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禺玄言》明公

74、节五

　　朱文正见最为资深的几位郎中都认可了这方子，高兴得嗓子都哑了：“好！好！太好了！既然如此，马上试药！”
　　当晚便给几名患病的士卒服下五蒸汤，朱文正亲自到隔离营探视。隔着几层栅栏，朱文正又看到了那个帅府门前爱说笑的侍卫，指着他问道：“哎？这不是门口那个爱贫嘴的小子？连他也感染了？”
　　副将回道：“是侍卫营的小六子，大帅。”
　　朱文正点了点头，沉声道：“希望这次吕大夫的药有效，不然咱们就不攻自破了！”
　　副将一脸笃定地回道：“大帅宽心！吕大夫医术精湛，不会出错的！”
　　次日，朱文正刚刚起床就听见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斥候跪在门外大叫道：“报——！恭喜大帅，昨日测试的士卒们绝大多数的都退烧了！”
　　朱文正一拍大腿叫道：“好！吕大夫功不可没，赏金牌一面。通知洪都各个药房，大量炮制五蒸汤！”
　　“得令！”这一令下去，不止军中上下，洪都所有的药房都大量熬制五蒸汤，五蒸汤一时供不应求，价格也一路飙高。
　　“掌柜的！掌柜的！我凑到银子了！”一位老者捧着银子，步履蹒跚地跑到药铺前，对掌柜叫道。掌柜的叹了口气，对着排队的人群喊道：“对不起啊诸位！五蒸汤没货了！”
　　“啊？！老天爷啊！”前来买药的人顿足捶胸，那掌柜的又喊了一声：“赶快别家试试吧！”那些求药的就像被针刺了一般，叫嚷着四散狂奔到自己能想到最近的药房去了。
　　这药方中的人参、茯苓较为贵重，两味药的价钱被炒得空前高昂，配方如此，成药更是昂贵不堪。百姓们为防热病纷纷抢购五蒸汤，进而盛传着一句话：“求千两黄金易，喝半口蒸汤难！”
　　这日清晨，朱文正懒在床上看书，这个月是他从出生到现在最累的时段，以前都是美女伺候着起床，如今能看看书都觉得是奢侈的行径了。此刻他心中正盘算着再混几日叔父的救兵应该到了，门口又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次侍卫都没禀报便直接推门而入，焦急地叫道：“大帅！”
　　“急什么？汉军又开炮了？”
　　“不...不是！大帅，小六子死了...”
　　“啊？！”朱文正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跑下床一把抓住侍卫的衣领，大吼道：“你说什么？”
　　“小六子早上死了，那些最早服用五蒸汤的士卒又接连开始发热了！而且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有好几个弟兄暴毙！现在连尸首都没人敢动！”
　　“方...方子不对...”这个消息比汉军轰破城墙还要爆炸，让朱文正呆傻在那里半晌不知所措，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已经不是热病了，这根本就是瘟疫！朱文正并不畏惧兵对兵将对将的打，他最怕的就是在这个他根本不懂的领域设立战场。在这里他真的是有心无力，本以为这次的五蒸汤能化解危机，没想到不仅没有解决问题，更在这噬人的烈火上浇了一桶油！
　　五蒸汤药价哄抬正闹得满城风雨，这回可好，即使买到药也不能治愈这热病，令已经传下去了，这该让那些散尽家财的贫民怎么活？真是要人心大乱了！什么叫不攻自破？肯定还有更坏的结果在等着他！他瞬间觉得孤立无援，甚至绝望至极！

