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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梦樱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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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本丸。
望着头顶熟悉的天花板,我冷静等待身体从灌了铅般的沉重与僵硬中慢慢恢复知觉。虽然在遭受时空排异反应的时候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压碎掉了,但我知道那只是错觉,时间压只会直接作用在灵魂上。
所以我能行的!没问题!有手有脚没有高位截瘫只差丹田一口气,牙关咬紧老腰一挺,冲鸭——!!!
嘎嘣。
“我靠!”
按住自己的后腰,我确定这回的声音是从腰关节真实发出来的了。另一手撑住身侧地面,阻止自己好不容易坐起来的身体又倒回去,我疼的泪眼婆娑,还在不服气地试试再动弹动弹腿,让自己进一步爬起来。
这番折腾的动静,毫无悬念地惊醒了垂头坐在角落阴影里的人。
“你……终于醒了?”
那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传进我耳朵里时,我竟差点没认出来。定了定神,我循声望去,诧异鹤丸国永这样白花花的一大坨在晦暗的光线里,我竟一眼没看到,但紧接着又明白过来。
这大概是我见过鹤丸最狼狈的样子,甚至比他在战场上染了一身红白回来见我还要狼狈。他也不知道在那个角落里窝了多久,窝得衣服上一身褶皱,整个人都像蒙了一层灰似的。帽子拉上来遮在了头上,露在额外的雪色发丝软软的纠缠成一团,显得凌乱不堪。他怔怔望着我,好像刚从梦里醒过来还不确定自己是否清醒,又像熬夜熬了太久精神恍惚。
他此时全然没有白鹤仙逸的样子,看的我心里难受,又不明白他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张张嘴不知道该不该笑话他一句,我还是先应他道:“嗯,我没事了,鹤。”
鹤丸好像终于彻底回过了神,但他眉头又慢慢锁紧,一副不太敢相信你可别又耍我的神情。接着他向前探出身,似乎想到我这边来。只听空气里又是清脆的“嘎嘣”一声响——
鹤丸探前的身子蓦地僵住,双臂绷得笔直撑在地面上。半晌他默默抬起一只手,同样按住了自己的后腰。
“……鹤你没事吧?”
“没事。”
鹤丸闷闷道,继续坚持向我这边过来,头上的帽子静悄悄滑落,露出被压得乱糟糟的发顶。
他终于凑到了我的切近,一手还在按着自己的腰,另一手抬起来伸向我的脸。他的动作在即将接触到我时微微顿了下,眼睛里目光闪动,接着指尖才轻轻落到我的脸侧。皮肤传来他指腹上微凉而略带着薄茧的粗糙的触感,让我不禁一恍神,他的另一只手就也伸了过来,捧住我的脸,仔仔细细端详起我来。
这动作和眼神让我联想到一个含辛茹苦的老农在仔细检查自己的宝贝瓜有没有被猹啃破了皮。我想我应该推开他,但他凑的实在太近了,近到我能清楚看到他明净的眼白里掺进的血丝,看到他如琥珀石琢磨的眼瞳里清晰的纹路,里面有软质的光在流动。这让我一下不敢再动,看着那双眼睛出神又酸楚,想这只潇洒飞扬的鹤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就这么一会出神的功夫,我似乎听到他轻轻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猝不及防的,捧在我脸侧的手一使力,把我一把粗鲁地按进怀里。
“啊!鹤你干什……放……唔!……”
我急忙想挣开他,但付丧神的力气真大,把我固定在他的怀里死死的,羽织也紧跟着从我脑后罩了过来,金属链子在我耳边摩擦出细碎的声响,像晃动一串清脆的铃铛。
他隔着衣料把我的头发揉的一团乱,才终于放开了我。
“你妈的,为什么!”
“我的发型乱了,不能只有我一个人乱。”
他在我的怒视中如此平静地解释。我本想与他理论几句,但见他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在唇角重新浮现一丝熟悉的笑意,话就又咽了回去。
行吧,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这能让你恢复精神的份上。何况我还有正事要问。
“鹤,在我们回来后,一期一振那边……”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鹤丸刚浮起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转眼又消退不见。我正惊叹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技术,他已经面无表情地开口:
“这件事你就别再管了,我已经跟政府那边把这活推掉了。”
“……哈?”
短短一句话的内容我足足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他迎着我的目光,脸色又阴沉几分,眼神冰冷唇角紧绷,清晰地告诉我他说的都是真的没开玩笑而且懒得重复第二遍。
明白过来已经发生了什么,一股焦火“呼”的燃上心头,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提高起来:
“你怎么能这么自作主张!你把这活推了,那一期一振他们怎么办?”
