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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好难吃……有怪味道……”她的筷子一遍又一遍从排骨的上方滑过。
      我倚在门口板脸:“不许挑食,吃掉。”
      “不吃。”
      她倒是很干脆,端起饭碗开始只扒白饭。我继续倚着门——等。
      果然,她有了放下饭碗的意思。
      咦?居然拿起来继续吃?可是你吃得下去吗?全家最讨厌白米饭的就是你了。
      “呃,咳咳……”
      噎住了不是?噎住了就大声咳出来,跑出去吐掉也可以,没人真的要你全部吃完才算数的。
      唉——我走过去拿过她的碗:“这个你没有热就吃了,吃的下吗?”
      等到米饭在锅里欢歌的时候——某人不喜欢用微波炉加热的东西,我已经在任劳任怨的切菜了。只是做个炒青菜到不用花太多时间。只是,为什么我开始显得像个大妈?
      我当下的生活倒真是有点更年期妇女的感觉——一个青春期叛逆的长女(汗,母亲大人),和一个少不经事的幼女(……),一个依然年富力强的“老公”,在外面有了一个年轻能干的“女秘书”——我终于能够充体会到现代电视编剧在揭露现实方面的深刻立意……嗬嗬,无聊的牢骚,更像更年期。
      把青菜和粥端上来的时候,我还去拿了个咸蛋,对着光看了看,开始帮她敲开。
      “快吃,啊。”
      “……”
      “怎么了?”
      “小晴越来越像舅妈了。”
      “……哦。”
      我会像我母亲大人——吗?看看书房门——应该不会的。
      “以前小晴吃饭的时候也挑食。”
      嗯……我知道。
      “然后舅妈就开始讲你的糗事,好像又一次在幼儿园你不要吃猪肉皮又怕被老师发现,结果藏在口袋里带回来——听到那个时候我想笑都不敢笑。”
      “嗯?为什么?挺好笑的。”
      “你不是很讨厌蠢蠢的事情吗?”她有点吃惊的看我神色如常。
      我帮她递过擦嘴的手巾:“以前的事情,差不多都忘了。”
      我是不喜欢蠢事,不过如果那个和我无关也就不算什么了。至于那个猪肉皮的记忆,应该属于她吧?
      我小的时候没有进过幼儿园。身体不好的缘故。幸亏外婆是退休教师,我甚至可以学的比同龄人更多些。还有外公,他总是陪我读书看书。
      外公……
      姐姐,我讨厌你,有的时候。比如见到你之前,觉得不能和妈妈见面是因为你。见到你之后知道父母是多少因为你的缘故离异的。
      但是你是唯一一个能够老是陪着我的人,唯一一个愿意老是陪着我的人。
      所以后来我讨厌你的记性,谁让你后来每次我离开一会儿都记不住我。
      但是,我还是会讨厌因为你的特殊的病每个人都小心注意你却浑然不知的样子。
      姐,你还不知道外公去年去世了吧。对,你知道你也记不住的。可是——你没有去葬礼。
      你究竟有多久没见外公了我不知道,但是最后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在他身边?
      我知道的,他们都怕你受刺激,像你的父母的葬礼那样。
      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去——至少,要替我赶上最后的一句话……如果我们都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是不是会更好?全家按照外公的意思对我隐瞒了病情——因为我的考试,又是全家的意思对你隐瞒了葬礼。全家让我们当了不孝子。
      今天晚上,我得去拜祭另一个至亲。他去世的太早,我都没有记忆。然后我知道,关于外公的事情最后也会变得和他一样,只有纪念。他们就这样子一样了。
      我们都会渐渐没有记忆了,是不是就像你一样?
      我宁愿现在有双虚伪的手抚过我的头说一句“人死不能复生”,也不愿意看到你真实的开心的笑容——就好像发现你也一定会彻底忘记我的可能性,是不是呢?
      “难受……吗?”
      “嗯……”我趴在桌上看她的方向。
      “是身体不舒服?”
      “不是,和人吵架了……狠狠地骂了她一顿。”
      她放下碗筷,开始撸我的头发:“其实不想和他吵架,是不是?”
      “嗯……所以想说,对不起。我知道不是她的错。”
      “会和她说吗?”
