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的芬芳》藤壺B

4、chapter4

　　我在哪？
　　利耶睁开眼，四面浓郁的黑暗使她一时难以适应。她想要坐起身却一头撞上了头顶的墙壁，伸手试探之后，利耶惊悚地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狭隘的箱子里。
　　看形状这无疑是个……棺材！
　　利耶差点放声尖叫，幸好下一秒棺盖就被人掀开，昏黄的光线刺激着她的眼瞳，利耶大口地喘气，泪水从眼角流到耳后。
　　一双手将利耶扶起来，她看清了眼前这个宽敞的房间。窗边的帷幕紧紧拉着，墙上张贴了花团锦簇的东方墙纸，还挂着两幅巨大的肖像，墙边则摆放了餐室钟一类的小玩意。
　　棺材不远处的小矮桌上，长明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佐伊低头提醒道：“您睡了四天。”
　　利耶差点脱口而出：她分明是被迷晕的！
　　“我在哪？”
　　“您的新家，约兰达庄园。”
　　“那个，罗兰在哪？”
　　“请您先换上衣服。”佐伊从衣柜里捧出一条花边繁复、裙摆拖地且过分华丽的裙子。利耶表情微妙地拒绝了他，她看看自己身上的短裤，并没有觉得哪有问题。
　　佐伊挑挑眉毛，维持着一脸寡淡的表情说：“那么，请和我来。”
　　利耶扶着他的手，笨手笨脚地爬出了棺材，又像个没见过市面的乡下人一样，感慨庄园的奢靡华贵。脚下柔软的金丝地毯或是墙角摆放的掐丝珐琅灯具，从身边蔓延开的古典墙纸，大团大团的花朵争相盛开，它们蜷缩在黑暗的阴影中，弥漫出一股古老潮湿的气味。
　　此时利耶心底，就像暗流翻涌的沼泽深处。她对这一切都感到陌生，甚至因此停下脚步，四处张望，试图在无数回廊中找到出口，可四通八达的通道与门扉扰乱了她的视线。
　　“如果不跟上我，您可是会迷路的。”佐伊在前方提醒她。
　　“我……”利耶急忙小步追上去，“对不起，我会跟上你的！”
　　两个人穿过长楼，走下螺旋楼梯，最终在一扇拱形门前停下，曼妙轻柔的音乐从门后传来，佐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利耶拖着步子走到拱形门旁，那里的楼梯直通一楼，会客厅里衣香鬓影，有一些男女说笑的声音。
　　罗兰处于那些家伙的中心，他半倚着沙发，亚麻金的长发扎着松散的麻花，有两个美丽的金发少女正跪坐在软垫上和他说话，看起来姿态亲密。
　　利耶注视着这些金发，深感自己格格不入。
　　“……我要下去吗？”
　　“是的。”
　　“我可以回去棺材里继续躺着吗？”
　　佐伊挑起眉毛，略有诧异。
　　“这只是个沙龙。”
　　“我想回家。”利耶往回走了几步，“我们只是在路上偶遇，我很感谢你们的搭救，可我不明白为什么罗兰要带我来这里……我有自己的家。”
　　佐伊冷眼看着她，无情地反问：“您如今孤身一人，算得什么家呢？”
　　“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想待在这里。”
　　两个人僵持着，拱形门外的嬉闹歌唱不断地飘来。
　　“殿下有位兄弟和您很像，东方面孔、黑色头发。”佐伊率先开口，语气冰冷。
　　利耶疑惑地看着他。
　　“他是殿下唯一在世的亲人，但他乖僻暴戾，行为怪诞，反叛族群，伤透了殿下的心。”佐伊看了她一眼。
　　“所以他在我身上找安慰？”
　　“殿下身边不缺少抚慰他的人。”佐伊抬了抬下巴，指向会客厅。
　　“那为何要留下我？”
　　“人们对相似的事物产生相似的情感。不过我保证，作为殿下的养女，您可以为所欲为……即使驱魔人都将对您无可奈何。”佐伊换了一个角度试图说服她。
　　“谢谢，可我……并不需要。”利耶低声说。
　　“那你需要什么呢？小孤女。”
　　温柔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利耶一瞬间跳起脚来，她一下子拉住佐伊的手臂，几乎躲到他身后。
　　不知道罗兰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慵懒地靠在拱形门上，脸上笑容柔和迷人，看不出生气的表情。
　　“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呢？”
　　“我……”利耶顿了一下说，“我想回家。”
　　罗兰挑挑眉，慢条斯理地走过来，牵起利耶的手，展现出一种长辈的亲切，“不要害羞，来见见我们的同伴，好吗？”
　　“我不认识他们……”利耶走不动路。可罗兰在她后腰上轻推了一下，她不得不往前迈开步子。
　　“来吧！”
　　利耶只好任由罗兰带着走出拱形门，又下了长楼梯，会客厅大半的人都注意到罗兰带来一个陌生少女。
　　“这是我的养女，利耶。”
　　利耶看了他一眼，又匆匆垂下头。她从未像此时这样窘迫过，头顶是迷离的灯火，那些目光落在她身上却比燃烧的火焰更灼热。在座的吸血鬼安静了片刻后，稀稀拉拉地鼓起掌。
　　利耶不说话，罗兰又牵着她坐到他们之中。有人演奏起管风琴，那声音如梦似幻，仿佛午夜鬼魂们寂寞空灵的啼泣。
