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雪》云闲不系舟

8、第七章

　　终年云雾缭绕的落霞山之巅，有一座青崖观。
　　道观不大，却是建在陡峭绝壁之上，平日里即使天气晴朗，山下也难见只檐片角。

　　一路沿着蜿蜒石阶往上，大清早的，京兆尹李献忠父子就已经登上山巅，敲响那扇观门。

　　观门半开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嬷嬷正在修剪花丛，听到门环被敲响后只是回头望了一眼大门处，又无甚表情地继续忙手里的事，仿佛门口的几人都不存在。

　　虽然来时已经千叮万嘱过，李献忠还是担心地看了儿子一眼，见他没什么被怠慢的不满之色，一颗悬着的心也悄悄放下，生怕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在这惹出什么事端来。

　　他哪里知道，青崖观虽换了个主人，但它的名声在民间可一点都不曾衰落，还是那个天下人心怀敬畏之地。
　　不管是说书人口中妙趣横生的奇闻故事，还是茶楼酒肆最喜谈的江湖八卦，青崖观三字都是他们最经常提及的，俨然已成为天下武林圣地之一。

　　更何况，大夏书院与青崖观同处落霞山，书院平日里远远就能眺望见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峰。知道那山巅云深处曾居住着天下第一宗师，知道那出过力挽狂澜、拯救社稷于危难的绝世名将，他们这些涉世未深的书院学子显然比常人更容易生出向往与敬畏。

　　更何况，现在山巅处还多了叶悠宁这么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李家纨绔对青崖观好奇已久，只是一直无缘上山，这一回真站在了青崖观前，他内心虽激动难耐，却不敢表露出来。

　　壮阔云海，渺小尘世，一路走来所见的风光确实对得起心中想象，只不过这道观嘛……
　　倒显得有些不够辉煌气派，李家纨绔在心里琢磨了好久的词，想了想终于暗自点点头，瞧这墙这路，这砖这瓦，不少年头了吧，怎么就不翻新修一下呢？

　　李家纨绔等得无聊，目光到处乱瞅，终于落在那扇道观大门上。

　　“咦？”
　　怎么反倒把大门换了呢？
　　虽然漆面都刷成旧色，铜钉铜环看着也不新，但“见多识广”的李家纨绔敢肯定，那扇厚重大门就是这几年才新换上的，与其他地方多了几分格格不入的感觉。

　　没敢开口问身边的父亲，事实上在刚才那声轻咦之后，他就感觉不远处那修剪花丛的老嬷嬷似乎冷冷斜了他一眼。
　　想起书院馆舍里每晚那些夜谈大会，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毕竟是曾经天下第一人所居，这的高手必然是极多的。
　　还是小心为好，不敢再乱瞅，乖乖躲在父亲身后，没多久就等来了公主身边的侍女。

　　“见过京兆尹大人，何事来访？”
　　叶霖先向京兆尹父子行了一礼，却没准备把他们迎进去。

　　李献忠倒不尴尬，反而暗自长松了口气。曾经的青崖观地位超然，像他这种小卒子连上山的资格都没有，换了一任主人后倒没那么多讲究，只不过……这新主人也是与某些禁忌牵扯颇深的，当今一直对这女儿不闻不问，其实也隐隐表明了他的态度。

　　所以对他来说，能不进观门最好。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他根本不会第二次上山拜访。

　　“还是上次犬子的事，”换上一堆笑容，李献忠也匆忙回了一礼，“上次卑职来谢恩时，犬子受惊吓生病在床，未能前来。而此番他大病初愈后，便一直缠着让我带他上山，说要亲自谢过公主恩德，卑职实在是经不住央求，只能厚着脸再次来打扰公主清修了。”

　　说完赶紧从儿子怀中拿过一长条状的精美礼盒，拱手递了过去。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一定收下。”

　　“大人客气了。”瞧他儿子满面红光的样子哪像大病初愈，叶霖对这些人的虚伪见怪不怪，毫无负担地接过礼盒。
　　是礼就收，谁让咱公主穷得很呢。不过若是想求她们办事嘛，抱歉，您走错地了……

　　“唉……那个……”李献忠变得有点支支吾吾，待叶霖准备开口送客时，他才狠下心来，“不知公主今日可有闲余？”
　　“很不巧呢，公主这会不便打扰。”叶霖诚实说道，“大人的心意必然会带到，若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李献忠慌了下神，忙道：“既然公主没空，霖侍卫帮卑职转达一声也是可以的。”

　　“哦？”
　　瞧京兆尹这般不顾颜面，连她一个小侍女都要堆笑讨好，叶霖倒不好赶客了。转念一想京兆尹最近陷入的那些麻烦案子，她心中多出几分了然。

　　“都怪卑职能力不济，愧对江都父老。”李献忠挤出几滴眼泪，拿袖子抹了抹，“一想到那些尸骨未寒的无辜百姓，卑职心里就在滴血啊。”

