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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梦樱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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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刚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符咒,鹤丸就紧跟了进来。不想再跟他多废话,我一把抓起横在抽屉里的短剑,在他靠近前就猛地抬起,直直指向了他。
“别过来!”
鹤丸停住了脚步,神情愕然地望着我。
我向他厉声质问:“说实话,你一直试图阻拦我,是不是因为早知道了什么?!”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鹤丸回答。
他的目光黯淡下来,但神情坦荡,能看的出并没有说谎。我听到心里有一个声音叹息般的轻轻松了口气,充斥脑海的怒火略微退去了些。
紧接着我就意识到,刚刚被愤怒冲昏了头,我对鹤丸的态度太恶劣了。
鹤丸安静地望着我。他停在我的剑尖之外的姿势其实不太自然,上半身微微前倾似乎本来正要上前,但他现在保持这个不自然的姿势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好像要停住般小心翼翼的,好像怕再惊吓到我。他在这时候露出这种温柔让我感到揪心,但握剑的手不敢放下来,因为一旦暴露出软弱,恐怕他就会在瞬息之间阻止我。
“那就让开,别拦着我。”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走进这种失去审神者和刀剑而停止运转的本丸了。
时间冻结在所有人员与可回收资源撤出后的最后时刻,周遭的景物都陷入一种被停止生机的灰白,显得连空气都死去了一般。我踩进庭院里的草地,脚下发出踩在枯槁的纸制品上般沙沙的声音。
……还真是熟悉的景象,接下来要做的事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将点燃的符咒甩向高空,绽开的灵火像烟花般向四周投落青色的火星,在空中划过抛物线的轨迹。那层名为现实的灰色纱幕被青色的火焰点燃,由上至下缓缓焦缩褪去,露出被笼罩的本丸原本鲜活的色彩。阳光从天空洒落,融化了空气里无机质的冰冷,风重新流动起来,草叶恢复柔软,林子里响起虫声鸟鸣、溪水潺潺,远处隐约传来少年嬉闹的笑声。
我顺着石子路径走去,边翻开手中封皮绘着春樱的日记。
【2227年12月27日阴
我讨厌男孩子。
家里的长辈把他们个个捧成宝,于是本来骨子里就长着的恶劣因子变得越发变本加厉,粗鲁、无礼、任性、蛮横、不明事理、欺软怕硬,以打架、破坏、欺负女孩子和抢夺别人喜欢的东西为荣。
说我是偏见好了,长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一般计较也行,但反正我是个记仇的人。星野家的女孩不受重视,我凭自己的能力当上审神者了,父母才知道正眼看我一眼,但他们围着转的到底还是兄长和他生的那个只会尖叫搞破坏的小东西,这样的家鬼才想回去。
而现在院子里那些短刀们,我不知道他们跟我从小熟悉的那些熊玩意有什么区别,起码吵闹的程度真不相上下。
打毽子就有这么好玩吗?
但我是审神者,他们也不只是一帮吵闹讨厌的小男孩,还是我的刀剑。身为领导不能因为自己的喜恶而差别待遇自己的下属,今天也要如此牢记才行。
啊,有毽子被打进来了。
……真是的,刚念完就来烦我。
进来向我要毽子的是乱,其实每次粟田口的短刀们派来的代表好像都是乱。他向我双手合十作揖道歉,抬起头时脸上扬起明媚又讨喜的笑。我把毽子递还给他,随口问了个问题。
为什么每次都是你来找我?
