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星穹下的露西》燎燃

13、白驹（四）

　　楚玥的工作开始不到半年，七年战争就开始了。实验室里的许多工作也不得不因紧随而来的资金问题政治支持问题陷入停滞。好在深在内陆的实验室暂时没有沦为战场，以至于整个实验室里的工作人员大都处于一种赋闲的状态。
　　“历史修改权？他们真无趣。”楚玥打完水，坐到办公室里对沈梅说，“历史怎么可能因为一两个现代人过去了就轻易地被更改？”
　　“他们不这样认为，但他们有权柄。”沈梅无奈地说，“我们的意见又没有什么用。”沈梅的头发整齐梳理后高高盘起，白色的制服上一尘不染，看上去如同往常一样安稳平静。
　　楚玥想了想说：“就算好好钉上了马蹄铁，战争胜利了……然后呢？阶级又不会变化，科技也不会跨越式发展，无非是政权更迭而已。”
　　沈梅闻言笑了起来：“你的历史的主角是人类，但他们的历史的主角是民族与国家，甚至是个人。”
　　“所以我说他们很无聊。”楚玥说，“那些都是迟早要结束的。”
　　沈梅看着楚玥，想反驳一些什么，但最后还只是说：“不是所有人都能理所当然地接受那些必然到来的灭亡的……”
　　楚玥轻轻地嗤了一声。

　　接下来的几个月，是各种训练与应急演练，目的是提高工作人员在突袭中的生存能力。几乎从来没有经历过体力劳动的研究员都苦不堪言。
　　楚玥也不例外，她几乎每天都要在办公室里把上头所有人都骂上一遍。沈梅就在一边，微笑听着也不发表什么评论。
　　沈梅就是这样的，她非常轻易地就能接受上头安排下来的各种合理或者不合理的要求，迅速地处理掉这些恼人的事务，回归自己的正常生活轨道。楚玥不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务，什么行政事务团体活动之流，楚玥处理起来相当头疼，在工作的时候效率有多高，应付这些事务的效率就有多低，在这段应付的时间里，楚玥还会变得暴躁，一不小心把文件撞散了都能让她破口大骂半天，即使是她自己撞散的。
　　这几个月里，沈梅听过楚玥的无数抱怨，算是成了楚玥的情绪垃圾桶。而时间久了，楚玥也意识到这样不合适，常常说着说着就缩了回去，沈梅见状就哈哈笑起来。
　　“你想说就说吧——这次是要骂傻蛋企划还是傻蛋所长？”沈梅一边笑一边对楚玥说。
　　“算了。”楚玥叹气，支着脸说，“骂了还是要去训练的。”
　　沈梅笑着摇摇头，正打算继续看书的时候，忽然抬头看着楚玥说：“啊！要是这种事情真的那么辛苦的话，是有办法不去的。”
　　楚玥眼睛亮了起来：“什么办法？”
　　“——冬眠。”

　　“根据记录，当初的那个计划，一共七个胚胎，你接受了六段记忆。”沈梅说，“第七个胚胎，是送到了十万年前……对吧？”
　　楚玥点点头：“是这样的。”
　　“说起来，我一直有一个很在意的地方——关于那具三百万年前的骸骨。”沈梅慢悠悠地说，“那具骸骨的物件里，有一条骨头项链，看起来是十万年前的东西——当然，我是从款式、制作方式这种方面说的，它实际上还是来自三百万年前。”
　　“所以说……？”楚玥思索着说。
　　“我是你的人类自创论的支持者，而这个说法的提出就是建立在时空穿梭技术的基础上的。就是说，假如骸骨的主人是现代人，她回到了过去——你认为她会喜欢这样的项链吗？如果是你呢？”沈梅解释说。
　　“虽然理解当时比较粗陋的技术和相应的审美，评价的时候会说是伟大的艺术品。但如果是我，回到过去后不会去主动做一个这样的项链，因为不符合十万年后的我的审美。”楚玥明白了，一口气地说了出来，“更何况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活动，如果是现代人回到过去，连生存都很困难，不可能花这么长时间去做这样的项链。”
　　“而十万年前的人，不会有时空穿梭的能力。”沈梅补充说。
　　“难道那是……第七个露西？”楚玥喃喃着说出了推断，“可她还在十万年前！”
　　“这就是我本来要向上面提交的东西——”沈梅说，“本来我还在想，怎么会有人愿意去十万年前调查呢。”
　　根据现在的事情来推测过去，听起来有些荒谬，但在拥有了时空穿梭技术的今天却是合理的。假如没有露西计划，根本就不会出现沈梅的这个说法。
　　“可是现在这种计划还有机会通过吗？”楚玥问，目前大部分试验计划都已经停止了，很难会再通过这样的实验计划了。
　　“恰恰因为是在这个时期，才可能被通过。”沈梅说，“这是一个不能容忍世界战争的时代，但是现在的战争正在演化为世界战争。这是需要准备后悔药的。我们不知道世界会被摧毁成什么样，但还是要做好回到树上生活的准备，不是吗？”说完俏皮话，沈梅笑了。
　　“那么，已经受过一次大脑损伤的你，还愿意参与吗？”沈梅向楚玥伸出了手。
　　“当然。”楚玥没有犹豫，就像第一次执行露西计划时一样。

　　楚玥被告知，此次并不会回到十万年前，因为目前实验室并不能抽调足够的力量来进行时空穿梭。这次利用的是最初始的胚胎，那个被复制了七个的露西。根据数百年前露西计划时胚胎传送前的传送目的地资料，为这个胚胎构建意识中的“十万年前”。而楚玥则与这个露西的意识相连接——
　　这个十万年前的露西非常健康，和所有人一样——打猎、吃东西、晒太阳、睡觉。擅长投石，杀过的兔子是她的群落里最多的。
　　她每天都去猎兔子，每天都把兔子烤到最好的地步分给所有人，每天都背着他们的小孩子爬到树上看很远很远地方的山。
　　但他们突然就要杀死她，因为从她出生那年起，莫名其妙地，树上的果子越结越少。
　　在一个阳光炽烈、暖风和煦的晴天，他们把她拉到太阳底下，用石子对她处刑。
　　楚玥出现了，他们愣愣地看着楚玥，向露西扔石头，询问可不可以杀了她。
　　如果楚玥没有来，这个小野人是要被处刑的，这次同样不可以施加影响，楚玥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这一点——她弯下腰，在夏季金黄色的长草地中弯腰，捡起石块，轻轻地扔在露西的额头上。
　　露西的眼泪夺眶而出。

　　这就是楚玥最后的所见，等到在冬眠箱里再度醒来，已是一切都被摧毁的280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