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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结果就是我发现自己的平静让我有点惊慌。
坐回车里的时候,老侯把头凑到窗口:“还好,比起那一件事……”
“我还是相信我自己看到的。”快速大声地说出这句话,果然借着后视镜看到了父亲脸色上的一点变化。
老侯悻悻的直起身:“希望下次会好点。”
我继续使用那个比较大的音量:“已经十年了,没有办法了。再——见。”
车一拐上公路,父亲就说道:“小李,开快点。已经晚了。”
这个语气听着就是在生气。然后,轮到我得生气。
“这个是谁发给你的短信?”我的松下gd85从背后传了过来。天色已经昏暗,车厢里出现了冷蓝色的屏幕背景光:
“我回来了,记得约会哦!永远爱你。Lu吻上。”
“你才19岁,不可以学那些随随便便的女孩子,这样子怎么弄得好?”
我该怎么做?因为他严肃权威的语气、故作镇定的态度、还是因为他想要顾及在旁人面前的面子使用模糊语言的手法——不管因为什么,我笑了,故意笑得很大声。做家长做到这样子也真是不容易。
“就一个玩笑嘛……你还真是不经啊,这个是女生啦。”我笑得真是轻松愉快,怎么听都是就戏文里水性杨花女人的轻浮笑声。
所以他好像更加恼火:“你们年轻人搞什么把戏。”
我索性把手机伸过去:“不信你就打电话过去试试,看看是女生还是男生。”
老实说我还真是有点担心要是他打过去接电话的是男生怎么办?听说柴潇潇已经和她见过面了。不过,他还是像料想的那样没有接。
“算了,你也大了,翅膀硬了,管不着了。”
谁说成年人不会耍赖?最赖皮的就属他们了。做错了事情就说“我管不动你了”,真是——“我还没算你侵犯个人隐私呢。”
只是随便说说,但偏偏这样又犯了一忌——他们耍赖的时候脸比城墙厚,被揭穿的时候比姿生堂的吸油纸还薄。
“我是你爸!”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想怎样都有权利了
“我现在归我妈管。”
这回我算是逆批龙鳞了。
“你妈——好像她应该更加多管管你这个了,她不是老抱怨和我结婚太早吗?”
这?上一辈的恩怨老扯到我身上——也对,都是我爸我妈的。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你爸爸。”
“不管怎么说,我都没有撒谎。”
于是,一大一小吵架,越加没大没小。估计被我同学看到会笑到吐血——和父母吵架一定是目的最没有建设性语言最贫乏场面最无聊的事情,不是懒惰如我般声名在外和智慧如他般声名在外的人会干的事。
看看身旁,李司机还是继续神色正常一如既往地开着车——他见得比我多,也不会比我爸少吧。平白让他做了一回看客呢。
然后,到了老家,开始当演员。
“哟,小晴今天还是来了呢。”
“外面很冷吧。”
“啊,今天有点头晕……所以车子开得慢了,不会太晚了吧?”不分对象的使用完一堆招呼以后,我的情景剧舞台开始了。
“哎呀,你还是晕车啊。真是的,年纪轻轻身体怎么一点也不好?”
“就是讲啊,手臂瘦得像萝卜杆子。”
“快进去快进去,外面冷。”还是有讲求实际的人啊,真好。
接着就是坐在一堆男女老少之间,听他们用土话聊天。说着他们熟悉我不熟悉但是他们觉得我应该熟悉的事情,然后我偶尔很配合得用好像很熟悉的语气说:“嗯,恩。”“是吗”“真得”一类独词句。
接着,类似家庭祭祀的仪式开始了——我找不到普通话来解释这个土语词汇。说起来,也就是大家摆出一张桌子,把好吃的或者死者生前喜欢吃的东西都满满地摆一桌,置上碗筷和酒盅,然后焚香,迎接家族亡灵的归来。然后,我们这些辈分低的亲属走到香前去祝上一祝。摆一个火盆,烧一大笔纸钱——最好要自己折的银锭,还须带着本人牙印的那种——防伪标示。不过,科技发达时代变化,现在也有专门生产冥币的乡村小厂,而且,还十分有国际意识的印出了“美钞”。也不知此世中的国际汇率和彼世是否一致?不然,现在他们应该印点欧元。
总的说来,生者与死者这样子看起来是没有区别的。他们只是无法见面的人,他们会回来,他们仍然属于这里。每一次拜祭的时候我都会想,总有一天我也会有一个空位置在那张桌子上吧……谁知道,也许那个时候,我的小辈都已经废除这样的陋习了。但至少我会维持这个吧——
“以后就是你来帮我捧骨灰盒。”
第一次参加这个的时候,父亲作为长子捧着他父亲的骨灰盒,那个时候,他这么对我说过。大抵这个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死了。觉得那个盒子一点很重,记得父亲那时恭恭敬敬的捧着,手臂还是略微有点颤抖。
年龄比较小的孩子都被赶到院子里去玩了,怕他们闯进去偷吃东西——客厅现在暂时封了起来,死者们的晚宴是不是已经开始?
