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命鬼们能几何？》周颜

23、第四章 忘川篇（二）

　　出了门的两个小姑娘，一个娇俏，一个大气，却都僵着小脸，终于在走出终堂大门后——忍不住相视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太神奇了！”公玉攸扇抓着姬子鱼嫩白的藕臂说，“小妹妹，你的谜幻术竟这样独到！连你表叔都看不出来！”
　　“公玉姐姐过奖！”小姑娘言语谦虚，话中却是毫不害羞，“只要我们再慢出来一步，我就瞒不住啦！”
　　姬氏以能控制自然万物而盛大，而姬子鱼嫌学习挨个控制万物太麻烦，自己便研究起了谜幻术，她最擅长的便是让人看到已经发生过的情景。
　　例如今天，她故意让清恒表叔看到了以往攸扇姑娘败下阵来的样子，然后趁机和攸扇姑娘一同出了门。

　　“子鱼姑娘芳龄几何？”
　　“我刚过了十八岁生辰！”
　　“那我们相差不多呀，你叫我攸扇便好。”
　　“好！”小姑娘很欣喜自己交到不姓姬的朋友，“不知道你刚刚在和清恒表叔争论什么呢？或许......我可以帮你？”
　　公玉攸扇愁上心头，她知道自己这场争执也不会成功，姬子鱼如果不来，她确实不知道如何圆下来场面，“子鱼，聚汝大战刚刚结束，西边出事儿了，清恒大哥没有人力派给我一同去查看......”
　　“是出了什么事儿？”

　　攸扇面有难色，子鱼看在眼里，觉得不便再问。她话锋一转，“那你夫婿呢，我可是听说了公玉攸扇夫妇能力极强，已经双双成为抚军，聚汝大战你们也共同立功，想必还要晋升！”
　　子鱼说话直白而可爱，不惹人生厌，公玉攸扇也觉得与她交谈十分轻松，“见笑见笑！左不过是我俩一起招摇撞骗，还时不时逼迫你表叔......”她顿了顿，心中还是没有决定告诉小姑娘实情，毕竟姬子鱼心地单纯，也不曾一心付诸于终界，“我夫婿同其他同僚去了海国寻灵芝妙药，要救人命的，怕是十天半个月也回不来京都。”
　　“可是为帝君弘的夫人？”
　　“呀，我怎么忘了妹妹家与夫人交往颇深，”公玉攸扇打趣道。
　　“是了，夫人一直身体抱恙，气血极虚，寻常补药也不敢乱用，我们姬氏也曾绞尽脑汁为她献帝屋、海灵芝、萆荔等药材，海灵芝与萆荔最是难寻。”

　　二人又徐徐说了些家常话，便各自回府去了。
　　攸扇走到府衙门前，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她早知清恒大人因为竞选终司，不会情愿去惹事，自己便不该去求他支援，白费了这般口舌。

　　夜半三更时，一个妙丽身影从姬氏院墙上翻身而下，手上还拿着一只小布包，踮着猫步偷偷跑远。
　　夜晚的大街小巷空无一人，独自一人跑到大道上的姬子鱼觉得仿佛一座城都是自己的。然而两只小猫打破了这独享天下的寂静。

　　姬子鱼寻声探去，只见两个比自己还小的身影疯狂跑走。这么好！自己半夜离家出走还能碰上两个小朋友一起玩？！

　　女子盈盈一变，瞬移到两个小孩子面前。只见两个衣着褴褛的小孩子一惊，腿也没站住又跌跌撞撞向往回跑，连连摔倒在地。
　　姬子鱼笑道，“我又不是鬼怪，你们跑什么！”

　　两个男孩子看上去十三四岁，骨瘦如柴，身形也小了许多。一个男孩子眉目清秀，乌黑的夜里不仔细看只觉得他是个小姑娘模样，另一个男孩更加怯生生的，脸上麻木，毫无神色。
　　那无颜色的男孩子本想说什么，却被另一个一手拦下，另一个也只是盯着姬子鱼，牙关咬紧，什么声音也不出。

　　姬子鱼笑笑，“我叫子鱼，是这京都的终人，一般民官要求百姓一更宵禁，你们这两个小朋友......”只见两个小男孩听了这话更加害怕，往后蹭了蹭身子，却再也站不起来。
　　她明媚一笑，“是想试着晚上躲猫猫嘛？”

　　白净的小男孩脑子机灵，会识人处事，一看是个讲理和善的姐姐，忍住心中恐惧，撑着无力的双腿跪倒在地，“我们是京都城内的孤儿，失了双亲，近来妹妹得了病，我们兄弟二人用完了最后的钱，被逼无奈，只得等宵禁后去赌坊，歌舞坊去偷银子。”小男孩磕了三声响头，吓得姬子鱼忙去扶住，小男孩似还是怕生人，往后躲了一躲，“求姑娘网开一面，我愿意承担责罚，只是放了我弟弟妹妹便好！”