“哎?主人不喜欢吗?”乱歪起头,抬起一根纤细的手指顶在白嫩的脸颊上。看我面无表情不为所动,他叹了口气,放弃这个卖萌的姿势挠了挠头,“我还跟兄弟们吹牛,主人一定最能接受我呢。”
“因为大家觉得,你好像有点恐男症啊。”
“……我才没有恐男症。”
我只是不喜欢你们这帮男孩子而已。】
沿着石子路走到头就是审神者的主屋,那些笑声也在庭院里露出了它们的来源。这应该是冬天的情景,草地和树枝上堆叠着晃动的影像,是松松的白雪。那些淡如虹光的少年的身影正停在院子里,向主屋敞开的门里张望。
我走到这里时,橙发女孩模样的短刀少年正步履轻盈地走出门来,手里拿着一个花花绿绿的毽子向他们挥舞。少年们的游戏很快再次继续起来,毽子在空中反复横跳活泼的节奏。
接着那道白衣绯袴的少女身影走出门来,在外廊坐下。
她苍白的侧脸太淡了,只能看到些许精致的线条,却看不到神情。但她坐在那里,安静地看了很久很久,直到与院子里嬉闹的少年身影,一起逐渐消失。
【2228年1月1日小雪
“大将,我们可不是小孩子哦。”今天厚突然如此对我说。
糟了,是不是昨天新年晚宴上我喝多了,说漏嘴了什么?
真是太糟糕了,自己对别人的负面情绪被对方知道,怎么说都是非常难堪的一件事。其他短刀也都看了过来,我现在很想抛下审神者的矜持,抱头逃跑。
“只是因为刀种才有了现在这副样貌,实际我们可都长大将你九百多岁呢!”厚还在继续认真道,但爽朗的语气怎么听又都不像在生气介意的样子。
但愿他们都没有在介意吧……
“哎,我还以为主人是不喜欢男人的外表,原来居然是嫌弃小吗?”乱叹气道,然而我却一不小心想污了一下,越发无地自容。
“其实孩童的身体更经济啊主人,饭量会更小,衣服用料更少,睡觉更节约空间,还不用给我们养马,甚至出去度假各景点门票我们也是折扣价啊!”博多扶着眼镜,算账算的头头是道。但他怎么不提他们的金铳兵比马更贵而且过年我还要给他们发压岁钱呢?
“主人……是打算把我卖掉了吗?”小夜低声忧郁地说。
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我把脑袋摇的巴不得把它摇下来,我的小祖宗你可别这么讲,没看到你那两位兄长看我的目光都要吃人了吗?!
“哈哈,这的确是主人你的疏忽了,不能看外表判断辈分啊,你看看三条家的今剑。”
看热闹的清光也插进嘴来。旁边安定接下他的话头,“粟田口的短刀们也比我们大部分要年长呢。”
“要说到我们中最小的,反而是和泉守这个人高马大的家伙啊。”
“喂喂,干吗又扯到我?”
“其实说到小孩子,主人才是最小的呢。”毛利软软地笑起来,“大家都很想好好照顾主人呢。”
好吧好吧,看来你们都还是介意的。
但我也不想就这么认输道歉,于是别开脸装傻。
“看来我们粟田口家要在主人面前重新夺回人气,就看一期哥了呢!”
他们还在摩拳擦掌、斗志昂扬地如此说。
一期一振啊,粟田口吉光唯一的太刀作品。
的确,求那位大佬快点来吧,这样这些有了哥哥的短刀就不会再来缠着我了。】
大广间的门推开,穿着新年盛装的少女走出门来,似乎在赌气地在门外檐廊坐下。她望着天空飘落的飞絮般的雪花发了会呆,同样穿着节日正装的少年们从她身后的门里蹦跳着出来,一个接一个围到了她身边。
她大概觉得他们有些缠人,但又不好真的甩袖离开。
主人,一起去新年祈愿吧!
今年的新年愿望是祝主人武运昌盛、美貌常驻、身体安康、笑口常开!还有要早日锻到一期哥哦!
【2228年2月7日晴
为什么我的本丸到现在,来的总是短刀?
今天前田说,大概是因为他们短刀是贴身的护身刀种吧,所以比起其他刀,都更想早点来到主人身边照顾保护主人。
还真是会说漂亮话啊……
但其实我心里有点开心,怎么办?】
【2228年4月3日晴
什么?他们居然真的锻出一期一振了?!!
