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入魔以后》今夕故年

8、第八章

　　比在小师弟面前展露欲望更可怕的，是小师弟还企图对他施予援助之手。

　　谢时哗啦一声从水里蹦出来，落地时踉跄了一下，旋即又被扶稳——二十四孝好师弟牢牢扣住他的腰，音色无辜：“师兄小心些。”

　　谢时：“……”

　　谢时镇定地环顾四周：“这是哪儿？”

　　腰间箍着他的手臂稳定而有力——他摸过，那肌肉很结实，手感极佳。谢时只觉得一根炭条搁在自己腰间，要把他整个人烧起来了。

　　夜潋道：“在魔宫。”

　　谢时愕然：“魔宫里还有这么一处冷泉？”

　　“是许久之前便有的，左使近日才修缮完成。”

　　谢时捏了捏湿漉漉的衣摆，想施术弄干，一阵凉风吹过，他又放弃了——太热，还是凉快些比较好。

　　轻呼一口气，谢时状若随意地走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挣开了夜潋的手，努力转移话题道：“你对魔宫倒是比我还清楚了。”

　　夜潋神情微微一顿。

　　了解么，当然是了解的。他在这儿住的时间，要远比谢时长呢。

　　夜潋温吞地笑了笑，揽了个空的手略收回，转而握住了谢时的手，体贴地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儿冷，师兄余毒未清，还是先回去吧。”

　　谢时：“……”

　　他根本挣不脱夜潋的手，刚一动，夜潋就轻柔地望过来，眼底碎光纯洁无暇，叫谢时根本没法拒绝——前尘旧事刚想起来，这会儿正是谢时最内疚的时刻，就算夜潋现在说要睡他，他也是——

　　“不用不用不用，我自己就可以！”谢时忙不迭将夜潋推出门外，反手关上门，额头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大概是夜潋吩咐过，屋里早就安置好浴桶热水，谢时伸手往水里探了探，掐诀施法，那热腾腾的水汽立时变成了冰凉凉的寒气。

　　谢时在冰水里又泡了大半个时辰才起身。

　　没用灵力抗寒，谢时起身时唇色都冻得有些发白，不过好在余毒带来的燥热感终于是被压下去了一些。

　　头发还湿漉漉的，谢时施了个术弄干头发，一边系衣带一边往门边走，忽然想起了什么，仔细一感应——他的小心魔，还被关着。

　　谢时怔了一瞬，系衣带的动作一顿，微微蹙起了眉。

　　是谁帮他压了心魔？

　　阿潋吗？

　　他与夜潋同出一门，对夜潋的灵力极为熟悉，感应了一下，那确实是夜潋的灵力，只是又似乎有哪里不同……

　　想着想着，衣带系得乱七八糟，不小心还系了个死结。

　　谢时回过神来，解了一下，没解开，也就懒得管了，三两步走到门口一拉开门，就跨了出去——

　　然后他就撞到了夜潋身上。

　　夜潋一只手还维持着准备叩门的姿势，另一只手勾住谢时的腰，将他稳稳抱住：“师兄？”

　　夜潋大概也是刚沐浴完毕，身上犹带水汽，这么一抱，那湿润温暖的气息瞬时席卷谢时冰冷的身躯，谢时陡然一个激灵。

　　他眉心抽了抽，心里将那些花斑蛇大卸八块，脸上却带起若无其事地笑容：“阿潋来了——阿嚏！”

　　喷嚏一打就停不下来，谢时偏头，一连打了三四个，打得鼻尖都微微泛红，眼底泛起水光。

　　谢时又被推回了屋内。

　　他衣服系得乱，夜潋就将他摁在榻上，半跪着替他解了系带，整理里衣。里衣单薄，夜潋温暖的手指屡次触碰到他，叫谢时僵直了背脊，很不自在，唯恐被夜潋发现不对。

　　这是怎么了，余毒威力这般大的吗。衣衫整理好了，谢时僵如木头，被塞进被窝，被裹得严严实实。

　　夜潋端了一碗药来喂他。

　　谢时闻见苦药味，登时如临大敌：“不必喝药了吧……”

　　“师兄。”夜潋垂了垂眼睫，十分难过被掩去七分，还剩三分不偏不倚地就落在了谢时眼底，他轻声道：“师兄，以前的事，你都想起来了是吗？”

　　谢时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师兄，我不想再失去师兄了。”夜潋的眼角略略泛了红，眼瞳朦朦胧胧地就蒙上了一层润泽，他将药搁在旁边桌上，在榻边坐下，倾身就抱住了谢时，向以往一样，将脑袋搭在谢时肩头，“师兄，你不要再离开了好不好？”

　　话音里隐隐约约，带起了一丝恳求。

　　不知情的，恐怕只会以为谢时是得了重病还耍脾气不肯吃药的混球。

　　谢时：“……”

　　谢时的内心充满拒绝，然而手要比他的思维更快一步，在他脑子发布动作命令之前就先一步回抱了夜潋，甚至还安抚似的拍了拍小师弟的背，讷讷道：“我在呢。”

　　“师兄好好喝药，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谢时：“……拿来我喝。”