“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能有什么办法吗,你自己也说了,根本没有能力去帮他们。”
“话是这么说……可我已经答应一期一振了啊!”
“你答应他了?”
鹤丸原本还算沉稳冷定的声音突然也不正常地提高起来。他紧盯着我,一边唇角扭曲了下,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想笑,却又根本笑不出来。
“你答应别人的事可不少,有几件真做到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自觉一向信用良好,被这样质问实在不服气了。但鹤丸瞪着我的眼神里又满盛着真情实感,像是他本人就是那个被鸽了太多次已经鸽到心灰意冷看破红尘的苦主,让我又一下心虚起来。
行吧,我就不应该跟他吵,根本吵不过他。我就不该再跟他商量。
别过脸躲开他的目光,我低下声音,打算结束这场没意义的争执:
“随你怎么做吧,我自己再去找政府的人说。我已经答应一期一振了,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说完我努力试着站起身,想离开这间沉闷的屋子。
就在我还在小心支起我的老腰的时候,鹤丸突然向我发难。
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像被猛禽扑住的猎物,被仰面按倒在地上。鹤丸双手紧紧扣住我的手腕,膝盖压住我的腿,整个人都覆在我的上方将我牢牢困住。我呆呆望着他低下来占据我全部视野的那张苍□□致的脸,脑子里还在混乱地想,这人不是也闪了腰吗,怎么还这么身手矫健……
再醒过神,我赶忙挣扎起来。然而腕骨传来被铁钳箍住般的疼痛让我心里一沉,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了。
鹤丸……他是真生气了吧,不是在随便吓吓我了……
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神。他正向我进一步压下身子,那双鎏金的眼瞳在视野中不断逼近,不断放大,最终像末日夕阳下倾天的海将我整个意识吞没进去,里面喷薄欲出赤红的怒意,像燃起冲天的火光。
就像那一日……他回过头时,眼中所映的地狱火海。
“你也答应过我你会小心自己,有什么事都会跟我说。你什么时候能对我也守一次约?”鹤丸咬牙切齿地说。
然而我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了,久远的恐惧正穿透记忆,如黑色的火舌将脆弱如纸的意志一点点舔舐干净。他眼中的大火困住了我,不禁闭上眼,不敢看四周包围的火光;灼热的气息笼罩住我,不禁屏住呼吸,害怕一吸气就又会闻到浓烟的味道。
我花尽喉咙里最后的力气对他说:
“放开我……求求你。”
按在手腕上的力道突然消失了。
困住我的气息也从我身上跟着离开了。
心脏从紧缚的窒息感中一下舒解开,却还余留着一阵阵剧烈的心悸。我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又发生了什么,一片空白的大脑逐渐恢复运转后,才茫然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鹤丸已经直起身,低头沉默俯视我的脸。
他的神情有些怔怔的,像是沉浸在什么突如其来的打击中回不过神。那双刚刚还被盛怒点燃而显得灼亮的眼睛藏在他额前细软凌乱的发丝里,被垂落的阴影遮得暗淡,仿佛泼下一场大雨浇灭了光,在那双金色的瞳眸里只留下一把湿透的冷灰。
他这副表情让我心里一抖,不禁开始反思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特别过分的话。但还没等我想清楚,他站起身来,扭头向屋外走去。
“等等,鹤……”
我撑起身,下意识地去唤他。然而樟纸木门在我眼前拉开又合上,将他白色的身影遮断在我的视线里——
接着门外响起锁链滑动的声音。
……等等,锁链?
“我靠!”
我一下跳起身,冲向了房门。然而已经晚了。随着最后“喀嚓”一声上锁的声音,门外的人影头也不回地甩袖离去,留下我在门里使劲掰着门隙,拍打着门板,冲他破口大骂:
“鹤丸国永你个王八蛋!大猪蹄子!!狗刀匠锻的!!!你他妈居然敢锁我!!!你这是造反!是僭越!你他妈给我回来,给我把门打开!打开啊!!!”