　　子鱼叹了口气，小少年倒是有主意，专门去违反宵禁的赌坊歌舞坊，被发现倒也不会被报官，只是毒打一顿省不了，也可见他真是急需银子，“你快起身罢，”说着想要扶起两个瘦弱的孩子，不想那头的又闪了闪，她只好从荷包中掏出所有银子，“这些给你妹妹买药来吃。”

　　清秀的男孩子手中一下子被塞满了银子，连连推脱，“姑娘！不可，我与您素不相识，不能白要你的钱。”
　　“嘘，”姬子鱼故意嘘了一声，想吓住两个小孩，“你听姐姐的，姐姐也是偷跑出来的，你帮我隐瞒一下，别告诉官大爷们，银子是封口费呀。”

　　为首的男孩子听了，退后两步拽着旁边的孩子跪了下去，手中捧着那银子，“父亲曾教我，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我跪拜姐姐，是因为姐姐是大善人，救我骨肉血亲，请姐姐不要推辞。”
　　二人向着姬子鱼三嗑头。
　　子鱼心下一酸，世间还有这样明理知事的孩子。她盈盈笑着，扶起二人，目送他们快步跑远。

　　汤楚泱泱大国，有贫自有富，即便是京都，也有人为了明日的一口甘泉愁上眉头。
　　姬氏府邸坐落于城北绿荫繁茂之处，周边坊市不多，少见世间贫苦炎凉之态。公玉氏与窦氏府邸不一样，在城中北处坊市繁华之处，两座府邸相对而建，民兵向来不敢踏入这一区域，导致在坊市与窦、公玉府邸的交界处，无人管辖，数间杂货间，茅草间杂乱无章。

　　一间堆满了杂物、废物的草木棚子中，有着弱弱的呻吟声，微小如鼠，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躺在草席子上，不断地咳嗽，她通身发痛，忍不住的呻吟。
　　旁边跪坐着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急急生火，用残破的锅子煮水煎药，一个忍着眼中汪洋般的泪水，抱着那呻吟的女孩子。

　　“大哥，这药会不会有效？”抱着女孩子的小影子带着哭腔问道。
　　“会的，会的，村子里的老大夫就是这个方子，若不是故乡的药材被哄抢一空，家里也不会死那么多人。”熬药的小身影声音有些颤抖，却语气坚定。

　　一定有效，必须有效。
　　又是那个带着哭腔的孩子问道，“那刚才的姐姐会不会染病？”
　　小男孩飞快扇着药罐的手停了下来，“不会，我故意离她很远，你我二人还没有染病的迹象，想必那姐姐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沾染上。”他说完也低眉沉默。

　　二人从西部边境的桂城逃亡而来，家乡是聚汝大战的重要战场，父母一行人都逃亡去了四青门郡，没想到那里率先在战后发生了瘟疫，郡中几乎大半人在五至十日内发病，不久就死去了，几个孩子一路向东，生怕被当地民官发现是疫区来的，走着走着，身上银子被抢、用了大半，不想这时妹妹竟开始咳嗽不止。
　　他们坐上进京都的货资车马，竟真的混入了京都城内。

　　当务之急——是找药。
　　三人身上已经一无分文，哪去买药？
　　京都不是救济堂，繁华的城内，更没有人管他们死活，甚至，京都内的人，似乎对西边境的疫情一无所知。百姓们安然度日，有最精编的军队、终人保护，他们衣食无忧，他们奢靡享乐。
　　谁能救三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幸好今日遇到了女菩萨。本想走投无路想趁着夜半人少去偷药，二人万万不想将病疫传给其他人，他们去药铺拿了半个月的药量，给药铺子留下了钱，只不过这么一来，女菩萨姐姐给的银子剩下不多了，兄弟二人一商量，又去附近的干粮铺子拿了好多干巴巴的馍，留下相应的银子——这样一来，他们便不用上街游荡了。

　　这时，本就虚掩的门吱呀一声，吓得两个孩子警惕起来，却迟迟不见有人闯入。
　　大点的男孩小心翼翼地走到破木门前，只见门栏之后放着几张银票，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女菩萨想来想去，认为封口费太微薄了，这些银票算我真正收买了你们。待在这屋子藏好，照顾好妹妹，每隔三天会有人为你们送一次蔬食，辰时放在进入草屋的小巷拐角处。至少十日后，如城中无异样，到城北姬氏府邸报姬子鱼的姓名。”

　　“大哥，我们是不是被发现了。”抱着女孩子的男孩带着哭腔问道。
　　门前那小小的身影沉默着，“不会了，我们不会有事了。”他俊俏的脸庞瘦得变形，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残酷，“洄儿，如我们有一日脱离这苦海，姬子鱼姑娘的恩情定要涌泉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