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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六章 ...

  •   76

      布固日德的头颅挂在城墙外,杜仲例行巡查后,给襄王写了封信。信上说了洪城之事,恳求襄王来主持大局。他们能以洪城为据,向北推进。

      事情处理完,他想起李相月肩上的伤,匆匆朝城内走。进屋就看见李相月用左手不停扇火,时不时掀开药炉查看是否熬好。

      “布固日德那么多奴仆,你要煎药随便抓来一个就是。”杜仲皱眉,这肩上的伤还没好呢,也不怕留下小毛病。

      李相月不以为然,闻了药香,确定已经熬好。单手吃力的将药倒好,放在碗中轻轻吹了两口。

      “那些奴仆毛毛躁躁的,况且曾经是布固日德的手下,我也不放心,熬药这种小事我自个儿来就好。”说着将药碗放置木托,端着向云苓屋里走去。

      杜仲没好气,他瞧着心疼,接过托盘一直走到屋门口。里面怎么说也是女子,他不好进去,把药碗放在她手上说道:“云苓怕不是卖药的江湖术士,各个徒弟都对她死心塌地的,我都要找她要副迷魂药,最好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说东不敢往西。”

      他手劲大,碗中药溅了不少出来。李相月睁眼瞪他小声说:“师父需要静养,你这些胡说八道收敛些!”

      推门进去了,又回头语气柔和了点:“今天巡城一日还没吃东西吧,等会我给你下碗面,把你的醋劲儿留着。”

      有了这话,杜仲乖乖闭嘴,听话的倚在门栏处,仿佛长出了大尾巴,此刻正在上下摇摆。

      屋内云苓半躺在床上,手心攥着沐青黛的荷包。前两天她入了土,剩下的也就一个荷包。云苓双目无神,精气神都被抽走,空荡荡仅剩皮囊。

      “师父,吃药了。”李相月舀起一勺汤药,吹凉送到她嘴边。“大师姐看您这样,她走的不安心。”

      云苓呆滞的张口,吞吐后盯着李相月问:“人死了才念起她的好,我是不是很虚伪?”

      李相月摇头,生命面前哪有什么过错。沐青黛既然身去,总念着错处也是徒劳。

      “杜仲说的没错,我哪儿像个师父。几个徒弟无一善终,青黛死了。范珩与慧灵几乎成了废人,就包括你...也是家破人亡。没想我半辈子过去,竟然活的这般失败。”

      “师父,您莫要这样说。师兄师姐吉人自有天相,武功没了可以再练,倒是师父您这样让他们听见了,难免伤心自责。”李相月握住她的手掌,把冰凉的手尖焐热。

      云苓神色暗淡,她凝望李相月,双目红肿:“我没你们心中想的那么好,什么大公无私高风亮节都是装出来的。从小阿姐就比我聪明,颇得师父的喜爱,人人唤我云栖的妹妹,有时我在想云栖她不见了该多好?那我就是云梦谷里独一位了。”

      这些心事藏得太久,与她众多的秘密纠葛,早成了她的骨血,如今剥开来说,无疑剔骨挖肉疼痛至极。云苓望着李相月不似往常娇嫩的容颜,明白这辈子她亏欠徒弟太多。

      “她被倚月楼抛弃所伤,一人遁入空门的消息传来时,我非但没有气愤反而打心底的开心。我想了许久的事突然成真,这比做梦更令人沉醉。”云苓用手捂着脸,仿佛这样就能逃避掉所有的目光。“我当上了掌门,每日害怕别人发现我心中的龌龊。我装作目无下尘,给自己立了无数的规矩,对自己说要痛恨倚月楼,要与一切的恶割裂,我要成为像云栖一样,不!比她更优秀的掌门。”

      日子久了,带上的面具长在肉里。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带着面具,或许那张虚伪的面具本就是她的脸皮。直到沐青黛家中巨变,她变得偏激,像极了那几年的自己。

      “青黛她就是另一个我,每日看着她就好像不停地在提醒自己,我原本也是像她那样的人。我总说你像我,约莫是我真正想成为似你这样的人。”云苓摸着李相月的脸蛋,无论何时她都是最值得骄傲的徒弟。她的心是透明的,没有任何的恶可以躲藏,有自己的标准,刚正不阿。真正没有私心无愧于天地者,多么难得。

      李相月红了眼眶,她覆上云苓摸他的手:“师父您救过很多人,我不就是您救下的人么?以前我觉着善恶如水与油,绝不相容。其实他们更像黑夜与白天,有傍晚的彩霞,也有清晨的微光。只要白天不被黑夜取代,世间不是漆黑一片,总有值得期待的风景。”

      云苓脸上挂起两行泪,紧紧握住李相月:“我这样的人还值得原谅么,我有什么资格当云梦谷掌门?”

