看来有恋爱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姐岂不是很可怜?19岁的时候,应该是有小故事的年龄了。姐又长得不错,以前也一定是聪明又善解人意的。
也许她曾经被哪个可爱的大男生偷偷喜欢过?或者,她自己的心里也有过一小影子?
可就在那个时候……
我明白为什么母亲大人不能扔下她不管。不仅仅就因为她没有自我保护能力,也不仅仅就因为同情心,最重要的是,她是我们家里的,除此以外,别无选择。
“……嗯?还不睡啊……快睡啦……”
大概是我的翻身弄醒她了。她的手伸进我的被子里,在我的手上拉了一下。
“……不冷的……快睡……”
“你也是……我就快睡着了。”晚上有点凉,声音干干的。我转过身,把差点发出的咳嗽尾音压住。很快,姐又没有动静了。
我大概是彻底睡不着了。因为我自己知道,我好像也没有想离开这个家的样子。就像现在,姐就睡在我身边,我没法想象有一天,会有一个本来我不认识的男人也这样和我躺在同一张床上,每天两个人都一起休息。这种行为让日子显得平和——不是指性,而是说你真的就和另一个人一起生活了,连夜晚的空间也要同享。这种想象——无法可想,我自己没有这种经历,身边也没有可以参照的版本。只是觉得要是能相信家里人一样相信一个“外人”是很难的。即使家里人弱小如姐姐,外人温和如老道。
老道。越发觉得自己对他不公平了。他是真的很好的一个人。
既然睡不着,我就彻底想想清楚和他的关系吧,过往种种,或是以后。
没错,一开始的时候我们的确是在公共汽车上认识的,不过没有我说的那个mtv一样浪漫。反而有点狼狈。
那是一辆拥挤得像真空罐头似的公共汽车,有公共车的一切缺点:满,慢,热点路线,rush hour。所以,不是恰当的时间、地点。
我的样子也糟透了。穿着灰暗的校服套装——原来烫过的还系着领带,但挤车挤得如同咸菜干。因为被卡住了,西装的前襟高高的皱出一块三角形。没办法,实在不像样,可也不能解扣子,里面衬衫上的做工不是很保险,要么扣子会掉,要么干脆衬衣变成无袖衫。
又挤又闷,我脸上的妆开始让我觉得更腻更糊。不敢抹,怕会更糟。为什么?我明明参加的是演讲比赛,却要抹这种闪闪亮亮的怪妆。对了,帮我们化妆的是一个舞蹈演员,她只有那种化妆品。记得她拿出翡翠色的眼影的时候全房间里的选手都在笑,我正被她按在椅子上,也忍不住动了动。
“别动——不然你的脸就废了……”她拿出比手术刀更危险的口红在我眼皮底下晃。
等到弄完了,我就坐一边继续审稿,尽管已经不知看了多少遍了。旁边有个学姐记的选手站定。
“你挺酷的嘛。”
“啊?”对待长辈要礼貌,我连忙放下稿子抬起头说话。
“这么用功的样子,其实早就胸有成竹了吧。”
我看看她,不容易,演讲这个圈子里也是老手了,不过好像要“退役”的样子,得过的名次也一直不前不后,看样子就知道不甘心。
我用稿纸遮住嘴:“没办法,这个是我找得到的唯一能挡得住脸的东西。”
旁边闪过一个男生在逃,救命喊得震天响。化妆师在后面扬着眉笔嚷嚷:“你再敢洗掉我就让你变成日本艺妓!”
我和她相视笑笑,比赛之前,我们这种人都会有摆姿态的职业病。
她突然拿下我的稿纸:“还是年轻好——画成这样就不会难看,张扬,有效果。”
不过我怀疑她是不是说反话,反正我没觉得那个让五官夸张的舞台妆能在自然光下面有什么好效果。比完了我就擦掉了樱桃色的口红和一部分腮红,剩下的得用卸装液抹掉。
所以我现在皮肤上还粘着一层。尤其是眼睛那块,眼影是防水的,让我心情不好。我担心汗水会花掉睫毛膏——为什么这个不是防水的?
算了,眼线液已经让我看起来像熊猫了。
但是真的好热。我的手里还拎着极重的一袋东西。
两桶奶粉。
一等奖的奖品,因为赞助商是奶粉公司。
“吱——吱——”公车惨叫着靠站。人群很有节奏的往前一下,往后一下,像天平一样最后平衡站定。站站如此,人们已经懒得抱怨了。有人力排众人钻出去,就会有人顺着“隧道”钻进来,然后大家再换换位置,挪几步。
就这样子,我挪到了老道旁边。
一开始,我闻到一股好闻的味道,看到一件米白的毛衣。美女,气质型的——我猜。结果眼睛有了往上瞄的精神。一看——
好笑。
米白毛衣的主人是个长得不错的男人,只是出现在了错误的场合。他的样子比较适合在咖啡馆前或是公园里见到,而不是这种挤得让气氛没法插足的公共汽车——因为他是气质型的,就是说和窘迫无关。而他窘迫的元凶就是那个好闻味道的来源:一盒慕丝蛋糕。为了不让蛋糕挤坏,他只好一只手把盒子拎在半空中,用剩下的一只手勉强按住墙壁保持平衡。
车子开动了,我正好奇他怎么会有蜘蛛人的“壁虎功”,居然没怎么动。这才发现他的手指真够长,能够很好的把住墙壁。
好像也不只是手指的原因。其实我们现在基本都处在被人挤得已经双脚腾空的状态了。刚才那个站上没下去多少人,反而进来更多。
开始有人用方言吵架,这个地区的方言平时听起来就很刻薄,一大声说就更刺耳,本来就算没有吵架的意思,听到这种声音也会生气的,然后,吵架就会不断升级。
“唉……”很轻的叹气声。
是他的?声音不错,可以给人好印象,比较适合用聊天的语气发表意见——算了,职业病又犯。就算参加的比赛再多我还是会紧张,尤其是比完以后,我会保持一段时间的紧张气氛,用演员的话讲是入戏,平时的概念是后怕……
“啊呀!”