秋田后藤他们跑来通知我的时候,要不是因为愚人节前两天刚刚过去,我几乎要以为他们是在耍我了。
不过啊,粟田口家的一期一振……还真是个好男人啊!
推开锻刀室的门时一股气流就随着室内外的气压差涌了进去,几瓣不知道是来自庭院里开的正好的樱林还是房间里付丧神显现时的灵力具现的樱花卷过半空,那个军装笔挺的挺拔背影就在这一小片幽幽飘落的花雪间转过头来,只一眼我就知道自己沦陷了。
一期一振……真的是我理想中的完美好男人啊。
我想起过年那时候乱他们说的,粟田口大家族的人气就靠一期哥赢回了。
糟糕,好像被他们说中了。】
哒哒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我抬起头,白衣绯袴的少女引着藏青军装的蓝发英挺青年从走廊远处迎面走来。青年微落后一步,以跟随的姿态认真聆听着少女的讲解,少女则一直把脸微微偏向另一边,看似还算镇定如常的模样,手上却不时偷偷整理衣角,捋开鬓边碎发。他们慢慢经过我身边,我看到她为了避开他的目光而偏过去的脸颊,苍白透明的肌肤上透出我仍能清晰看到的绯霞。
他们走远了,背影逐渐融进风中飞舞的樱花间,随着那些飘雪似的花一齐慢慢消失。搭落屋檐的树枝花朵落尽后,被日渐深浓茂密的绿叶覆盖,我听到交谈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循声转过头,那两个人的身影正坐在廊边,少女换了蓝底粉樱的和服,付丧神换了内番服。他们之间摆着一盘零食,望着斜斜细雨打在院子里蓝的紫的新开的绣球花上,发出淅沥的声音。
【2228年6月7日小雨
一期真是哪都好,温柔体贴优雅绅士能干靠谱老家地下还有钱(以下省略一万字吹他的话)。
就有一点烦,弟控。
这人也太弟控了吧,每天十句话有八句不离弟弟,吃饭发呆远征说梦话都是弟弟。
主殿,弟弟们没有给您添麻烦吧?
主殿,希望您能照顾弟弟们。
主殿,我不在家的时候弟弟们就拜托您了。
弟弟弟弟弟弟,弟弟的我都快被洗脑了。看看人家这哥哥当的,满脑子想的都是弟弟,同样是兄长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哦,不对,他不是人,他是刃。
对不起我真忍不住要柠檬精了。
有时我也会想,如果我不是审神者,不是与他的弟弟们利害相关的人,他是不是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今天下了雨,绵绵雨丝就像三千剪不断的烦恼丝。这种天气总容易滋长人心里的多愁善感,我们午后闲坐在檐廊时,我看着外面的雨,忍不住向他拐弯抹角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如果这座本丸没有粟田口的短刀们存在,只有一期你一个人,你还会像现在这样愿意理我吗?
一期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笑。
“主殿说笑了,不管本丸有没有弟弟们在,主殿还是主殿。”
“真的?但没有短刀们在,你还能同我聊什么话题?”
“嗯……主殿您什么时候带弟弟们回来?”
“……”
“抱歉,跟您开玩笑的。”
他对我很好看地笑了起来,我就觉得有春风迎面拂来,把心里什么怨气都拂去了,还开起五颜六色的花儿来。我不确定他的回答是不是我想要的那个,就当它是吧,无论有没有粟田口短刀,一期一振他都会这样很好看地对我笑。
不过,我还有个坏心眼的问题。
“那……如果我说我讨厌小孩子样子的短刀,我不喜欢你的弟弟们,你会怎样?”
我盯住他的眼睛,故意很清晰地说,“你会讨厌我吗?”
一期这一次怔住的时间比刚刚久的多,甚至有些愕然的样子。他的沉默让我突然慌了起来,后悔问这个作死的问题。
如果他会讨厌我怎么办?