      “说了……也许一样,她从来就不怪我。”现在真的和小时候一样了。刚进小学的时候,从来没有过交友经验的我常常被人欺负,然后回来告诉姐姐,她会慢慢地听我说,告诉我哪些是误会,教我该怎么做。
      这一次,对不起……

      晚上5点,招摇的通用腆着个大肚皮停在楼下了。黑色的——建筑规划局的品位真是恶……
      母亲大人面无表情的给我一个小包:“多带一套睡衣,不要只穿内衣睡觉。”其实我的包是在她的一再监督下早在3个小时之前就整理好的。
      我看了看包里的书——英文版的《源氏物语》,的确够打发时间了。
      姐姐给我的奶糖也在——还帮我留着巧克力味的,真好。
      然后是1个小时左右的车程,沿途的时候,公路两旁的树影交叠成挡风玻璃上的拉洋画。耳朵里听着cd。
      “晕车吗?”后座传来一个声音。
      我接过父亲递来的矿泉水:“啊?……不晕。”
      “在听什么呢?”估计他只能听见架子鼓的丁丁当当声,不过还是很好奇的样子。
      我把耳机拿下来,也递过去:“crescent。”
      “啊?”
      “法语的念法。”因为每次被法国mm教训要那样发音,所以顺口了。
      “……日本人?”他听了一会儿也就是这个结论。
      “嗯……不是法国人。”
      他把耳机还回来:“搞不懂你们年轻人。”
      接着又是一段时间的相对无言。
      “学习怎么样?”
      “还好。”估计待会儿到了餐桌上又得详细汇报一遍。
      “现在系里怎么样?”
      “很好,教授,同学,都很有趣。”
      “你现在在念纯文科,多读点书是不错的。不过有没有想过以后该干什么?”
      “读研。”我说得很干脆,因为我已经习惯那个环境了,并不是很打算在另一个地方找一个工作。
      可以感觉他点了点头:“读研好。专业——还是换了比较好。”
      “换什么?”
      “经管类的不错。”
      “小林也可以像林工一样念城规啊?”司机突然插了一句话。
      “曹叔叔,我已经扔掉数学很久了。还是不谈这个比较好。”我把头埋进椅背,“我头晕,想睡觉。”然后,cd的声音开得更大。
      “ふりつづく悲しみは まっしろなゆきにかわる……”

      果然,在到达明林镇的一刻,车子又拐进了那条熟悉的岔路上。我不由扭过头去看了父亲一眼。
      “是为你好。”每个家长说这句话的时候为什么都是那么自信的表情呢?遗憾,我也只能接受了。
      车子停在已经看上去很破旧的两层楼前面,看广告牌是一间私人牙医诊所。不过对于我而言到底还是和牙医诊所有点不同的。
      下车的只有我和父亲两个人,司机把录音机打开开始抽烟——没忘记开大窗门,他一直是个很体贴的人,所以出车的任务多得很。
      “侯医生还是那么抠,都那么多年了,连房子也不装修一下。”话虽这么讲,房子里面倒一直是出人意料的干净。熟门熟路的,上二楼,楼梯口右拐最后一间,推门,还是那张磨得光亮的旧藤椅和奇怪的消毒水味道。
      “侯叔叔好。”见面就要行礼问候是父亲一再坚持的教育,在他面前,我就会自动如此。
      “哈哈,一年不见了。还是这个样子,无精打采。”
      嗯,是啊,一年不见,你的旧衣服仍然相见。没穿白大褂就表示工作结束了——还是,今天我是特邀嘉宾?
      “我去外面抽根烟,侯医生,麻烦你了。”父亲很绅士的带好门。
      侯医生摸摸下巴:“我也很想抽烟的,不过这里是我的诊所呢。”然后,他示意我坐下,递过一杯菊花茶。
      我啜一口,温度正好。这才想起来的路上在加油站的时候父亲打过一个电话。
      “你还是那么敏感阿,不用找那台电话了,去年4月的时候坏掉了,现在我用手机。”侯医生作出很无奈的表情:“你不是讨厌烫的东西吗?”
      “谢谢,你的体贴真是让我感动啊。”我连忙放下杯子作擦眼泪状,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向个傻瓜一样呵呵的先笑场。
      “哈哈哈哈……”他也大笑。
      “老侯,你的嗓子还是保养得不错的,怎么就没有想过去唱唱歌什么的?”
      “都40多老骨头了……哪里像你们这些年轻人一样有活力,组乐队什么的……”
      注意到我黯淡下来的表情,他停住口等我说。
      再次吞下一口茶,把杯子放好:“那是前年的事情了,我的高三一年过得很激动人心呢……其实应该那个时候来找你的,也许那个样子感觉会好很多。”
      老侯摇摇头:“不,不一定,有的事情还是自己一个人经历一下比较好,尤其是像你们这个年纪的。而且,就算你那个时候来找我我也帮不了什么忙,不是吗?”
