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命鬼们能几何？》周颜

25、第四章 忘川篇（四）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姬子鱼十八岁没怎么出过远门儿，虽是终人，却更像个寻常大家闺秀。
　　沿着京都一路向西，先是城镇与稻田，随后黑压压的山渐渐拔地而起，峡谷与湍急的溪流交错相织，迷雾缭绕，过了山谷，地势又突变低洼，紧接着高大的雪山就在眼前。这里就是四青门郡东北处的县城。落了脚，本想是先探听一下郡中心的消息，不想眼前——县门凋敝，只有一年老的看守，已到饭时却根本没有人家升起炊烟，许多房屋还是倒塌损坏的，想必也受到了战争的影响。
　　两姑娘亮出了京都终人的名牌，不顾看守的劝阻进入了县中。只见越往县中深入越发不寒而栗，街边偶有哭泣的女子，形单影只瘦骨嶙峋的青年，剧烈咳嗽面色青灰的人们，没有京都坊市的烟火气，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尸气——街边，巷子中，小商铺内一具一具尸体无人善后，正在渐渐腐烂。

　　二人已经事先围了多层面纱，大氅裹得严严实实，却还是不禁皱了眉头。
　　她们深知向民官探听风险很大，便想去寻个人来问上一问，不想那门口的老看守竟一直跟着她们，叫住了这二人。
　　“二位姑娘！”这老看守躬身行了一礼，公玉二人也赶忙回礼，老人声音颤颤巍巍地说，“我看你二人是正派人，不像是那些只会逃跑的终人......但为时已晚呐，你二位还是回了吧！”

　　公玉攸扇皱皱眉，“老伯，不知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地方的终人大半被调去了聚汝大战，留下的终人同僚们想来虽不算出众，但也不至于连报信都没胆量？您为何说他们都跑了？”
　　“姑娘，想来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我们这县城本不富裕，但也算安和度日，要不是终人们扩大了战争，也不至于食、药短缺。”这老看守紧皱眉头，直指他们身后的街巷，“你看看如今这景象......我粗陋，也知道我们县守与终人不那么对付，但这些终人们也不该......不该因为政见不合就在危难时扔下我们这些平凡人呐！”
　　“老伯，您的意思是，疫情刚出现时，终人们全部逃了？因为与当地县守有了矛盾？不瞒您说，我们终界有明文严令，驻守者私逃是要连坐的？何况你们县守如果真的放走了所有终人，也是要被问罪的啊？”姬子鱼试探着问。
　　那老伯眼中布满了红血丝，面容凄苦，“县守已经没了啊，一夜之间呐！姑娘！”

　　是战争结束后的一个夜晚，本是喝庆功酒的夜晚。
　　不想一夜之间，全都变了。
　　那日县守正从郡中回来，带回的是喜讯——战争结束，京都马上要为边城送来救资。县守
　　召集全县百姓同庆，驻守的数十名终人也一同赴宴。
　　县守的妻子在夜宴前紧锣密鼓的张罗，叫了全城的舞狮队，吩咐了最好的酒馆，临时派小厮在府衙街巷挂满灯笼，战争太久，大家已经许久未见过夜晚的灯火了。
　　那一夜，县守便有了疫病的症状，他在宴上剧烈咳嗽，却坚持安抚百姓，坚持到了宴席结束。而那一晚，所有终人突然撤出了城。
　　再然后县守的妻子、府衙的小厮、到酒馆的老板、街巷的小商贩、舞狮队，一个一个，大家不断地咳嗽，身体无力，直至咯血、呕吐、死去。

　　县上的药材全部抢空了，医馆挤满了人，县守派快马去郡内报信，却迟迟没有回音，那些终人也再也没有回来。

　　“驿道早已损坏了大半，郡到京都被阻隔还算正常，只是郡内不该没有给县城的回音啊。”
　　姬子鱼沉沉道。
　　“姑娘，你是不知道，四青门郡内已快屠了城了！哪里顾得上我们！”
　　“老伯......您说县守从郡中回来便办了宴，随后大家开始病倒，那您知不知道，那宴上都有什么人？”公玉攸扇问道。
　　两个女子相视。他们都开始怀疑，是从郡内传出了疫病，而传染的时间，正是八方县乡首领去集会之时。
　　“只知道整个郡的人大人们都去了，云州郡由于一直贫困不受西南边的重视，郡守也一同过来与我郡联合了。”

　　桂城处于高原之上，是多个江流发源之地，四青门郡，桂城以西北处，也是同样的高山高原，而云州，在桂城郡以西南，中部地势低洼，恰恰是个山崖围绕的郡城，寻常百姓很难进入，驻守的终人也不多，缺少了沟通，所以也一直较为疾苦。
　　这次大战，似乎也没有太过波及到云州居民，终人们曾去此地隐蔽，也没有深入郡内。

　　但是两位姑娘却明白了什么，她们留下了一半药材，出了四青门的县，直奔云州。

　　“子鱼，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公玉攸扇发了话。
　　云州四周遍布山崖湍流，本就很难进入，虽然现在是春天，但对于一般终人来说，翻山而过也是很辛劳的一件事。
　　更何况，她们对疫病猜的八九不离十了——战争结束后，军兵、平民、终人死伤严重，哀鸿遍野，尤其是桂城郡，大战的中心点。
　　京都派来的终人联合当地仅剩的官员处理着战后堆积的尸体。那些尸堆多已腐烂恶臭，人们只好将尸体移到边界山中，放火焚烧，按理来说，桂城的死尸已经处理的干干净净，只有一个可能，由于尸体数量巨大，在山中堆积时随着江流漂到了低洼的云州，大家都以为在山中焚烧是绝佳之选，可以避开人群密集，没想到还是出了纰漏。
　　“都到四青门了，还怕云州不成？”姬子鱼见那县城凋敝，家家户户关门掩舍，起初心中恐惧，但不知不觉怜悯与急切占据着心头。“对于四青门郡，姐姐如何打算？那老伯怎会说终人纷纷出逃了呢？”

　　公玉攸扇见小姑娘丝毫不动摇，也心下感动，但提起四青门终人出逃一事却难以平复，她不相信刀山火海磨炼出的终人们如此胆小如鼠。
　　“我本也有同僚在四青门一带，只不过战时他们被调进桂城战场，敌国投降后，清恒大哥就把参战者召到中部郡国养伤，后又召了部分立功者去了京都，现下四青门大概没有我熟识的人了。”
　　“我想，终人“出逃”另有原因，恐怕只能待我们回京都上报了，现如今我们能做的应该只有阻止疫情的扩散、吸引京都终位大人于西部的注意。”

　　二人想到了一起，表面上是四青门疫情严重，病源地实则是低势云州。但翻越山岭一天一夜，她们好不容易到了这个郡，才发现一切都错了。
　　云州郡是西南部最为湿润的郡，终年下着绵绵细雨，本是让人觉得压抑苦闷，但此处的百姓却早已习惯，他们鲜于外人交涉，心智单纯，热爱家乡，生活也自得其乐，根本不是二人想象中穷苦的样子。虽然房屋，车马实在破旧。
　　也没有什么疫病的迹象。

　　进了城，不想云州跟其他郡国大不相同，连郡中城门都看起来极度破旧，但城门守卫听闻是京都来的终人，直接热情的去上报了郡守和此处的终人首领，二人被热热闹闹的请到了郡守府上，在大堂等候着郡守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