不,他一定会讨厌我吧。
“……主殿,我不会讨厌您的。”
一期终于开口回答了我,仅第一句话就让我已经愁云惨淡的心情露出一丝光来。但他的神情凝重,还有一点忧郁。
“我也知道人的喜恶不能强求,如果主殿真的不喜欢弟弟们的话,我也没有资格去逼迫您。”他轻轻叹息,“我只是会觉得,那很遗憾。”
“……我跟你开玩笑的,”我在他忧虑的目光中别开脸,“算刚才的礼尚往来。”
“是这样啊,”他舒了口气,重新露出笑容,“那就太好了。”
虽然一期都这么说了,但我想与粟田口的短刀们搞好关系,还是会更进一步拉近我和他的关系吧。
啊啊,居然要为了泡他们的哥哥先向他们低头套近乎,星野真希你真是可耻。
不过……
与一期说话的时候,乱撑着一把红色的竹骨伞从雨幕中向我们走来。细雨将他手中的伞冲刷得颜色鲜艳,远远看去像盛开一朵火红的花。他走近我们时,鬓边插着一朵同样艳丽的花,他解释是因为看到这朵花要被雨水打落了,开的这么好怪可惜的,就在它落地前接住了它。
“不过,花还是更适合主人这样可爱的女孩子。”
乱笑嘻嘻地说,边将鬓边的花取下来,簪到我头上。
“哎呀,真好看,一期哥你说是不是?”
“的确,非常适合主殿。”
扶着鬓边的花听一期的赞美时我红着脸想,其实跟粟田口的短刀们搞好关系,也并不是件多困难的事。】
廊边的少女与青年,撑着红伞的短刀少年都再次消失了。院子里的雨幕和花朵也在渐渐转淡,不过阳光并不等它们彻底消失,就已重新笼罩了这片院落,在建筑物上折射金灿灿的光。隔着这片院子的另一边长廊上少女的身影再次出现,身边围着三两短刀少年,手被他们拉着向前走。
【2228年7月1日晴
“主人这段时间好热情啊,我就说我们粟田口的人气要靠一期哥来夺回!”
喂喂,你们不要这么直接的戳穿我好吧?虽然我居心叵测,但我还要面子啊!
“主人别害羞嘛。一期哥那么好,喜欢他是理所当然的事,应该说不愧是我们的一期哥啊!”
喂喂,不要把女孩子喜欢一个人的心情那么直接大声说出来啊!幸好一期现在不在……
“既然主人喜欢一期哥,那我们现在就开始执行把主人变成我们粟田口家的人妻的大计划吧!”
等、等等!这怎么突然就跳到谈婚论嫁这一步了?我还年轻啊谁那么早就要成为人妻啊!
这帮家伙完全不管我的抗议,就这么当着我的面直接开始商讨起大计来。他们居然都跳到人妻修行的步骤来了!我捂着滚烫的脸被包围在他们之间,听他们七嘴八舌兴高采烈地吵闹个不停。
真吵啊……吵得我头有点疼了。
但是啊,这和远远坐在人群外听着别人吵闹与自己无关的事不一样,这样并不会觉得手脚冰冷内心烦躁。
反而有些暖融融的。】
【2228年10月19日阴
真没想到啊,我也会有生病了被人细心照顾的这一天。
不是医生仆人那种出于职业义务的照顾,而是真的被人认真关心着的那种照顾。
大概因为天气突然转凉,我患上了感冒。
药研他们刚刚送走了医师,又去厨房煎药了。我现在裹着厚厚的被子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看着秋田把几本书并排列在我床边,一本一本指给我:
“主人你想听哪本?这本《日本民间童话选集》是一期哥平时念给我们听的,这本《万叶集》是歌仙先生拿来的,这本《十万个冷笑话》是鹤丸先生拿来的,这本偶像周刊是和泉守先生拿来的,这本《好色一代男》是……”
“这本就不用读了!”