　　“大人节哀，”叶霖只好陪他说下去，“那些案子我们也有所耳闻，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别……”李献忠打断道，“卑职这也是无计可施了，思来想去只能来讨教一下公主。”

　　讨教？难道不是想让公主给宫里说说情的？不过也对，这些老狐狸肯定知道公主在宫里没什么地位，真要公主去帮忙说情指不定会帮倒忙。
　　叶霖心中好奇起来，如果不是来找公主帮他说情又能为哪般？公主平日里过得那样低调，除了身份尊贵，好像还真没什么能跟他们扯上瓜葛的了。

　　“公主从小就那般聪慧，又能跟在长公主身边，见识必然是不凡的。前些日子帮犬子化解危难，足以证明公主学问超群，足智多谋。”
　　李献忠面带诚恳，“所以卑职此番前来斗胆想问一句，不知这神鬼之术公主可曾涉猎一二？”

　　叶霖愣了，怀疑京兆尹在开玩笑，认真审视了几遍发现并不是后，她嘴角抽了抽：“大人您说笑了，青崖观虽也供奉三清，但其实并无一人修道。”

　　“那公主可曾识得一些奇人异士？”李献忠不死心地追问道。
　　叶霖抱歉地笑了笑：“大人您觉得以公主的威望和年纪，像是认识能人的样子吗？”

　　“不不不，卑职不是这个意思，”李献忠绕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直接开口问道，“卑职是想问，长公主当年就没几个这种朋友？”

　　“大人您真是想多了，我们青崖观以武道立身……况且，自从长公主仙去，青崖观与江湖人士就再没有来往了。”
　　看着京兆尹眼中浓浓的失望之情，叶霖心中也叹了口气。长公主当年还健在时，仗着天榜第一的赫赫威名，青崖观三字的份量堪比金銮殿。可现在嘛，这真心就只是一座风景绝好的小道观而已。

　　“所以，真心帮不上大人，实在是有愧。”

　　……

　　为长公主的灵位上完香，再将灵堂内一盏盏长明灯耐心添过灯油，环顾一圈确认没有疏漏后，叶悠宁才缓缓阖上殿门。
　　这是她平日里必做的事情，虽说三年丧期满好几个月了，早就不需要每天都来灵堂守着。

　　“公主，您快看看，您画的画又回来了！”
　　偏殿的台阶下方，叶霖刚送客回来，手里拿着一空的礼盒，而盒中之物此时正被叶霜展开着。

　　“哦？”
　　叶悠宁走近一看，发现还真是自己手笔，不由得有些好笑，“谁送的？倒挺巧啊。”

　　“回公主，是京兆尹。”叶霖答道，言语中颇有些无奈。

　　叶悠宁奇怪道：“他之前不是谢过一回了么？怎么还来，不嫌上山的路难走么？”

　　“他来是想问，公主有没有学过神鬼之术……”
　　两女脸上都是强忍着的笑意，叶悠宁一听，自己反而先笑了起来：“这位大人很有趣。”

　　“虽说我武功稀烂，不值一提，但我们继承的可是长公主留下的青崖观，是武林中的圣地！他在想什么呢……”
　　“病急乱投医了呗。”叶霜快人快语，显然所知甚多。

　　看叶霜这样子，估计之前不知跟哪个送东西上山的婆子八卦过，叶悠宁好奇道：“那你们倒是跟我说说啊。”

　　“是女鬼索命！”叶霜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
　　“其实我两个月前就听说了，不过那时候还没现在闹得这么大，死的也是些江湖上该杀的混混败类，所以大家吃瓜看戏的多，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但不知怎么地，那女鬼最近好像有了变化，听说连官府都压制不住这事了。”

　　听叶霜说完，叶悠宁想起京兆尹之子去书楼抄的那些玩意，心说原来是为了这事。
　　她摇了摇头，并不信鬼神之说：“装神弄鬼罢了，江湖上不少好手都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吓吓普通人有什么难度？”
　　暗自感慨，官府平日里养了那么多人，真需要用人了也没几个能办事的，居然能让江都掀起这种风浪，江湖上的人命就不值得重视了？

　　“看吧看吧！我就知道公主会这样说。”一旁的叶霜忽然一脸得意。
　　而叶霖也很无辜：“明明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好啊！居然拿我说笑！”叶悠宁无奈，“你们都有这样的身手，而我天天跟在你们几个大高手身边，会这样想有什么奇怪？”

　　好不容易得瑟完，叶霜收了收笑容：“公主，这女鬼还真不是您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