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入魔以后》今夕故年

7、第七章

　　谢时自小在沈离神君门下修炼，顺风顺水当了几百年仙君，从没遭受过这般的挫折。

　　他也不是没受过濒死重伤，但那说到底是生是死不过是他一个人的事，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两难境地，一个选择，就这样轻易地葬送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魂魄一瞬间撞入躯体，浑浑噩噩中，谢时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方。

　　花斑蛇从浓雾中钻出来，围绕着他，半支起蛇身，吐着蛇信，模仿着人说话，那声音像夜潋的音色，又不太像：“为什么放手……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离开……”

　　“为什么要救他们？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为什么……”

　　几条花斑蛇缠在了一起，一会儿幻化成小夜潋的模样，一会又幻化成夜潋长大后的模样，仍旧是声声质问。

　　那一声声质问里全是怨恨，如附骨之疽缠绕上来，令谢时无法回答。

　　闭嘴、闭嘴……

　　谢时痛苦地喘息着，魔气在他周身萦绕，心魔在逐渐膨大，企图吞噬他所有神智——

　　魔之所以被万众唾弃，就是因为他们的心魔也是充满邪性、并不完全受控制的，只要有机会，心魔就会尝试吞噬自己的主人，操控着自己的主人，成为一个麻木冷漠、只会四处造杀孽的魔物。

　　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择救别人？

　　因为、因为修仙者逢难时当舍小救大，秉公无私，不可因私情误事，违者当受天谴……

　　谢时在挣扎，曾不得已犯下的错误在一下下凌迟着他，迷迷糊糊中，心魔在他脑海中叫嚣。

　　“选什么选，随心便是，都入魔了，还要想这么多吗？”

　　对啊。

　　都入魔了。

　　还要想这么多吗。

　　昔日曾犯过的错误、永远也来不及弥补的错误，难道今日还要再犯一次吗？

　　那固执地朝他伸着手的人，难道还要……再被抛弃一次吗。

　　另一头众人呼救声越发响亮，带着痛呼，谢时双目赤红，竟是再也不顾，一步一步朝着“夜潋”走去。

　　“夜潋”在朝他伸着手，像极了很多年前那被浓雾吞没也仍伸着手，想拽住他衣角的小家伙。

　　“对不起……”谢时喃喃着，“这次不会抛弃你了，对不起……阿潋。”

　　随着他的靠近，“夜潋”整个人开始逐渐模糊扭曲，渐渐地又变成了一团蛇的模样，但是谢时神智混沌着，无从辨认，伸手要去握“夜潋”的手——但那其实是，花斑蛇大张着的嘴。

　　眼见的谢时就要将手送入蛇口中，一声急促的“师兄”，如石块入静水，瞬间打破了所有假象。

　　戾风裹挟着强大的力量，将幻化成“夜潋”的一团花斑蛇搅碎成黑雾四散，谢时陡然立住脚步——在他眼里，这一幕并不是花斑蛇被杀死，而是可怕诡异的浓雾再一次吞没了小夜潋。

　　谢时错愕之下，无法承受这个结果，被心魔一鼓作气地篡夺了意识，整个人朝前扑去！

　　……

　　谢时再次睁眼时时，已经是许久之后了。

　　他脑袋昏昏沉沉的，还不是太清醒，只觉浑身无力，整个人像是踩在棉花堆里，也不知是依靠着哪里，才不至于横着倒下。

　　心魔闹了一顿，大概在中场休息，蛇毒还没有清理干净，并且随着谢时的清醒，开始变本加厉，谢时浑身燥热，血液都仿佛在沸腾，咆哮着翻滚着。

　　混乱之中，谢时猛地想起消失在浓雾中的人，一个激灵，脱口而出：“阿潋！”

　　这一声又仿佛触及什么难过的记忆了，他惊慌起来，眼睛充血看不清晰，他便伸着手四处摸寻，素来笑容满满的面容此时全是无助和慌乱：“阿潋！阿潋！”

　　夜潋捉住他的手，将他牢牢抱在怀里，俯首在他耳边应他：“我在这里，师兄。”

　　谢时被巨大的恐惧揪紧了心脏，根本听不见夜潋的声音，只疯狂地挣扎着。

　　他力气很大，夜潋一时都压不住他，没奈何，只能一个旋身将他压在冷泉石壁边，一手扣着他的腰，一手扣着他后脑勺，低头就压了上去。

　　“阿——”呼唤戛然而止，谢时眼底涣散，手指僵直了许久，才疲惫无力地垂下，松松地拽住了夜潋的袖子。

　　夜潋呵出来的热气被尽数渡入谢时唇齿间，他低声安抚：“师兄醒一醒，没事了。”