同事们你们好,我是一个正常本丸的正常婶。我一直兢兢业业工作,勤勤恳恳养刀,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像一个暗本婶那样被自己的大猪蹄子近侍刀锁了。
神他妈这年头不是暗本也要学暗本赶个时髦玩囚禁梗。
不过我其实也没被“囚禁”多久,因为鹤丸离开没一个小时,烛台切和药研就给我送饭来了。
啊,这个冰冷的世界果然只有光忠麻麻的饭菜还残存着一丝温暖。
狼吞虎咽中我自然不忘向烛台切控诉他家的鹤先生有多不是个玉刚,温厚体贴的本丸之母也只能苦哈哈的尴尬地笑。最后还是药研听不下去了,打断了我:
“大将,这件事也不能怪鹤丸,你该自己反省一下。”
“药研你太让我惊讶了,”我夸张地瞪大了眼,“那可是你家草莓哥啊,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就算是一期哥也不需要大将你这样拼命。”
药研丝毫不为我铿锵有力的发言所动。他的目光严厉起来,本格大太的气场充分发挥,让我一下不敢再造次。
“有‘拼命’这样严重吗……”
“政府派来的医师检查说,你承受的时间压绝对不是护咒失效后那短暂十几分钟的,而是已经足足积攒了好几天,起码有一周以上。而且你的御守也不是被人一次性破坏掉的,破损在很久前就有了,应该是与你开始遭受时空排异反应的时间相同。你不觉得应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
有什么好解释的,御守的确是在我第一次使用灵视时就被一期一振的审神者留下的念破坏的,那时护咒的效力就出现了漏洞,导致松下潜意识中就对我产生了怀疑。不过我觉得那并不要紧,只要表意识仍被影响就足够了。同样那点泄漏的时间压也不会产生什么致命伤害,起码在我完成工作前的这段时间还不至于要了我的命,忍忍就过去了。但就这么点小事,如果告诉了鹤丸他恐怕半句话都不会再听我多说,扛起来打包直接回本丸。
说到底,这回会发生危险,只是因为遇到了那个古怪的土御门阴阳师。
“大将?”
“哎,没什么啦,我就是以为自己只是感冒……”
“大将,”药研皱紧眉头,显然对我忍无可忍,“请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啊不说这个。对了,今天几号了?”
“3月14号。”
我一口米饭差点呛出来,用来打哈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烛台切点点头,回以我笃定的神情:
“是的,主公你已经昏睡六天了。”
“……难怪肚子这么饿啊。”
我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居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一期一振那边现在怎么样了?江户城请了新的阴阳师,会对他的审神者怎么处理?
我在暗中挠头这些事,烛台切已经接着药研对我语重心长,真没想到本来是想随便转移个话题,反而给他们提供了继续批评我的契机。
“主公,我们也不建议你继续管这件事了。人类之躯穿越时空本来就是很冒风险的事,何况还是跳跃到不属于你的世界。这次真的很吓人,我们也不清楚鹤先生是怎么把你带回来的……”
“他是直隶政府的刀,自然方法多的是。”提到鹤丸我现在就来气,语气里不自觉带了点刺。
“……主公,鹤先生他很担心你。”
“谁知道他是不是怕砸饭碗。”
“大将,”药研再次无法忍受地插进话来,“你对谁坚持怎样的偏见我们管不着,但你不至于为了捞刀这样豁出命去吧?”
“瞧你这话说的,那可是你们粟田口的草莓哥哦,药研桑~”我冲他眨眼甩了个wink,像诱惑夏娃的蛇在话里掺入蜜糖。
“我说过了,就算是一期哥也不值得你这样去做。”
药总意志如铁,看他紫瞳里沉积的郁气,大概还想对我这做作的演技揍上一拳。烛台切也头痛地叹气,一副面对熊孩子想揍又不舍得的疲惫家长模样。他们这样我也不好再皮下去了,收起嬉皮笑脸,也叹了口气。
“你们放心好了,这次真的只是个意外,之后我会小心的。跳跃到其他世界我本来也不是第一次啊,你们不都是这样捞回来的。”
我支起下巴,偏头望向房间里那扇栅格木窗。从外面透进窗纸一片白蒙蒙柔和的光,将木质窗格的棱角都涂抹模糊,只剩几道浅金的印迹在光中淡淡悬浮,像一场大梦的入口。
“有什么值不值得的,这也都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在我的世界里,你们已经都不存在了。
“审神者大人!审神者大人!”
门外这时传来一阵声音如稚童般的呼喊,带着着奔跑时气喘吁吁的焦急。我们看着那只戴着政府标志的狐之助火急火燎地冲进屋来,就地一个打滚直接滚到了我面前:
“大人原来您在这!太好了可找到您了!请您快去看看,鹤丸大人要砍人啦!”
“什么?!”
我赶到的时候,鹤丸正与一名身着政府工作人员制服的女性对峙。但其实也没有狐之助说的那么夸张,鹤丸并没有要砍人的意思,他只是面色不善,显然打算让对方吃个闭门羹而已。
我在他进一步要撵人时赶上前,挡在了他们之间。女人看到我,脸上露出终于松口气的样子。她向我端端正正地鞠了个躬,自我介绍道:
“您好,我是时之政府审神者管理部门的绪方诗织。冒昧前来打扰实在抱歉,还请多包涵,审神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