秋田话还没说完就被乱一把捂住了嘴,完了他还不忘了补充,“这本是青江先生拿来的,跟我们没关系!”
我对其他几本书没什么兴趣,只在意秋田说的第一本。
“一期晚上睡觉前还会给你们念睡前故事听啊?”
“是啊,不过其实用不着啦,每次一期哥他刚起个头我们就睡过去了。”一边后藤哈哈笑着说,“只有退这几个家伙才不听就睡不着啦。”
“主人,你冷吗?”提到退的时候他正贴在我床边,把怀里的小老虎抱起来给我,“要不要抱着试试?会很暖和。”
那小家伙钻到我被窝里,毛茸茸软乎乎的还真挺暖和。前田接着稍稍掀开我额头上的湿毛巾,将手指贴上去,皱着眉说,“但主人的额头还有些烫啊。”
“你就这样贴着倒是凉丝丝挺舒服的。”
我向上瞅着那只细白的小手喃喃,大概脑子也有点烧糊涂了。
“是吗?因为我们是刀剑,身体比较凉吧。”前田没有再撤回手,反而把另一只也捂了上去,“主人如果觉得这样舒服,那就这样捂着吧。”
“唔……主人你要不要吃糖?”
包丁在那边纠结了半天,总算下定决心把他珍藏的糖果罐子捧过来了。不过看他一脸要献出生命的沉痛模样,我哪还好意思去抢他的糖啊。
倒是其他人不客气,说着多谢招待那我开动了就把一罐子糖果分了个七七八八。看包丁追着别人要抢回糖果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想起有同事以前说过,短刀贴心,我还呲之以鼻。但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这样自然而然地认同这件事了呢?
一期去远征了。他远征出门前总会对我说,弟弟们就拜托您照顾了。
那他这回一定想不到,在他走后的第二天,就不是我照顾他的弟弟们,而是弟弟们在照顾我。
我把这个想法带着点自嘲说出来的时候,短刀们否定了我。他们说,如果一期知道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我照顾了他们但没有人好好照顾我,他会更难过的。
真的会这样吗,那个弟控?
不过啊,一期,我现在改主意了。我以前是为了泡你,才想接近你的弟弟们。
现在我想把你泡到手,就能名正言顺拥有你的弟弟们了。】
我被从房间里冲出来打闹的少年吓了一跳,一颗糖果就在他们的争抢中弹了过来,咕噜噜滚落到我脚边。端着药碗过来的黑法紫瞳的少年敏捷地闪开了他们撞过来的身影,检查过汤药无碍后,训斥他们不要太过吵闹影响了病人休息。
我从那两个低头乖乖听训的少年身后走进屋门里,隔着樟纸拉门隐约可见里面围着的人影。不过我没有走进去,望着那些模糊的人影也如逐渐消散的雾气般淡去,我将目光转向外间的审神者办公桌前。
这里的资料和物件都早被清走了,桌子上和侧面的书架上空无一物。只是在桌面的一角还留有两道垂直的浅痕,似乎是长期摆放类似相框这种摆件的痕迹。
轻轻摸过那两道印痕,松手后,空气就如水般晃动了下,一样物件的影像凭空显现。那的确是一个相框,照片上少年们站成一排,中间是白衣绯袴的少女与蓝发的英挺青年。
【2228年12月30日小雪转晴
再过两天就又是新年了。
今年我依然不打算回家。陆奥守不知道从万屋哪家二手店里淘来一个老掉牙的相机,在院子里用摄影架架起来,要给一本丸拍合照。
拍完一本丸的合照,各个刀派和部屋也有想单独合影的。我被包丁拉过去,说要照粟田口大家族的全家福。
粟田口要照全家福却拉上我,这、这是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合照的地点在院子里那棵最大的樱树下,这里是各个刀派和部屋都想排队的最佳背景,粟田口的短刀仗着人多机动高,非常没有公平竞争精神地先抢占了位置。我被包丁拉过去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站好了位,一期就站在中间。
他旁边正空着一个位置。我下意识地就有了猜想,于是女性的矜持让我刹那间脚下有了犹豫。但身后的包丁却在这时候突然一推我:
“女主人到喽~!”