　　温柔而不失强势的灵力也一并渡入谢时体内，在他灵识海处画地为牢，将那还想作乱的心魔囚了起来。

　　那心魔黑漆漆的一团，还很不甘心，闷头四处撞，牢笼倒是没那么容易被撞散，只是动荡起来难免叫谢时难受，谢时闷声哼了声，蹙起了眉。

　　夜潋眸色微深，片刻后他似是下定了决心，在心底默默地召唤了一声。

　　“哼哼。”一团要比谢时的心魔更显沉黑的雾团从夜潋的灵识海深处被唤醒，摇摇晃晃地发出疑问。

　　那是夜潋盘结多年的心魔，是当年被抛弃后不自觉生出来的，不过早就被夜潋驯服了，此时虽然不耐烦，但还是听从夜潋的意念，不情不愿地顺着夜潋搭建的灵力桥将一缕充满威慑的魔气传递过去。

　　谢时入魔时间太短，心魔还未曾驯服，夜潋怕伤了他，只能略作震慑。

　　在夜潋面前，谢时的心魔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小崽子初生牛犊不怕虎，感受到夜潋心魔的震慑，还不服气地想反抗，夜潋的心魔生气了，那一缕魔气凝结成一只小爪子的模样，啪地一下，拍上了牢笼，将威压彻底包拢过去。

　　谢时的小心魔立刻就怂了，弱弱地唧唧两声，缩在牢笼边，不动了。

　　夜潋的心魔轻轻松松就完成了任务，得意洋洋地缩回夜潋的灵识海深处，哼哼两声，又睡去了。

　　小心魔歇菜了，谢时昏沉了一会，才慢慢清醒过来。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盯着夜潋看。

　　“师兄。”夜潋早就离开了他的唇，老老实实地抱着他站着，微微垂头看谢时——他比谢时高一些，视线一垂，就落在了面前人的唇上。

　　因某些不可明说的原因，谢时的唇色殷红，还带着点水色，真是……

　　诱人。

　　心怀不轨的夜某人微微偏过头，旋即又被他师兄抬手扒拉回来了。

　　谢时捧着夜潋的脸，像端详着什么奇珍异宝，一根汗毛都不放过，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端详了个遍。

　　夜潋被看得很不自在，抿了抿唇，正小心揣测着方才他……的时候怀里这人究竟有几分清醒，还没揣测出个所以然来，脸颊上的手松开了，转而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阿潋……”

　　抱着的人比他高，谢时干脆就微微垂头，把脸埋到他颈窝里，闷闷喊了声。

　　夜潋小心地应了声。

　　谢时喊完了人，又不说话了。

　　到底不是常人，谢时很快就反应过来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了。

　　从一开始，他就落了花斑蛇的局里。

　　这些花斑蛇自个儿不能化形，却有一种奇特的本领，它们的嘶嘶声，能使人产生幻觉，十分厉害，连心里揣着事一时失察的谢时都扛不住着了道。

　　——小孩儿是假象，那给他喂药的“夜潋”也是花斑蛇幻化出来的假象，吃的药自然也不是药，那大概是……

　　谢时拒绝回忆那恶心的口感。

　　他刚来魔界的时候就听说过这种蛇，也知道花斑蛇的毒液注入猎物的体内后，会让猎物眼前浮现潜意识里最惊惧的事情，让猎物在极度恐惧中死去。

　　……原来他的心魔，是当年的小阿潋。

　　被他抛弃的小家伙。

　　谢时用力抱住了夜潋，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恢复记忆后的铺天盖地的悔恨让他无法言语，只能再用力再用力地将人抱紧——

　　这温热柔软的身躯，是充满活力的。

　　“阿潋……”

　　谢时眼眶有些湿润，抽了抽鼻子，喃喃道：“你是当年的小家伙对不对？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离开你了，我一定好好——阿嚏！”

　　一缕寒气入鼻，谢时控制不住地一个喷嚏，才惊觉周身不对。

　　——他正被抱着泡在一处冷泉里，可那冷泉冷飕飕的，都直泛寒气了，都压不住他浑身燥热，躁动不安。

　　“蛇性本淫，那蛇毒凶猛……尚未研制出能完全消解余毒的药。”夜潋皱了皱眉，低声道，“冷泉虽能静心，但到底寒气太重，师兄既醒，我们上去吧。”

　　谢时动了动身体，觉得一团火聚集在小腹处，反应甚是明显。

　　都是男人，谁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时微微窘迫，想抬手推开夜潋：“你先上去，我自己泡着就好。”

　　难得看见谢时羞赧的模样，就像是平时披着狼皮的狼忽然被掀了伪装，露出软绵绵的小羊羔本相。

　　前任大魔尊想到左使的话，恶上心头，也不知是被什么壮了胆，膝盖一弯，半是温柔半是强势地分开谢时的腿。

　　“阿潋——”

　　“师兄。”乖巧无害的小师弟温温柔柔地笑了，眼底湿漉漉的，“师兄要是忍不住，我也是可以……帮忙的。”

　　晴天一个霹雳，将谢时劈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