不只我一个人这么叫,车子前面发生了很大的冲撞,从我背后来的巨大力量让我朝前撞。幸好我一把撑住面前的把手,不然我一定会压住前面那个人。不过这样一来,背后的重量就全压我身上了。
真是诡异的状态:我朝前倾着,两手紧紧撑住把手,如果不是因为身高,看起来就好像……我准备对那个人施压一样。不过我已经尽量抬起头保持距离了——不为别的,实在是我不想让我脸上的妆贴到那个白毛衣的胸口。他也好像知道我的不情愿,尽量让身体往后靠。这样,他也背上了他身后的重量。
“咔锵——”汽车又是一震,我们尽量保持的距离很快在物理定律的作用下变成了男女授受不亲。
我的鼻子好痛!
“对不起——”这种紧贴着别人胸口说话的姿势我可没试过。
“啊,你没事吧?”听语气并不是在敷衍了事。
“还好。”
这个时候他还是很想保持一点风度的,所以他尽量想往后一点,可惜,这回是我背后的推力连带着我的重量压在他身上。
我和他都不由看看他身后的座位——抱孩子的母亲。
“你介意吗?”他先问我的意见。
“没关系,人字的结构就是相互支持……”我果然病得不轻,这时候还会想到那篇该死的演讲稿。
没想到他居然笑了笑。
“能在这个时候讲笑话啊……”
然后他就挺直了身体,伸出空着的一只手抱住我。
我愣了一愣。
“不好意思了。”他把整个人的重量压了过来,“互相支持一下吧。”
“没办法了。”只好你让我依靠我也让你靠了,不让我们两个都会被挤倒在地上。
其实严格意义来说,这也不算什么拥抱。我尽量不让脸动一下以免彩妆造孽,他也僵直了另一只手让蛋糕悬着。十分不舒服的姿势一直保持着。
“你……哪站下车?”
“诶?”
“看我能不能帮你出去?”
“大学门口那站。”
“那好。我也是那站下的。一起下去吧。”
“杀出一条血路来……”我只是觉得手里的两桶奶粉像朱仙镇的锤子。
他又笑,真是爱笑。下了车以后他也一直在笑。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今天被划了那么浓的妆。”我一再道歉。窘得不行了,他的胸口果然有点点红红翠翠。
“噢,这个没关系的。”
“还有你的蛋糕——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我赔你好了。”
下车的时候,我们用一种跳探戈的古怪姿势朝门边移动,结果发现前方的拥挤来自两个吵得猛烈的人,甚至上演到全武行的地步。走到门边的时候,我差点被其中一个人打到,但是他乱挥的拳头被我的“舞伴”给挡住了,遭殃的成了蛋糕。等到下车打开一看,已经不是很有形状了。
“没有关系的。不过附近有没有蛋糕店?”他的微笑再次证明他是个好脾气的人。
“啊?”
“我第一次来,这个是要送人的。”
虽然我不很不好意思,但是只好说实话:“现在,蛋糕店已经关了。”
……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好像非常的失望。
“厄,那个,送其他东西可以吗?”
“你打算送什么人呢?”
“小孩子,小女孩。”
“奶粉可以吗?”
我一定是神经搭错了。
“哈哈,她已经5岁了。”他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不过这个奶粉是学龄前儿童用的,加了dha和钙质,牌子也很有名的……”我继续发神经。看来今天比赛前关于那个奶粉的广告实在是太长了一点。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拿过我手里的一桶:“这个牌子是挺好的,不过这种氨基酸型没见过……”
“这个,这个是新开发的,还没有完全上市。”
“你是这个公司的?”
“我是学生。”
……
“这个是奖品……我今天拿到的。我,我有证书的……”算了,已经没有形象了。
“好了好了,我信你的。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奶粉?现在再买东西已经来不及了……你看……可以的话要谢谢你的。”他这回很认真地看看我,“可不可以呢?”
“当然好。拿去吧,本来就是要赔你蛋糕的,两桶一起拿走吧,这里有个礼盒袋的,帮你装起来……”
“不,不,不用这么多的,这个牌子的奶粉很贵的。”
“你的蛋糕也很贵的,我们平时有人生日最多买一小块。”
“谢谢你。”
“是我要说对不起。”
结果变成我们两个都用十分认真的眼神,十分认真的语气,道谢以及道歉,同时的。
“好了,你要送人吧,别迟到了。”
“是呀,很重要的。”
但是我们都没有怎么移动的意思。
“我怎么谢你呢?”
看他那么认真,我想了想:“那个蛋糕,你就给我吧。”
“这个,怎么可以?”
“还可以吃嘛——我们穷学生不会注意形象的。我就说我买回去的路上被撞瘪了。”
“真的没关系?”他这么说,但还是帮我收拾起蛋糕盒。
“可以的可以的。”
“10点40分之前我要回学校的,就在那边。”我指指身后的门。
“我要走了。”
“啊,啊,小心一点。”
“知道了,不会再摔一次这个蛋糕了。”
我转身往前走,并且不去回头。
因为“再见”这个词很难说出来——能不能再见?这个……可想而知。
“谢谢了。”
他还是留了一个没有创意的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