　　一碗药落肚，谢时被苦得神志不清，他自记事以来就没怕过什么，唯独怕吃药，那种苦涩怪异的味道，喝一口他能窒息半天。

　　好在他修成仙君之身之后，就很少生病了，自然也就很少吃药——上一回吃药，大概是几百年前了吧。

　　夜潋看着他喝完药奄奄一息的神情，抿了抿唇，似乎想笑，又忍住了，替他擦去唇边残留的药，将一颗甜津津的糖块抵到谢时嘴边：“余毒未尽，心魔未定，师兄这几日莫动灵力了。”

　　谢时应了声好，下意识张口咬住，尝到甜味后舌尖一卷，将糖块压到舌底，长长地舒了口气。

　　夜潋看着指尖一点儿湿润，笑得乖巧。

　　糖块很甜，谢时尝着舌尖一点儿甜味，尝出来这是夜潋的手艺。他偏头看着笑容温柔的小师弟，心里很不是滋味。

　　多好的小师弟啊，这些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都是他的错。

　　谢时没说话，夜潋便弯腰，替谢时掖好被子，如往常一般，亲昵地蹭了蹭谢时的脸颊，才站起身来：“师兄今日倦累，好好休息吧。”

　　夜潋转身欲走，谢时看见他背影，不知怎么竟瞧出一点儿落寞的意味，他下意识伸手拽住一截衣袖，喊了声：“等等！”

　　夜潋回头。

　　谢时问：“也没别的房间，你今晚去哪歇着呢？”

　　“我无大碍，不睡也可。”

　　谢时踹了一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支吾片刻，他叹口气，破罐子破摔道：“我有些冷，你陪陪我好不好？”

　　……

　　方才说出口的话，一定是泡冷泉时脑子里进的水。

　　谢时僵硬地被夜潋抱在怀里，呼吸间都是夜潋身上的清冽气息，他僵直着，整个人一动不敢动。

　　“师兄还冷吗？”

　　“不不不不冷。”

　　“师兄困了吗？”

　　“不不不不困。”

　　“……”夜潋道：“师兄今天好紧张，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补偿你。”谢时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说完了又急忙想补充，“就是——”

　　夜潋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失笑：“师兄不必如此。当年情况危急，师兄的选择并没有错，何况后来师兄又救我一次，多年厚爱，我都铭记于心。”

　　“不是这样算的……”

　　谢时听他这么讲，心里非但没有被谅解的高兴，反而有些难受，他深吸一口气，微微抬头，对夜潋对视着，重复了一遍：“不是这样算的。”

　　夜潋反问：“那要怎么算？真要算起来，没有师兄，我早就埋身妖兽腹中了。”

　　谢时被问得一个怔愣。

　　这事翻来翻去，就是笔算不清的账。真要算起来，确确实实责任不在谢时。

　　可他就是莫名在意，越来越在意，光是想想这些年与夜潋相处的事情，他就恨不得将整颗热腾腾的心都捧给夜潋。

　　谢时词穷卡壳了半晌，干脆不想了，只气闷道：“不行，阿潋受了这么多罪，就该好好补偿。”

　　夜潋有点头疼。他虽有心英雄救美，但这回花斑蛇之事却非他所为，他是最不希望谢时恢复记忆的，谢时不恢复记忆，那他便只是谢时捡回来的乖巧小师弟，时间久了总能叫谢时知晓并接受他的心意。

　　可眼下谢时恢复记忆了……以谢时那迟钝的脑回路，怕是又要多许多波折。

　　谢时还在问：“阿潋可还有什么很想要的东西？”

　　他挣开了夜潋搭在他腰间的手，翻身坐起，神情认真信誓旦旦：“阿潋要什么都可以，师兄带你打架吃喝四处玩乐，你想要天上星星，师兄都去给你摘！”

　　夜潋薄唇微抿，片刻后他也翻身坐起，一把将谢时抱住，将纯情乖巧兄控小师弟的人设运行到极致，话里话外都充满着信赖与依恋：“好呀，那我就要师兄。”

　　谢时：“……”

　　“我把师兄锁住啦！”抱着他的手紧了紧，夜潋凑在他耳边轻声说话，热气顺着耳蜗一路滚烫钻入谢时心口，“师兄跑不掉啦。”

　　谢时：“……”

　　夜潋追着问他可不可以，就在他耳边一声声乖巧地问。谢时一下子就受不住了，耳根被夜潋呵气呵得有点发软，张了张口，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好。”

　　这字一出，他便听见夜潋短促地笑了声，充满着如愿以偿的欣喜。

　　谢时舌尖在齿间舔了舔，糖块的甜味仍旧未散尽，他隐约觉得自己把自己卖了，但看着夜潋眼底盈盈的笑意，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好像，从来没见夜潋这般开心过。

　　夜潋眼底的光，让他不由想起漆黑夜色中，那温柔缱绻的泠泠月光。

　　太漂亮了。

　　温柔得让人心动。

　　卖树种少年的话不期然在脑海中响起，循环反复。

　　——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想抱他。

　　——想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谢时压了压心头些许异样情绪，只作无意地将手搁在夜潋腰间，见夜潋没反应，他又进一步靠过去抱紧，将自己彻底送进小师弟的怀抱。

　　清洌气息扑鼻而来，谢时听见小师弟扑通扑通的心跳，一瞬满足。

　　他微微合眼，长舒一口气。

　　完球了。谢时想。

　　他对他家小师弟的心思，好像似乎仿佛，有点儿不太单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