　　现在利耶是这些吸血鬼的一员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音乐？”身旁的少女礼貌地询问利耶。她的皮肤白皙动人，在辉煌的烛火下几近透明，脖颈修长，低头时金黄的发稍映衬优雅的微笑，真是令人赞叹。
　　“我对音乐……没有研究。”
　　“那么绘画、诗歌或是舞蹈呢？”她凑过那张美丽的脸颊，利耶几乎可以数清她翘曲纤长的睫毛。
　　“什么？”利耶不自在地往后仰。
　　少女竖起扇子，掩面“咯咯”地笑起来，一双妩媚的眼睛仔细地打量她。
　　“你喜欢什么呢？”少女问。
　　“我会……会看一些戏剧。”利耶有些结巴。
　　“噢，那你都看些什么？”少女似乎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语速，“《美狄亚》《茶花女》或是《莎乐美》？”
　　利耶茫然地回答：“不不，不是这些……是东方戏剧。”
　　“东方戏剧？《图兰朵》吗？”
　　旁人讥笑道：“那是艾诺利亚的歌剧。”
　　少女看了那个人一眼，浑然不在意，仍不屈不挠地向利耶发问：“说说你喜欢的西洋戏剧。”
　　利耶思索几秒后说：“《黑桃皇后》。”
　　“就是那个一心二意的贵族小姐协同情人谋害祖母的荒唐故事？”少女问。
　　利耶愣了一下，说起熟悉的事物她略微有了底气。
　　“不，我认为你没有看懂它。”
　　少女挑起眉，利耶不动声色地回视她，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冷雾刹时凝结起来。
　　利耶渐渐地意识到对方不怀好意，环视周围那些冷漠的面孔，她明白自己恐怕并不被这些家伙所接纳。眼前的场景仿佛是《海的女儿》那伤感的境遇——即便有轻盈的身姿、动人的歌喉，受到王子的青睐与优待，可人鱼仍旧是陆上的异类。
　　利耶想，他们排斥她，正如同她疏远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她与吸血鬼格格不入，或许是由于她无法适应新的身份，又或是对于自己即将茹毛饮血的恐惧。
　　“我要回去了。”利耶打破了沉默，她将目光投向罗兰。
　　“时间还早，我的孩子。”罗兰笑着说。
　　“不，我要回去了。”利耶重复道，她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聚集在利耶身上，他们用力瞪着她，仿佛她是个怪胎。
　　罗兰也同样看着她，不同的是他看进她的眼里。那双剔透的灰绿眼珠，水光潋滟，摇曳着神秘又破碎的光芒，使人沉溺，使人迷失。
　　利耶移不开眼睛，像在马车上那样身不由己。
　　罗兰说：“到我这里来。”
　　利耶抬起软绵绵的双腿，幽灵一样飘到他跟前。
　　罗兰又说：“坐下来吧。”
　　她恍惚地坐下，随后惊恐地发现自己将前额紧贴着罗兰的膝头，一副臣服顺从的姿态，好似世上再没有比罗兰更值得敬爱慕恋的人。
　　罗兰将手轻轻搭在利耶的背上，说：“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然而演奏管风琴的人停了下来，他看向罗兰欲言又止，神色颇为仓惶。罗兰察觉了什么，侧过身，一眼望见了站在拱门后午夜暗影般的青年——即使在这样深沉的夜里，他仍旧戴着副墨镜。
　　利耶迷糊地听到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会客厅隐约骚动起来，在座的人一瞬间被传染了恐惧的情绪，变得坐立难安。唯有罗兰还保持着从容优雅的微笑。
　　“欢迎回家。”他向那个青年招呼道。
　　青年不说话，安静得如同幽灵。
　　“要不要一起来……”
　　“请你尽快结束这嘈杂的聚会。”青年打断了罗兰的话，其他人却也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噢，当然。”罗兰一下松开利耶的肩膀，起身追了上去，“可以给我一点时间，我们谈一谈？上一次我很抱歉……”
　　两个人走出拱门很快消失不见，昏头昏脑的利耶抬头时，视野里只剩下两人于黑暗中消融的背影。
　　金发少女再度靠近她，低笑：“看来你还是比不过他的兄弟。”
　　利耶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我叫做Tui，你也可以叫我蜜雀。”金发少女眨眨眼，又轻吹了口气到她额头上。
　　利耶嗅到了蜂蜜般甜腻的香气，大脑中的混沌稍稍散开，她开始能够最低限度地思考。
　　“为什么我拒绝不了罗兰？”
　　“这里所有人都拒绝不了他，这不是一个好问题。”
　　“我不想做他的养女。”
　　利耶似乎看到她很快地翻了个白眼，蜜雀说：“你有办法拒绝他吗？”
　　“你不觉得这样子像个……”
　　“傀儡？”蜜雀接话。
　　利耶不说话。
　　“只要不是罗兰那样的人，无论身在何处都是傀儡。”蜜雀轻快地说着，目光游弋不定，“所以有什么关系呢？”
　　“我有喜欢的人了。”利耶下意识地反驳，“他也是血族。”
　　“哦，他叫什么名字？”
　　“杜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