　　“咳！——咳！”一个士卒不经意的咳了两声，巡逻的侍卫一把将他按在地上，喊道：“带走！”
　　士卒焦急地辩解道：“我没病啊！”巡逻的侍卫冷声道：“少废话！将军有令，疑似的也不能放过！”
　　“我真的没病！我只是嗓子痒！”
　　巡逻的侍卫根本不予理会，直接将那士卒带进了隔离区，那士卒抱着栏杆，惊慌地大喊：“放我出去！我真的没病！”后面的一人冲他叫了一声：“别叫了，你不是第一个声称自己没病的，老实待着吧，现在没有安全的地方。”
　　洪都城彻底陷在惶恐之中，人人足不出户，街上除了风和杂草什么都没有，昔日的喧嚣一扫而空，如今白日里也像冥府一般，鬼气森森。人员聚集的地方只有两个，一个是医馆，那些都是已经患上了热病的或是给家属拿药的人，另一个地方就是朱文正的帅府。那些高价买五蒸汤的百姓愤愤不平，将这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
　　朱文正当然清楚正值危急关头，若处理不当必然引发民变，都不用陈友谅攻城，不如自己献城来的痛快。他紧急拨出一部分专款，用来补偿受损的百姓，只求百姓不生哗变。
　　“诸位稍安勿躁，大帅有令，回收药房售出的五蒸汤，补偿受害百姓损失！午后就可以凭方子去各个药房退药！”
　　此令一发，大大地缓解了百姓的怨愤，过不去日子的纷纷赶往医馆药房索要自己的银钱。能过活的都选择不去那些地方，因为他们都知道医馆药房是热病的重灾区，一旦染上可就得不偿失了。

　　沐英一觉醒来，慵懒地睁开双眼，伸了个懒腰，随口问了一声：“牢头大哥，汉军没攻城吧？”
　　本以为牢头会很快回应，没想到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沐英坐起身来四处寻觅，牢里空荡荡的，昨日还一起喝了两壶，人哪去了呢？门口的桌子上还累着昨晚的碗碟，只有几只苍蝇在上面盘旋着，屋中除了自己再无他人。从窗子射进来的阳光判断，现在怎么也快到午时了。
　　“按说这个时辰送午饭的早该来了，跑哪去了？”沐英纳罕了一句，又躺了下来，嘴里嚼着枯草棒，心里却默默寻思：怪啊！这两天苏二他们也没来看我！原来一天至少来一趟的，沐英反反复复都觉得不对劲，突然一下翻起身来叫道：“糟了！”
　　一脚踢开那歪倒在一边的牢门，奔出牢营喊道：“人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他四下张望，发现外面一片死寂，平日能听到的操练声现下也听不到了。沐英焦急地跑回自己的营盘，看到“骰盅”还在院子里拴着，迫不及待的冲进营房。
　　一进门，屋里六爷还有两个弟兄围坐在床上，六爷正敲打着鱼鼓，那两个弟兄默默地听着，全都无精打采，几人见沐英回来也没有显得惊讶与欢愉，除了几声鱼鼓。沐英倒是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因为从牢狱到营盘一路上都没见到人，营门口连守门的侍卫都看不到了。现下总算见到了几个人，说明洪都还没破，好在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沐英也坐下了来，问道：“六爷，兄弟们去都去守城了？”
　　六爷长叹一声：“他们已经被隔离了！”
　　“隔离？”沐英没有听明白，“六爷，发生什么事了？”
　　“唉...孩子，你能躲就躲，想逃就逃吧。瘟疫就要来了...”
