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美人》盛水的觞

4、第 4 章

　　尹紫的歌迷在圈内被叫做“紫薯”，对于这个朴实而有营养的外号，尹紫不止一次地表示过鄙视。当然，不是当着他们的面。
　　在他的演唱会上，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那就是所有人都要戴紫色的手环。歌迷们一声一声狂热地呼喊着尹紫的名字，随音乐摇晃着自己的手臂，远远看去，仿佛一片紫色的海洋。
　　我猜，尹紫是不喜欢的吧。
　　他就是这样一个自我的人，别人为他做的事情，他从不领情。
　　歌迷们寄来昂贵的礼物和亲笔写的信，尹紫从来都是看也不看就丢进库房——甚至连一丝愧疚也没有，仍旧好整以暇地坐在桌前写歌，或是睡觉。
　　倒是助理们不忍心，捡回新鲜的花放在桌上。昂贵的花朵争奇斗艳，有花瓣七彩的玫瑰，黑色的郁金香，还有我叫不上名字的异国仙葩——尹紫对这些全都不屑一顾。
　　他只喜欢玫瑰，最普通、最艳俗的红玫瑰。
　　尹紫总是漫不经心地抽出花束里的红玫瑰，嗅一嗅，对着花心出一会儿神，然后更加漫不经心地把她随便插到什么筒状物里，再也不闻不问。
　　玻璃杯，收纳桶，不穿的鞋子，常常被尹紫插满了红玫瑰。
　　艳俗的审美，虚伪的脸。
　　此刻，我看着转播屏幕，上面是一片紫色的灯海。不过，我猜尹紫大概需要全场举红玫瑰。
　　可是，此刻他还不是在舞台中央笑着talking：“谢谢你们来，紫色很漂亮。”
　　一浪高过一浪的“紫儿”“紫儿”刺穿了我的耳膜，我脑海中又浮现出我刚认识尹紫时半开玩笑叫他“紫儿”时他那个嫌弃的表情，还有充满怨念的语气：“别这么叫我，讨厌这两个字。”
　　尹紫对着台下的观众深鞠一躬，将右手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大家安静。
　　“有件事要告诉大家，”他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半句话说完，停顿了很久，“今天，是我最爱的女孩的忌日……”
　　这句话引起了我的好奇——因为我难以想象尹紫这样的人居然还会喜欢除了自己以外的别人。我把音量开大了些，为了听清他的话。
　　“她离开我很久了，但是我知道她一直都在天上看着我，”尹紫一边说一边坐到舞台中央的独脚椅上，抱起了放在地上的木吉他，“我一直很爱你们……”
　　人群发出沸腾的尖叫，但是很快又回归寂静。
　　“但是，但是……”尹紫又拿起了话筒，将它固定在麦架上，“今天，此时此刻，我只想把我的爱全部给她——没有人可以分享。”
　　胸口突然有一股重压。
　　“下面这首歌，献给我的爱人，”摄像机对准了尹紫的脸，透过屏幕，我看到他的眼眶湿润了，“歌名叫做……《睡美人》。”

　　……
　　诺许，快点醒来。
　　诺许，今天我们去哪里玩？
　　诺许，你怎么这么贪睡啊……
　　诺许，太阳晒屁股了。
　　诺许……
　　诺许躺在洁白的床单上，盖着洁白的被子，瘦削的手乖巧地放在身侧，乱七八糟的管子连在奇奇怪怪的仪器上。我们之间隔着玻璃，太远了，太远。我想走近一些，可是我不能。

　　“沉睡是你本来的模样。
　　醒来不过一场偶然。”

　　病房里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的，穿着燕尾服，长发垂肩的尹紫。
　　他走到诺许身旁，单膝跪地，握住她苍凉的手。
　　隔着玻璃，我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能拼命地拍打，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等待是我为人的原罪。
　　等到不过一场妄想。”

　　尹紫在台上唱啊唱，修长的手指拨动着琴弦，抖落满身的忧伤，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天使，羽毛掉了一地。

　　“到最后，
　　你不知道为谁醒来。
　　我不知道为谁等待。”

　　我没有等他唱完，就关掉了屏幕。
　　因为再听下去，只怕我会发疯。
　　我躺了下来，想起三年前自己二十五岁的生日。我已经买好了蛋糕，是诺许最爱吃的彩虹之恋——那天我提着粉色的蛋糕盒上楼，掏出钥匙打开门，看到的却是倒在血泊里的诺许。
　　灯大开着，那个不幸的睡美人，怀里紧紧抱着她最爱的For young乐队的黑胶唱片，就这样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我。
　　她明明知道那天是我的生日啊，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陪我一晚？
　　哪怕只是哄我，骗我开心，我都会很满足了。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然后又变清晰，再模糊，再清晰——也不知道反复了多少次，终于，电话铃声惊醒了我。
　　“诺允，你还好吗？”尹紫的声音传过来，电话那头很嘈杂。他应该还在演唱会的现场。
　　“我还好。”我僵硬地回答。
　　“……粉丝来了，我要挂了……”他的声音被尖叫呐喊切得支离破碎，我猜这次他没撒谎。
　　“等等！”我对着电话喊了一声。
　　尖叫声大到可以刺穿我的耳膜，过了一两秒，尹紫掐断了电话。
　　他大约没听到我叫他“等等”，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下面要对他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