      “没谁比师父您更适合,师兄师姐们还等着您重振威云梦威风呢!”

      一碗药下去,云苓情绪趋于稳定,李相月收拾药碗之际。她忽然说道:“相月从今日起我正式将你逐出云梦谷,以后婚丧嫁娶与云梦谷再无瓜葛,我不再是你师父,你也不要以徒弟自称。云梦谷不允许弟子嫁给倚月楼,但我希望你幸福,就当我这个前师父给你最后的祝福。”

      瓷碗落地,摔得粉碎。

      云梦有谷,百年名门,志洁行芳。不容弟子品行不端,与盗窃三宝之人勾连。她是李相月的师父,也是云梦谷的掌门,能做的也就如此了。

      十年了,压在李相月心头的石头被云苓亲手打碎。她跪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师父成全,弟子不敢忘您对我养育之恩。惟愿您以后能离忧去难,身体康健,在弟子心中您永远都是我的师父。”

      “去吧,杜仲在门口等你呢。”

      放下仇恨,面对自己的感觉原来是这样。云苓一瞬苍老许多,也轻松不少,缓缓闭上眼回到少女未艾时,那最真实的自己。

      面下好,天色深沉。李相月端着面,找了一圈没看见杜仲。走到院内,听见高处有人喊,抬头发现杜仲待在屋顶。

      轻功上去,夜里的风喧嚣,李相月裹紧衣裳问道怎么跑来这里。

      杜仲指着远处,滔滔江水上漂浮各色的花灯。遥遥望去似银河垂挂,满天繁星。

      “洪城与聊城有新年放河灯的习俗,今年布固日德占了洪城,切断两城联系,没人敢去河边放灯。形势好了,看他们放放灯也开心。”他说着大口吃面,灯火莹莹,有一盏格外硕大,在河中像展开的莲花。“他们说越大的河灯,越能顺着河水飘向天宫,若你要许愿,你想许什么?”

      “河水从高至低流,如何能流到天宫?”李相月手托腮,不假思索。

      杜仲斜斜盯着她,嘴角动了动,心想太不解风情。可转念一想,自己也不过是铁树开花,头一遭了。

      互相沉默,李相月察觉到一丝尴尬气息。小心地向他挪了挪,试探地问道:“那你有什么愿望?”

      不是说飘不到天上去?杜仲哼了声,扭过头。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杜仲后知后觉的明白李相月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不由的暗暗抽了个大嘴巴子,铁树开花怕不是开了朵纸花!

      “嗯...我想要这个!”他向天指月,过后又觉得自个儿要求过分。“要不...其实换一个也成...”

      李相月端起他吃剩的面碗,朝天高高举起,然后递给杜仲,甜甜一笑:“喏,现在它是你的了。”

      一轮弯月,平静的躺在碗底,咬掉半边的煎蛋沉入碗底。朦胧美景与生活琐碎交织,两种不搭边的事和谐共处在一碗面汤内,平淡静谧伴随酸甜苦辣,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相遇。

      熟悉的歌谣哼起,曾经在岐山脚下,他用笛子吹过。建安城内,烟花璀璨处他手把手教会她。无数个思念的日夜,她一遍遍吹奏,既是为自己也是为了慎儿。

      “这首曲子叫什么?”

      “寻月谣。”

      疑惑,震惊,骤喜,好几种神情来回在杜仲脸上变化。他瞳孔放大,身体忍不住的颤动,猛然抱住李相月,不敢相信的问道:“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你打打我,快看看我是不是在梦里。”

      李相月刚想说话,被他用手捂住:“别说话,我怕你开口说的会让我从天上掉到地底。你就当我自己骗自己,多开心一会儿!”

      这样的他,说是平日矜持稳重的杜护法谁也不信。毛毛躁躁激动的仿佛十三四岁的小孩子。

      “要不要,不要我就倒了。”李相月把他手拿下,装作要将面汤倒尽。

      被他一把夺下,一饮而尽,嘴里嚼着荷包蛋含糊说道:“我都吃了,泥别想拿凑!”

      李相月哭笑不得,怕他吃的太快噎着,顺着背脊拍:“慢点,我不和你抢。总算知道慎儿饿极了的模样像谁,有其父必有其子。”

      吃下有月亮的面,天上的月依然是天上月,眼前月却已是心中月。杜仲眼睛发酸,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心里的姑娘捧着月亮到他身旁。

      摘下片竹叶,他搂着李相月吹起寻月谣:

      美丽的姑娘要出嫁,她只嫁能摘下月亮的人。

      少年,越过山,踏平海,寻不到天上的月亮。

      月亮啊,月亮,该怎么摘下来?

      他垂着头,回到姑娘的身边。看向她莹莹的笑脸,和手心那捧水中的月光,终于明白要寻的月亮在她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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