“嘟嘟嘟,嘟嘟嘟。”不少人都拿起自己的手机察看——奇怪,不都有自己的特定铃声吗?看来绝对是习惯使然,就像我没有接电话的习惯一样——又恰恰是我的电话。
这里是祭拜的地方,只能走出去接。
“hello——亲爱的。”
“是你啊。”厨房的后门通向另一个院子,那里正对这田野,风很大,现在这会儿没什么人。
路的声音还是不剪当年风采的清脆,搞得我越发觉得冷:“好象你不是很欢迎我的电话嘛……”
我打个哆嗦收了一下衣领,背靠着广玉兰树妄图挡挡风:“电话当然欢迎,但是你那条短信差点把我害死。”
“哦?你妈妈不是一向自认天然散养派的?”
“我呸——你当我农家禽类饲养啊?毒舌一条。口无遮拦,是我爸爸看到了。”
“哦……”她先是敷衍的应了一句,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奇怪的语调再来一次:“哦——?你在乡下?”
“嗯,对。为了接你这个电话跑到田野边被冷风吹。”
“这样子啊。那你快点进去好了,感冒了就……”
我急忙打断她:“没关系的,我衣服穿得多,没事。现在正好无聊,找到个人打电话给我何乐而不为?”
“呵呵呵呵,那你打完电话记得要去喝碗姜汤。”
“明白,亲爱的。对了,你还在黄山啊?”
“不是,我现在在一个你猜不到的地方。”
“……”
“咦?你怎么不猜猜看我在哪里?”
我十分没好气地说:“这个没必要吧……既然猜不到何必猜。反正答案总会有揭晓的一天。”
“哼!那我就下次揭晓!”
“哦。”对这种人就要以牙还牙,以暴制暴,以打击回应打击。
“切——等下次再好好对你说。对了,今天的仪式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也就是大家在一起,然后有很多你不认识的人跑来和你认辈分,我这会又多了两个40岁以上的侄子。”
“哈哈哈哈,果然德高望重。”
“是——,我的某关系的哥哥刚满月……”
“呵呵,听起来好玩。今年有什么新节目吗?”
换了一下脚的姿势,好让自己不至于那么冷:“老一套,大家还是能被香烟烛火熏成准孝子贤孙。”
“那……那里你有没有去?”
“老侯?去了。没办法的事情……路,说实话,我是不是真得不正常?”
“没那回事——你宽心,你爸爸请他只是帮你做心理辅导,许多单亲家庭孩子的家长其实都应该考虑一下这一点,再说,老侯又不是正式的心理医生。”
“对,我看的是牙医……可是——唉……我怎么找了个那么大的男朋友……”
“怎么?你们又出问题了?”
“没有,他没有任何问题,这才是个问题。我们这么做看上去很变态吧……”
路的声音突然有一点点严厉:“你在想什么呢,这种事情用得着别人来判断吗?啊?亏你还是第一怪异女林悠晴呢。真是的,柏拉图诶——这个世纪可以被送进博物馆的两个人终于走到一起了……”
“对对对,我这个‘保守党’,天天和你们这群‘极左分子’混。”
“大鸵鸟,是不是又提分手了?”
“嗯……”
“没出息。”
“知道吗?感觉我并不配他呢,有的是好女人,我这个怪脾气的毛丫头算什么……”
“哇——好酸。嘿嘿嘿,我知道了,红杏危机。告诉我哪个女人你摆不平啊?”怎么觉得她的语气幸灾乐祸且唯恐天下不乱?
我把背贴在树干上:“2个。”
“呵呵呵呵,不愧是崂山道士。厉害的。”
“我是说正经的,一个叫周岳,一个叫刘沐檎,你叫我怎么摆得平?”
