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的岛》sandragc

4、第 4 章

　　“姐，那个人，是我的男朋友。”再回去的路上，我决定坦白从宽——对母亲大人坦白从宽的预习。
　　“嘘，别吵，我在找东西……”。从刚才起，她就一直蹲在路边的草丛里。
　　“在哪里呢？明明会有的。”
　　“你掉了东西啊？”看她都快趴在草上了，我实在是不忍心提醒她今天穿的是白色的连衣裙。
　　“没有掉，我是在找这里的东西。”
　　草丛里会有什么东西。
　　“花。”
　　嗯哼，果然。
　　“白色的，小小的。”
　　“十字形的花，只有胸针上的宝石那么大，对不对？”
　　她抬起头。
　　“是从这种墨绿色的草上开出来的，对吗？”
　　我也半蹲下来。指着叶子同样是十字形的草。
　　“姐，现在已经过了5点，太阳快要下山了。”
　　“啊？啊。”
　　“所以，你是找不到花的，看这里，只有花蕾——太阳下山之前就全部闭合了。“
　　“是吗？你知道的好多。”
　　……
　　“有事吗？”
　　算了，看她单纯到“清澄无物”的眼睛，我实在是不忍心告诉她，其实这是以前我从她那里学来的。
　　显然，她的记性越来越差了，该怎么办？
　　其实她以前也并不是这样子的，有的时候，她也很有做姐姐的样子。旧门闩的用法、蚱蜢血的颜色、老婆婆年轻时的护发秘籍、凤仙花的种子……她懂很多有趣的事情，那个时候，和她一起很快乐。不会被人欺负，你也不会觉得失望——偶尔，姐会想不起自己现在在哪里，但只要我告诉她，她就全信。小孩子的嫉妒心特别强，如果这个人只记得我，这个人能依赖我……我得承认自己有点自私了，从她的记性变差的时候起，从我开始照顾她的时候起，我就觉得自己自私了，她像个小孩子一样的举动总是让我的心情会变差，因为我开始在想以后的事。会不会就这样一辈子下去呢？她这个样子是很可怜，那我的生活呢？我能像母亲那样子吗？
　　“回家了。”我拉起她的手。
　　“小晴？”
　　“对，是我。”
　　“你刚才要告诉我什么事情吗？”
　　“啊……没有。”
　　看来记性不好也不是什么坏事，有时候。
　　
　　
　　不过，总是会有记性好的人。
　　比如母亲大人。
　　我站在书房门口。深呼吸，推门。
　　热烈的小提琴曲，是《爱的喜悦》。
　　书房是她的工作室，有一套会让人嫉妒的音响，所以，装修房子的时候加了隔音设备，加上她总是喜欢用小音量来训练耳力，哪怕是站在门口，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倒是一开门，我就被这么热烈的声音给吓了一跳。便径直走进去，调小了音响的声音。
　　“不喜欢？”意识到我进来，母亲大人放下手中的钢笔。看样子在写乐评。
　　“吵了点。挡到你工作了？”我找了张椅子坐下。
　　她摇摇头，看看稿纸，把笔放下。
　　“算了，我放弃。”
　　“要我写关于浪漫爱情的古典名曲鉴赏推荐……”
　　我无法抑制的笑出声来：“这个……MISSION IMPOSSIBOLE。”
　　她也笑笑：“就当混饭吃胡诌的话，就简单多了。不过我就是不会胡诌。”
　　“算了，你再怎么写，别人看了，一样当是胡诌。”
　　“胡说八道，哗众取宠。世风日下呀。”
　　“又找我控诉万恶的社会弊端？”好像不是那么简单的。
　　母亲取下眼镜，拣出几张文稿纸：“找你帮忙。”
　　我接过一看，上面开了一排书名目录。
　　“反正你闲着，明天帮我去一趟图书馆。看样子我明天要在这里呆一整天了。”
　　“为那些无聊的白领追赶潮流卖命？值得吗？”提这么大个问题，一看便知是玩笑。
　　“书商很大牌，我还要发表一篇论文集，缺钱。”马上回以残酷现实，也是玩笑。
　　“对了，你回来的时候，说有事要和我谈，有什么事情呢？”
　　没办法，她的记性就是这么好。
　　其实我本来想要和她谈一谈老道的，但我现在又不好说了。因为老道就在此地。
　　“现在没事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这会儿都忘得差不多了。”
　　记性不好真是一个好借口。
　　我起身准备离开，她又叫住我。
　　“坐下坐下，和我聊聊嘛。”
　　“你不是要工作吗？”
　　她摇摇头，指着“山盛”状的废纸篓：“你也看到了，进行不下去。和你聊聊没准就有灵感了。”
　　女儿除了当跑腿以外，原来还有开发智力的功能。我明白了。
　　“要和我聊就换点背景音乐。”座椅下面有滑轮，脚一蹬就能划到CD架那里去。翻出一张蒙特维瓦迪来——比起浪漫音乐，我还是更喜欢清唱圣咏。
　　“真的不喜欢《爱的喜悦》？这可是名曲呢。”
　　“喜不喜欢和是不是有名有关系吗？”