“小心!”
猝不及防我向前踉跄了几步,站稳时刚好差不多到了位置。定了定神,视线中的是一双修长的手,没有戴平日里熟悉的白手套,露出玉质般的皮肤、干净流畅的掌纹,和明晰而优美的指关节线条,就像童话里的白马王子天生丽质又保养得当的手。
我低着头对一双手发了半天花痴,这双手就这样悬在我身前,不退缩躲避我的目光骚扰也不更进一步造次。它们就规规矩矩地悬在那,保持着既不会贸然接触到我的身体,我如果站不稳真的向前倒去,又会稳稳扶住我的安全距离。
唉,这就是一期,好像脑子里就没有装上“占便宜”这三个字的插件一样,我真是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失望。
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站到他们给我留的位置,一期不出我所料地又让了让,既不会幅度大到让人怀疑他嫌弃我而感到尴尬,又刚好给我一个完全能轻轻松松插进去的空间。这个微微侧身偏头的简单动作他怎么也能做的这么优雅好看,简直跟接受过专门训练似的。我站定后他才重新正回身,果不其然与我之间袖子贴着袖子看似严丝合缝,实际上手臂根本感受不到互相接触的压力。
唉,这该死的充满魅力却又总让人心痒难耐焦躁不已的风度啊。
“一期哥!你和主人再靠的亲密点啊!”
哦哦出现了!粟田口短刀流助攻!
然而我在这暗中兴奋,一期却无奈地轻斥了句不要胡闹,还歉意地笑着向我说,弟弟们的话如果给主殿造成了困扰他很抱歉,请不要在意。
不不,一期,他们的话我一点都不觉得困扰,倒是你一直这么客气我很困扰啊!
我无可奈何地拖着不愿移开的视线转回头,感受到他稍晚我一步也转回头去,脸侧皮肤仿佛都还留存着他的目光划过的温柔的温度。我知道这又是一期对女性尊重的表现,但我真希望他是看我不够,目光才要在我脸上多停留一会。
想到这,我又不甘心地悄悄转过眼珠,从眼角偷看他。但他这回是真的正回脸去了,那双浅金的眼瞳不偏不歪,直视前方。只不过他的唇角噙着笑,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啊啊,跟弟弟们照全家福他当然心情很好啦,也可能又是他们粟田口式面对镜头标准微笑吧。
算了,目前来说,只是能跟他一起照这样的相片,我就心满意足了。
“主人,看镜头啦!”
“准备好了,一!二!三!——”
照出来的全家福非常完美,我和一期站的位置可谓绝佳,简直像这个亲密无间的大家庭的男女主人一样。
啊啊,这真是郎才女貌~~
对不起容我臭不要脸一下。
果然啊,照片上看起来我与他还真是亲昵地挨在一起。
不过什么时候,我能真实地贴在他身边,感受到衣料下他身体的温度呢?】
我细细打量照片上被故意推到中间挨在一起的这两个人,男子笑容温柔,少女笑靥如花。
他们两边的少年都扯着大大的灿烂笑脸,好像包围着他们的阳光。
真是的,郎才女貌,这哪里是臭不要脸的自夸嘛。
他们看起来明明就是一对璧人。
鹤丸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在院子里坐了很久。感受到他的气息走近,我抬手指向了庭院中央。
“我知道为什么星野真希的灵魂会附着在江户城的那棵樱树上了。”
在我手指的方向,那是一棵足有十余米高的垂枝樱树,高耸入天的枝干挑起成千上万条柔软的花枝,形成色彩明媚的云霞浮在高空,又垂下巨大的粉白瀑布,风中潺潺流动的花枝不断洒落漫漫樱雪。
“你看到了吗,”我低声问他,“他们都在那里。”
【2229年3月28日晴
我坐在樱树上无聊地等待有人发现我。
今天和粟田口一起玩捉迷藏,一期猜拳输了要当鬼。
其实在猜拳的时候,很明显能看到平时机动爆表的短刀们都故意慢了一步,但一期也不介意。这个弟控啊,输给弟弟们显然他还很高兴。
不过我也没跟他客气,跟着短刀们耍赖就很开心。
