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
-
夜晚，客栈，红烛高照。我坐在窗前翻看一本志怪传奇。子凝正殷勤地帮我铺床，被子翻动的沙沙声在静夜中响起，活象书中正描述的鬼怪正在屋内四处行走一般。
……我于是向子凝那边靠了靠。
“……少主。”她忽然叫我。
突然听见声音，我不禁浑身一激灵，然后才反应过来出声回答她一声。
“你当年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譬露宫呢？”她问。
我把书一合，望着天花板苦苦思索。是了……那时候，到底什么原因我才数度离家出走？屡败屡走？
子凝没有继续追问我原因。她背对着我，停下手中动作，幽幽说到：“宫主一直那么重视你，十年来不停找你，这次知道那个不归庄的少庄主可能是你便立刻出来寻你……他那时候甚至没有责罚许轻失职看丢了你，还特地带他来见你，结果你竟然认得出许轻反而认不出他！”
“你……你你你，你还认贼作父成了不归庄少主，你知不知道不归庄与我宫素来不合！”
我……我我我，我比窦娥还冤……！
我对月长叹，一时万千情感一齐涌上心头。开口，几乎声泪俱下：“子凝你懂什么！”
“我十年前离开家饿昏在大路中间，就是因为看见一跟我爹一样妖孽的人路过扑上去叫‘爹’才被那美人硬认作徒弟抓上不归庄！从此夜夜伤心，再难见到我爹！”
“你说！”我悲愤地抓着她的衣领猛摇，“你说，要是你，你以后还敢见到美人就叫爹吗！？”
子凝脸色黑得如锅底，把我掼在床上，一去不复返。关门的风大的把蜡烛都吹灭了。“你……你自己想想吧，你怎么对得起宫主！”
我倒在床上没起来。
其实她没必要生气，我说得绝对绝对没有半句假话。我饿昏在路上的事的确千真万确。
当然，那天我终于吃抱了、脑袋清醒了之后师父转告我的版本才是错的。话说那天我清醒的时候已经在不归庄里了。我左手抓着鸡腿，右手也抓着鸡腿，地下全是鸡骨头。离我快有一丈远的地方坐着的美人脸色同刚才的子凝。
他告诉我，他那时候正在路上走着，路边一具尸体——我突然暴起，抱着他的腿就叫‘爹’并且死也不放手。他拼了命又打又踢又往石头上磨也甩不开我，最后竟然一路把我拖上不归山。快到山庄时我几乎把他的裤子也要拽了下来，庄主大人自负在全山庄人面前丢不起人，迫于情势向我低头，含恨认了我作徒弟。
他又安慰我说，其实我也挺好，不用太内疚。当时他一看我就觉得我是个武学奇才，别的不说，就这耐打抗骂不要脸的韧性就不是一般人比得起。而且尤其是大小擒拿手，以后一定学得特好。只有我抓不住的，没有我抓住了被甩开的。
他以为我信他的鬼话！？
鬼……
心里的激动沉下去了，脑中没得可想的，我突然发现……这屋子，阴森得很啊……= =|||
风吹树影摇，映在房间的墙壁上。我一看，就开始努力想努力想……
想出点什么故事就没这么空虚，就不会胡思乱想。于是，我回想起睡觉前看的……恩，志怪传奇。
……
雪白的墙上，女子的四肢大开被钉在上面。她长发盖住了脸庞，忽然，她抬起头，微微一笑。眼眶是黑洞洞的，有血缓缓流下……
……我运起十成内力，一拳打在身旁的墙壁上。顿时轰鸣巨响，整个客栈都在震动。然而我的力道其实是控制得很好的，虽然似乎房子都被内劲震到，但其实……只有我旁边的墙上开了个大洞。
洞那边，我爹头发披散，合衣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扒在洞边上，谄媚地冲我爹微笑：“爹爹，我睡不着，想找你叙叙旧……恩，夜深不好从走廊过去，会吵到其他人……”
他嘴角慢慢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墙上的裂痕。我装作看不见，从洞中爬过去，掀开他的被子，毫不客气地躺了进去。
他是我爹。纵然他气我认不出他而这几日都不肯见我，我于他却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所以，他从来睡在我隔壁的房间。所以，他会留着我以前的侍卫和婢女。
其实我长大了些的时候想过的，我成功逃跑，子凝和许轻算严重失职，怕是早被他杀了。可是虽然他直到现在都在为我的逃跑生气，却仍放着那时候玩忽职守的侍卫侍女好端端待在他身边。
所以我会在半夜打碎譬露宫主的墙闯入他的房爬进他的被窝只是因为，他一直一直在疼我。
果然我爹没有一脚把我踢下床，他仅是熄了灯，默默躺在我旁边。
我故作不堪夜晚风寒的柔弱模样缩在他臂弯里，我爹上当，于是自然而然地将我搂了起来。
估计是小时候哄我哄出来的习惯到现在都没法改了。
仿佛经过很久的犹豫。他终于低低说到：“一直都那么怕鬼怪，怎么到现在还偏偏喜欢拣那类书来看。”
我小时候的确是……连他都不怕却偏偏怕鬼。这毛病到现在都没怎么好。
我分析：世人都曾说我爹比鬼可怕。意指他和鬼能排上天下第一第二的可怕。但是我不怕他，于是鬼就占据榜首了。
“……没那么严重了，”我分辩，好歹要挽回一点面子，“只是刚刚看鬼书，又联想到我师姐死的样子……”
“你师姐？”他淡淡问。
自打我跟他走了，他从来没问过我我这十年里的生活。我挂名的父亲，我的师父，我的师门。现在……终于开始会审了……
我说：“她叫风雅，一直对我都很不错。以前我一直想带她回来看看你的……恩，她喜欢、喜欢美人……”这是我，才有命一口一个美人。
“可是……她被人杀死了啊……”
他忽然搂紧了我。“然儿，莫为这个伤心。”
我失笑。当初真的是为风雅难过很久，但现在已经慢慢开始忘记了。我摇摇头，继续说：“她这人比较有意思，明明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幼稚的人，却天天说什么要杀尽天下坏人，做人要善良、锄强扶弱，说什么乱杀人的都应该死掉……”
“可是爹你说怎么可能？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分明的善恶？”
可是风雅是那么认为的。所以，师父超然世外，却隐隐站在白道那边。世界上没有分明的善恶。但□□的确杀的人多些，白道的确杀了很多恶人。不管各自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我抓着我爹的手挡住我的双眼，也想一并掩盖掉我全身的无力感。每次提到风雅这方面的事迹我都有这感觉。
“你说……是不是听起来就觉得特别傻……”我的师姐风雅。
“唉，算了，不叙旧了，睡觉睡觉……总不能真让你把我小时候尿床的事扯出来当作交换讲给我听……”
他轻柔地顺着我的头发。黑暗里沉默许久，然后……“然儿？”
“啊？”
他问：“……你真的，抱着不归庄主的腿叫‘爹’吗？”
“……”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