　　“啊？！”一听到瘟疫两个字，沐英顿时就明白了什么叫隔离。他早就听人说过，瘟疫是种传染性极强的病，这种病根本无视你的身体素质，只要被传染就预示着死亡。而那些被隔离的人，就是已经被传染了，能侥幸存活的一般不足一成。当瘟疫来了，通常都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一个城池一个城池的死人。想到再也见不到葫芦、苏大、苏二等众位弟兄，沐英心中一阵酸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六爷停下手中的渔鼓，苦笑一声对沐英说道：“刚才有些糊涂了，如今外有汉军围城，内有瘟疫横行，逃出去就是死，我还在让你逃，也许是可怜你年轻又有些本事。你不还在禁闭期嘛？还是回去吧，那里人烟稀少，说不定更安全，我们老哥几个无所谓了，躲又能躲到哪去？有口饭吃有点酒喝足矣。”
　　沐英这才注意到六爷旁边的两个弟兄的年岁也不小了，几乎和六爷相仿。
　　“咱们旗二十几号兄弟呢！都被隔离了？”
　　“咱们屋被隔离的最多，有半数的人被拉走了，剩下的几个去守城头了。有的弟兄晚上也不回来休息，在人烟稀少的地方一眯，也是怕被传染上热病。”旁边的一个弟兄把话接了过来。
　　“大帅和邓将军没想对策嘛？”
　　“唉...”几个人都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六爷继续敲起了鱼鼓。
　　“瘟病这么难治嘛...”沐英脑中搜索着谁在医术方面有所建树，猛然间想起了青霜，以前听她说过她的师傅在洪都有些名气，不如去问问她。想到这心中窃喜，马上对六爷说道：“六爷放心，兄弟们一定会回来的！我认识个医术高超的人，我现在就去找她问问！”说完一溜烟的跑出门去。
　　六爷却是不以为然，淡淡的说道：“洪都第一郎中都束手无策，你才来洪都几天，还能认识比他厉害的？”
　　沐英离开营帐，向伤员营区奔去，上次碰到青霜就是在那，现在只能把她当做救命稻草。刚到伤员营区，他就发现这里被扩大了数倍，不仅支起了双层栅栏，外面还有重兵看守，这些看守侍卫清一色的用麻布裹住口鼻。此间还源源不断的往里送人，沐英也想跟进去，刚到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你干什么的？只有郎中和病员能进隔离营区！”
　　“我就是找个朋友...”
　　“你是不是傻？你这是找死，识相的赶紧躲远点，这地方谁想来？”
　　“能帮我叫一下这的医官嘛？她叫青霜...”
　　“哎呀！你赶紧走吧！”
　　沐英见这些人只管执行命令，并没有帮忙的意思，便冲着里面大喊：“青霜！青霜！”
　　里面果然是青霜在当班，听到外面有人唤自己，赶忙跑出去接应。
　　“哎？你怎么来了！”
　　沐英差点没认出青霜，她脸上套着好几层麻布，戴着手套，全身只露出了眼睛。
　　“我特来问问瘟病的情况，还想看看我那班兄弟怎么样了！”
　　青霜从包囊里拿出一块麻布递给沐英：“赶紧戴上！这是用药泡过的，有预防作用，除了吃饭就不要摘了，特别是在人多地方绝不能摘。”
　　“哦！还有没有？我给弟兄们也带一些。”
　　“邓将军已经下令各部分发了，你们那应该很快就有了。”
　　“噢，那还好！对了，听说这次热病很厉害，有瘟疫的趋势？”
　　“据我所知，抚州门这边光守军士卒已经死了近三百人了，感染了近八百人。”
　　沐英大惊失色，叫道：“啊？！抚州门一共不到四千守军，病了八百，死了三百，这城该怎么守！？”
　　“怪不得今天大医官跟我们说病患的数目不要和外人说，原来守军本来就不多啊...”
　　“这不就是瘟疫嘛！真的没有一点儿办法了吗？”沐英这回有些怕了，连青霜都没有办法，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别着急！我师傅正在想办法，他已经两宿没合眼了，我很信我师傅的！”
　　青霜的这句话让沐英眉头舒展，青霜说的对，只要没放弃就还有希望：“真是辛苦你们了啊！我...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能帮什么忙吗？”
　　“守住城！”
　　青霜的三个字让沐英精神一振，看来这座城的安危需要前方和后方共同的努力，自己只要尽到自己的责任就可以了，想罢沉声说道：“好！我就是挫骨扬灰也要守住城，我现在就去守城！”说罢刚要离开，猛然想起了几位弟兄也在隔离营，“对了！能帮我把患病的兄弟们叫出来嘛？我想见一面！”
　　“好吧！不过不要离他们太近！他们叫什么？”
　　“你就喊：苏大、苏二、葫芦！他们自然就来了！”
　　“好，你等等，我去问问。”青霜转身回了营帐，没一会儿功夫，苏大、苏二、葫芦、老白纷纷跑了出来。他们都两眼深陷，嘴唇干涩发白，看样子日子并不好过，但是见到沐英都很高兴，扶着栅栏一遍一遍的喊着兄弟。沐英见到他们都还活着，心中发酸，眼含热泪，喊道：“兄弟们！你们要撑住啊！治瘟疫的药就快做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