树上这个位置是我之前向本丸其他人请教时,鹤丸国永教给我的。他说这是他秘密珍藏的宝地,风景好视野好还有粉白的樱花做保护色,在这里不管是逃内番还是制造惊吓都基本会获得大成功。
躲到树上啊……倒是符合鸟类的习性。
不过那只搞事鹤的主意好像还真不错。一期即使故意先绕了本丸一大圈,也还是很快很娴熟地把短刀们一个一个都找了出来,唯独到现在还没找到我的位置。我听着远处不断传来被发现的惊讶声和懊恼声,感到兴奋又得意。
但时间长一直不被找到,慢慢的,兴奋劲就凉了下来,我开始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其实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很不喜欢捉迷藏这个游戏。
小时候和家里的兄长也玩过,那时还是我求着他带我玩的。他满脸的不耐烦,却又不好把我这个亲妹妹推出去,最后眼珠子一转,告诉我捉迷藏要躲的话,躲树上最好。
他还亲手把我抱到了树上,我那时受宠若惊,头一次大哥竟待我这么好。在树上坐稳了后,我目送他像个猴子一样溜下树转眼又跑没影,心里还在紧张期待着游戏开始。
后来的确一直没人找到我,听着远处不断传来的懊恼声和笑闹声,我又紧张又兴奋,还有藏得比所有人都成功的得意。但逐渐的,那些声音远去了,很久没有再响起来了,我在树上等啊等,从白天等到傍晚,等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等到过了晚饭的时间肚子饿的叫个不停,依然没有人来找我。
这时候我才明白过来,不会有人来找我了。
我被抛下了,被遗忘了。
那棵树是在一个很少有人会经过的偏僻位置,到了晚上更不会有人再来。我在喊了很久也喊不到一个人后,只好自己从树上跳了下来,结果摔断了腿。
真疼啊,疼的我怎么也再想不起来后来是怎么回到家的。而在我躺在床上因腿伤痛苦难熬的时候,兄长哼着歌蹦蹦跳跳路过我的房门外,还停下来对我做了个鬼脸。
这下你该明白不能再粘着我了吧,跟屁虫。他如此洋洋得意的说。
我的确彻底清醒认识到,我与他的关系,以及我在这个家,在父母心中的位置。
因为在这件事上,兄长他没有受到一点惩罚。
真是的,为什么又要回忆起那件事呢?
我已经远离那个所谓的家了,也不会再见到那些所谓血亲的人。这里是我的本丸,不会有人再欺骗我、抛弃我、漠视我。
是这样的,没错吧?
这样想着,就忍不住向外面望出去,想看看为什么还没人找过来。
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爬的位置太深,视线被重重的花枝挡住,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于是想向外移动一些,但目光自然扫过下方的时候,我又不敢动了。
不止爬的太深啊……还爬的太高了点。
……天啊,我到底是怎么爬到这个位置的?这样完全没法自己下去了啊!
就……就好像小时候那次捉迷藏一样。
想到这,心又忍不住沉了下去。
我不想喊人救命,那样一来游戏就提前输掉了。只能寄希望于一期,他什么时候能找到我。
他会找到我的吧?
我小心翼翼地又向树下看了一眼离地距离,想起年前我们在这里照全家福的情景。
这一次我跳下去,一定会有人接住我的吧?
“啊,主人在这里。”
这样想着的时候,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我扭过头看去,一期还没找到我,却被乱先发现我了。他扶着树干,就半矮着身站在我这根树枝的根部。
捉迷藏的规则是被抓到的人也都会加入鬼的队伍,我真没想到这个游戏最后却是这样结束的,心里实在失望。
但乱并没有大声揭露我的位置,反而抬起一根食指压在唇上,比了个“嘘”的动作,冲我眨了眨眼。
……这是什么意思,要包庇我吗?