      “对,我也绝对不会找你帮忙的。哈哈。把自己的麻烦告诉别人只是最多增加一个人的烦恼。但是把自己以前的麻烦告诉别人却能够同时得到尊敬和同情——妙阿!”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替你烦恼的,也不会同情你。所以你要是有什么话想说可以找我的。”
      “谢谢,谢谢你还是这么了解我。”被别人看穿总是不好的,不过侯老大就是有这个不让人觉得尴尬的本事。不然我早就不会来这里了。
      “不过你知道吗?”我懒懒的陷进藤椅里面,老侯这人其实也挺妖的,在诊所的办公室里面居然摆英国式的藤椅。
      “我知道什么啊?”他和人说话的时候习惯盯着对方的鼻子看,不斜视也不会对视。
      “就是因为你看上去什么都知道,所以我觉得对你没什么好说的。”
      “哦,那看样子你今天不想来找我。”
      “不对,今天我绝对需要你帮我。侯医生,麻烦你帮我看看我的牙。”
      嘿嘿嘿,终于看到他吃惊的表情了。
      “你——会长蛀牙吗?”
      “是智齿……上次发过烧了。”
      “嗯,去那里,躺好。”他指指那个瞧着挺恐怖的牙科手术台。
      “张嘴——”
      “啊——”
      “长得不错嘛。到底是属耗子的。”
      “湖沼地拿卡门……”
      “嗯,什么?”他把器具从我的嘴里拿开,解放了我说话的能力。
      “会长得难看吗?我是说——会影响前面牙齿的……造型吗?”
      “不要紧,不会影响你的形象和食欲的。得感谢你爸爸帮你多拔了一个犬齿。有这个空缺他们就不会挤在一起了,不过,你要是实在介意,还是得去做牙齿整形手术,需要的话我会和你爸爸说明一下,还有,推荐好的医生。”
      “不,那到不用了,又贵又花时间。我那颗可怜的犬牙……”说句实话,虽然这颗牙的缺席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嘴里有个空也总是觉着怪。
      “你爸爸也真是的,一句话也不说就自告奋勇的帮你拔了。恒牙刚长出来的时候会有松动的情况呢。为这个你爸你妈吵过架?”
      “嗯,我妈总是说学建筑的连这个也记不住的话,干脆去把新大楼当违章给拆掉算了。”
      “你爸呢?他说了什么?”
      “学音乐的要是记得住家里的事情那比萨斜塔也能颠个方向倒了。”
      “7、8岁时候的事情呢……你记得真清楚。”
      “嗯,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们吵架,我有记性的时候的第一次。”
      空气的沉默让我有点烦躁,于是,我试图打破这一点:“喂,老侯,我是不是真得不正常啊?”
      “嗯?怎么这么说呢?”
      “不然我为什么要到你这里来?”我盯着天花板,一条条的细纹交错,相连,从这条岔到那条去,然后,盯久了,开始扩大,破开破开,破成裂缝。
      “第一,我这里不是心理诊所,我是牙医;第二,你来这里只是因为你答应了你爸爸。所以,用不着觉得你有什么问题。”
      “嗯,谢谢你这样说。”
      “我是用你上次对我说的话来回答你的。你没问题吧?”
      我挺身坐起来:“老侯,你要是想抽烟的话没有关系,别真得像个猴子一样绕着手术椅转圈,我看着头晕。”
      侯医生非常吃惊的看着我,然后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不早说。”
      他抽烟的样子其实很痞,要是换上件旧皮夹克,配合那个有点乱但是看起来刺刺的短发几乎可以拉出去骗女生。
      “说说看,我想知道这一年里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我只知道你这次真的变了很多。”
      我继续躺回去:“我有40多分钟……很多事情,还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需要的不是告诉别人,而是说出来。你太小心了,林悠晴。来的路上你一直嚼着冬青味道的口香糖吧——就因为今天你要来看牙医。真是,我没见过比你更小心翼翼的了。太敏感,你有的时候。”
      “那也是一种天赋。这句话可是你说过的。”
      “还是说出来比较好。”他走到窗口,吐一口烟,这个位置离我比较远,“我只是个牙医,你不算认识的人。”

      “一年……并不长,可我总觉得说也说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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