“……你,还在——”
“这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我身上找谁?周岳只有一个,哪有人能比得了?第一永远就是第一。还有,他是不是把我当女儿养啊?他对我太好,好得让我害怕……”我的语气开始变乱,原来我不控制音色的声音是这个样子的,陌生的声音。
路在听筒那头沉默许久,然后说道:“嗯,那好,你总是那么不相信他又何必和他在一起?问问你自己,他怎么想就不要管那么多了?如果你喜欢这个人。何必在意他在想要什么,给他他想要的——去了解他就可以了。”
我觉得更加无力:“问题是我也想要知道我自己和他在一起是不是为了找一个——爸爸……”
……
“路?”
“林悠晴——我替刘佬道不值。”
对着手机显示屏上的“通话已结束”,我不由嗤笑:“脾气——还是那么糟糕的,女人。”
然后转过身,对着空空荡荡的田埂发呆。在这么空旷的地方,我并不想大喊大叫——或者说,我失去了想要大喊大叫的念头。
再次掏出手机,这次决定了,我一定要告诉他,这次,真的决定说再见。
为什么?在早晨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他和那个小学女生说话的态度和与我说话的态度其实是一样的——他总是能发现寂寞的孩子,因为他在寻找自己的孩子。我又何苦抢别人的爸爸?他自有他的家。我也一样,虽然为了逃开家里的问题,我们暂时躲到一起,可是我们必须回去,因为那些问题总是有的,不做什么事情躲到一边,他们也不会自己消失。
我得好好考虑清楚这个问题,离开这里,站到另一个地方来看这些事情。
如果不自己搞清楚这些,也许我一辈子无法离开心理辅导,老侯对我的劝告就是这个。
“嘟嘟嘟,嘟嘟嘟。”
通信开始连接。
这里真安静,安静,可笑的能够听见心跳的安静。
嘿嘿,这样子会搞得心跳和通信音一样快呢。
“咔嗒”
耳机里面一出现这个声音我马上回答:“喂——”
“嘟嘟嘟嘟嘟嘟嘟……”
忙音。
居然是忙音。
为什么是忙音?
重播。又是急促的嘟嘟响,又是连接和心跳音。
“卡”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是我自己切断了电话。
骂自己一句:“白痴。”
靠在树上看着无聊的晚霞,然后,再次按下重播键。
等了一会儿,才拿起手机——凑到耳边——
没声音?
这才发现,已经没电了。
这回要受内伤了。呵呵。
屋子里面隐约传来了食物的气味,我也许应该进去了。在这里坐下,好好得吃一点东西,然后,好好的睡觉,第二天,乖乖回家,接着,失掉了现在所有的勇气,继续苟且着欺上瞒下的生活,对自己撒谎过日子。
不要——我要离开这里。
突然发现自己的力量居然已经这么大。口袋里面有足够的公共车费,脑袋里面有正确的汽车班次时刻表。公车站到这里只有9分钟。
直到汽车离开前的一刻我都十分紧张,就怕有任何一个亲属找到这里。现在终于可以离开了,书包就留在那里当作突发事件的伪证,借口嘛——母亲大人对这个应该不介意吧,找老道的时间可以利用公共汽车班次的借口打个时间差。原来我在撒谎方面一直就是个专家啊……不过,以后,应该用不着再撒谎了。
公车果然比较颠簸,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参加拜祭的情景。那个时候想离开的念头比现在还要强烈,但是却一直没有办法,原来能给我力量的只是时间。
那个时候为什么急着要走?记得我做过一个梦,一艘船,离开的船。我们,很多人站在一起,我的手被一个人牵着,我们在大雾的河边看……那个船突然换了方向,然后我看到了河的对面的样子——像镜子一样,也是我和我背后站着的人,我的手里——捧这个大大的黑盒子——
“我的骨灰——帮我来捧。”
!
……
受不了,居然可以在公共汽车上做恶梦。最后一句话的声音还那么耳熟。一定是以前看的电影里面的。不过被这么一搞再加上汽车突然刹车,感觉很想吐。嗯……好歹我也是名校的大学生了,这么做很没公德的。幸好下一站到了,我连忙下车。
怪事,一下地就没有那么重的头晕了。看样子还是因为车里面的空气太差。做了几次深呼吸,抬腕看看表。6点12分,过会儿就会有下一班车了。
然后,回去,该解决的解决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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