　　“年轻人不是都很喜欢名牌吗？不然我怎么摊上这份苦差事的。”绕了半天，还在抱怨呢。
　　我把碟换进去：“我有名牌免疫力，家族遗传。”
　　“那就希望你不要也有浪漫免疫力的家族遗传。”
　　“可惜，这个是事实。”不然，我就会喜欢上《爱的喜悦》了。这曲子听起来像是个大学男生搂着自己喜欢的姑娘——估计不是校花也是系花，在多功能舞厅的地板上蹦跶，厄，是跳舞，又轻快又热烈的。一股子甜乎乎的腻劲。这才是属于年青人的恋爱。所以，反观我冷清现实的“爱情经历”，这个……怎么会起共鸣呢？有时候我也会想，换个浪漫的女孩子，也许会和老道的感性细胞产生共鸣。有时候我的驽钝程度连自己想来都汗颜。
　　“没关系的，我想我也得接受一下年轻人的建议。你倒是说说看什么东西算得上浪漫？”
　　我故作无奈的叹口气：“浪漫的定义是很传统的。你先举个例子好了。”
　　“一见钟情。”
　　“好，够老土。嗯……比如说这样好了，你，”
　　“我？”母亲指自己的脸。
　　“对，就是你，用这个人称让你感同身受一下。比如说你，在公共汽车上遇见一个男人。”
　　“嗯。”
　　“车里灯很暗。”
　　“嗯。”
　　“所以你没法看清楚他的脸，即使他就坐在你旁边。”
　　“嗯。听着像鬼片。哦，你继续。”
　　“其实，看不见他的脸，主要原因是你不敢看。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是从上车以来你一直有的感觉。”
　　“更像鬼片了。”
　　“但你还是很好奇，于是你开始注意有关那个男人的细节。然后你就发现，他的袖口，衣领，风衣的下摆，不抹任何定型水的发型都是让你挑不出半点毛病的，就好像，就好像他是特意为了你才那样，特意为了你来的。”
　　“嗯哼。”
　　“然后，你更好奇，想要看看他的脸。但因为你们坐在一起，这就很难了，因为你不想让他知道你在看他。你就只好把视线投向车窗，借着霓虹灯的光，你看到了他的侧脸在玻璃上的倒影——但是，不清楚。”
　　“他长什么样？”
　　“我不是说了吗？看不清楚的。你只知道他的脸部轮廓很不错，皮肤也很白净。”
　　“没错，是我喜欢的类型。”
　　“然后你发现，是突然发现的，他其实也在看你。”
　　“哦——”
　　“但是你们两个人向是约好了一样，不对视，只欣赏对方的侧脸。也就是说，你看他的时候，他偏过头不知。他看你的时候，你也正忙着看他袖扣上的花纹。”
　　“这个……”
　　“不过，彼此的呼吸声却越来越明显。你觉得有点发热，上午出门时涂的ckone的香味就若有若无的散了出来。”
　　“我用的是ckbe。”
　　“反正这证明你的心脏跳得很厉害就是了。于是你开始在想，要不要和他说句话。可你又觉得那样会破坏气氛。”
　　“按照常理，主动的人一定会搭讪的。”
　　“可惜你总是愿意当被动者。于是你打赌，如果下一个路口有红灯，你就和他说话。”
　　“然后呢？”
　　“车还没到下一个路口，他就在这个站头下了车。”
　　“这算什么啊……”
　　“在车门合拢的一瞬间，你突然看到他正站在车外直视你。靠站的时候，车厢里总是亮如白昼。你也迎上他的视线，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他微笑。”
　　母亲大人歪头思虑半晌，突然问道：“说的是你自己的事吗？”
　　“不是，是我喜欢的mtv。”
　　“那这是个好mtv。不过话说回来，你有没有在学校里惹上男朋友之类的事情？”
　　“放心，还没有，我们文科系美女如云，轮不到我出头。”我的确没在学校里“谈朋友”。
　　“我有点担心哪，你还是很有浪漫细胞的。”
　　“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绝不惹麻烦。”
　　“那就自然最好。”那当然是你心里的理想状态，不然你为何次次提醒我？日复一日。虽然我知道这很那做到，但是，
　　你对我的要求就只有这么多吗？
　　“没什么事的话，我又得工作了。真是，总是没法和你多说一点话呢，这个工作下星期就要交了。虽然有点麻烦，不过有空的话，你还是多陪陪你姐姐吧。你这次请假的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学生的生活总是比较辛苦，这我知道，你回来放松一下也是好的。不要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就是了。”
　　“我知道了。”
　　你总是那么一清二楚，难怪没有感性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