“啊,大将原来在这。”
这回爬上来的是信浓和后藤,他们站在另一根枝干上,向我打了个招呼同样没揭露我,反而也在枝干上坐了下来。
再接着上来的是包丁和秋田,然后平野和前田两兄弟。
突然眼前从上方垂下一团毛茸茸的阴影,惊得我差点身子一晃,紧接着头顶响起五虎退惊慌的声音。
“呜哇!对不起主人,是老虎差点掉下去了,您没事吧?”
“退你小声点,别这样暴露位置啊!”
“抱、抱歉!”
我仰头往上去,看到抱在花枝上倒垂下去的一只小老虎,是扎着蝴蝶结的那只,轻飘飘的缎带也跟着晃晃悠悠,以及同样趴在我上方那根花枝上满脸慌张的五虎退和他身后侧坐着晃着双腿的博多。
我抬手把那只怎样也再爬不上去的小老虎摘了下来抱在怀里,轻松地对五虎退说,“没关系,正好我可以撸一会。”
最后药研和厚也来到这棵樱树下,仰头望着我们,似乎在找还有没有位置。大概是觉得没位置了,药研并拢双指搭在眉边向我们一扬,表示不能久留引起一期哥的怀疑,大将你们多保重,就扭头和厚离开了。我回头看了眼,这情景还真是结了满树的粟田口啊。
前田安抚我说放心这棵树的承重量绝对足够,平时支持着他们所有人加上鹤丸都没事呢,他们都不藏这里其实是因为一期哥对这儿是最熟的,只是没想到正因为最熟,料到不会有弟弟来这里藏了,反倒成为一个被我利用的盲点。他们还告诉我,如果是平时的话,午休时间想找他们,就来这棵树下,拿根竹竿敲一敲树干就会抖下一片粟田口来。
原来你们是树上结的果子吗?
不过我更在意的是,平时被他们这么多人这么爬,这棵树还能活到现在,还真是顽强啊。
至此,我当然不用担心会没有人发现我了,只是没想到,倒是被粟田口短刀们都找到了,一期还迟迟没有来。
主人要体谅下太刀的侦查值嘛,短刀们如此安慰我。
是吗。
那,一期,你什么时候能找到我呢?
—— 】
“鹤你看,那里结着好多粟田口啊。春天只要敲一敲树干,就会落下许多粟田口来。”
“一切不过是场噩梦,他们只是还没有结束这场捉迷藏的游戏。她还在等着他来找到她。”
“……我知道我其实没办法真的帮他们什么了,谁也帮不了他们什么了。”
在鹤丸的沉默中,我低声说,使劲吸了下鼻子。
“但是……我还是要去把一期一振带回来。”
“那我就陪你一起去。”
耳边落下他平静的声音。我傻愣愣地向旁边抬起头,他弯下腰,手递到我面前。
“别在地上这样直接坐着,小心会着凉。”
“……嗯。”
我抓住鹤丸的手,被他拉起身。在我拍打袴上粘着的草叶时,他帮我轻轻拈下粘在发间的一根。
“走吧,可以离开这了。”
转过身前我向那棵树最后看了一眼。远处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蓝发的青年正走过铺满樱雪的草地,他的背影走进重重垂落的花枝,没入一片烂漫的花影之中。接着那边轰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像是那棵树自己发出吵闹的声音一样。
这声音在高空如群飞的鸟儿般欢快回旋,然后随着重新陷入冷灰的天色,戛然而止。
风声静止,阳光熄灭,满树的繁花与飘飞的樱雪一同融进灰色的空气中。樱树恢复它现实的模样,空荡荡的枝条如冷却的石灰般凝固,仿佛一座被遗弃在荒野死去的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