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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某位少年的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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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诺的爷爷对他很凶。
凶到什么程度呢?
他觉得屋子太暗,光线对爷爷的眼睛不好,起手开灯不过半秒,便被老爷子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个龟崽子电费不要钱啊!
江诺只能哆嗦的收回手,乖巧的坐在骂骂咧咧的爷爷身边,不敢妄动。
这事小的。
大的时候老爷子会随手操起身边的东西,将江诺砸成山堆堆。
所以他身上总是有伤的。
江诺没见识过旁人,不觉得爷爷打他有什么,只知道惹人生气是会挨打的,不管是被竹条抽还是被木椅砸,都太疼。
老爷子的岁数已经很大,教训完还要歇息一会儿。他每天勤苦的劳作只能满足两人的温饱,而江诺心有余而力不足,甚至不能帮爷爷干哪怕一点农活。
他有心脏病,娘胎里就带的,一点体力活也不能干,否则会喘不上来气。每当看到爷爷在田里叹气的时候,他都自惭形秽。
多亏爷爷才能长这么大,他尽可能不让爷爷为他劳神。
江诺也不是没有好奇过,只是爷爷绝口不提他父母的去向,这么多年来他脑海里确实没有爷爷和别人往来的印象,再加上他对这件事的态度,让江诺更是不敢再提。
他只说过:你的妈妈是个非常温柔可人的女子。
老爷子本来已经是个非常乖僻的人了,在老伴儿走后性格更甚。爷爷不再与旁人接触,整日里都说不到一句话。
与爷爷有联系的人?
老爷子屋里有个老旧的座机,说它老旧,并不是真有多少年头,老爷子几乎不用它,因而总是落着成堆的灰尘。以至于每当要用的时候都得掸掸上边落下的脏,嫌弃的不行。
但还得用,这是家里唯一能通讯的东西。
江诺注意到爷爷每次打电话前都会满脸挣扎,原本就蹙起的双眉更甚。
谁也不清楚他在和什么人打电话,只知道爷爷的语气相当不好。对方也不像善茬,每次打完电话爷爷都会气得躺在木椅上顺气,见他这样江诺也不敢问什么,只能过去帮他捶捶肩,眼神不由自主往那个被拔了的电话线那儿瞟。
这家里只有两人,爷爷拔掉电话线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不好奇不该好奇的。
因此直到很后来,江诺才意识到电话那头是他的父亲。
怎么意识到的呢?老爷子发了很大的火。
老爷子虽然阴晴不定,但很少真正生气,他眼神如刀,随便刮个一眼,江诺就不得不噤声。
他固执又爱絮叨,嘴巴里吐不出半点好话,骂骂咧咧是老头的日常。到底是当过兵的人,说话声音中气十足,随着年龄变大耳朵也有点不好使,出声如雷一点不奇怪。
江诺时常被吼的钩头耸背唯唯诺诺,但搁老爷子那儿人就单纯跟孙子谈心呢。就算是偶尔想亲昵孙子捏捏他的手,江诺回头一看,青了,还觉得是不是又让爷爷生气了。
那天江诺夜起回房,还没跨进门槛的时候就听见老爷子在屋子里吼,“妈了个巴子你不养老子也不养了,你个不孝的东西!”
他步伐顿住,停了。
江诺很久才回神,他偏过头,抬眼看着爷爷杉木窗上糊的白浆纸,目光向下又偏了回来。
哦……
原来,一直和爷爷打电话的是爸爸,爷爷打了这么多年电话从没叫他去听过。
那爸爸呢?他也没想听听自己的声音,那么妈妈呢?
还有就是。
原来爷爷不想……现在不想养他了。
江诺理这几点时头脑清明,理清后不了。
他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浑身发麻顺着屋外的石墙滑溜下来瘫在泥土上,终于忘了去想爷爷是否会因为他弄脏裤子而骂他。
他看着自己脚上穿的布鞋,迷惘地想:我到底有什么错?
他也没想太久,拍拍屁股起身回了房。老爷子也许是意识到刚刚说话太大声,再没让江诺听到只字片语。
他刚睡下,还半醒着的时候,房门吱呀开了个小缝。
老爷子在门边看了看他,确认小孩儿睡着了才轻带上门,闷声回房。
江诺眨着眼睛。
他一忍再忍,用被褥蒙住脑袋,低低的吸鼻子。
十五岁的小孩儿紧抿着嘴巴抽抽噎噎,唇角讪颤不住下扯,两道眉死锁在一起,眼泪积在眼眶里已经看不清他是否委屈。
终于,一滴两滴。
没有了,他没有哭很久。
仅仅鼻头的酸意,一路蔓到了他心眼里。
爷爷是传统的老人作息,睡得早起的也早,但今天不是。
他没有早早下地,而是等江诺起床,将他叫到自己房里去。
“诺诺,”爷爷唤他,“你过来坐。”
江诺到爷爷身边坐下,老爷子看他坐定,方才悠悠开口:
“跟你爸去市里住吧,这么多年,爷爷对不住你。”
老人声音轻缓,而且说的很慢。一字一句都明明白白落在男孩心上。
江诺抬眼,正正与老人相对,老人的眉眼浑浊得像是被尘雾笼罩般看不清楚,但眼神清明一片。
江诺不明白爷爷口中对不住指的是什么,联想到昨晚,是因为爷爷不想要自己了?他便接口道,“爷爷,为什么?”
“你知道你有个哥哥吗?”
江诺瞪眼,他不知道。
老爷子酝酿的,半天想说的话,最终都没有说。
他深深看着江诺,末了,只轻飘飘的,“我想想你哥,觉得对不起你。”
那之后老爷子再没开口,他不予补充,也没问江诺的意思,老爷子叫他来,只是为了通知他罢了。
他这一生不善言辞,苍老的眼睛里有太多情绪。可惜江诺只是个孩子,他根本读不出,老爷子也不会同他讲。
江诺低顺地没有反抗,半点情绪也没有。他只想,爸爸真的愿意接纳他吗?
但按昨晚电话里的意思,答案该是否定的。
他谨慎的望了望爷爷,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扛起农具行远,心中一紧,难受起来。
不要再给爷爷添麻烦了。
他看着老人远去的身影,第一次没有目送他,就那么转身回房。
翌日上午,他被爷爷叫出来,平生第一次见到他的父亲。
他捧着满心满眼的激动,真真看到了父亲本人时,满怀的期冀却又一下子怠了下来。
这个男人太过陌生,与他脑中思想的任何一面都不同,他西装革履厚貌深文,五官硬朗得像是刀笔刻出来似的,浑身都散发着江诺没见过的气势。
其实他的眼神并没有爷爷凶狠,就只是没有波澜罢了。
我不会爱你的。
仿佛是这样意味。
他的父亲像是以另一种方式拒绝他般傲然睥睨。
江诺哑然,脚步顿在门前,迟迟举不动步。
老爷子见他这样,用肘子顶了顶男人,刮他一眼,“你做什么这样望诺诺,你个要死的东西,你还吓他?”
男人刻板的表情松懈半秒,捏了捏眉心投降般叹气领老爷子上座,而后挥手指意江诺跟上,自己坐入副位。
江诺慢吞吞的踱步过去,在两人对面坐下。
先开口的是他父亲。
“江诺?”
江诺点点头。
对面的江义军扯着嘴巴笑了。
“呵呵,长得跟阳阳真像啊。”
他知道是在说他的哥哥,但是他不明白爸爸的意思,不敢回应。
父亲像是在看他,低着头的江诺木木的僵在那里,只觉得浑身紧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