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长公主传》云白小君

39、第十四节 选择

　　“木头，你怎么了？”赵岚接连唤了几声，但不闻他回应。紫萱便上前探他鼻息，一时神色堪忧。

　　“他怎么样了？你可有办法救他？”

　　紫萱沉吟半晌，答道：“带他去找我师父。”

　　那个“疯神仙”？赵岚皱着眉朝满脸血迹的杨文俊望去，没有再迟疑：“好！”他们合力将杨文俊搀回如梦酒楼，在庭院中找到了独自赏月的宫主。

　　赵岚明白之前对她多有顶撞，眼下既有求于她，只能先放低姿态：“神女姐姐，救命啊救命啊！”

　　宫主颇为意外地回眸瞧她，这样亲昵撒娇的语调她可不习惯。

　　“师父，杨公子受了伤，还请您高抬贵手救救他吧！”

　　宫主的视线落在杨文俊身上时已经明白了赵岚突变的缘由，紫萱的话才说完，她已转过身去：“我为何要救他？”

　　“您不是心怀天下苍生的神女吗？既要拯救天下苍生，总得一个个来吧！”

　　“适才你离开的时候，似乎说了不需要我帮助。”她却格外较真。

　　赵岚忍着性子讪讪地笑：“世人皆知我顽劣无赖，向来说话不作数的。适才对您多有冒犯，是因为……嘿，您说话有点古怪。后来听紫萱介绍您是她的师父，我想，这其中一定有所误会。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怪了您的好意。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我吧！”一口一个“您”的，态度谦恭有礼，她笑得脸酸，差点骗了自己。

　　紫萱帮衬道：“师父，杨公子被结界中的异兽所伤，还需速速救治啊！”

　　宫主再回头时，直直地望向赵岚。赵岚也不再躲闪，即使头皮发麻，也坦然回应她的目光。而宫主的眼神凝聚了越来越多的怀疑困惑，最终又悄然化开。她的神情不再带着挑衅和不悦，在赵岚眼里，那便是亲善了许多。

　　“神女姐姐？”

　　“叫我师父。”她答着，回身朝楼内走去，“还不快跟着。”

　　“师父？”赵岚小声念叨，无奈此刻不敢多问，便笑着追上，“师父，多谢师父！”为何宫主让她叫师父呢？是看中了她的天资聪慧，要教她武功？还是她特别喜欢收徒弟？什么玄荣阁、洢水阁、灵山宫……难道江湖上的门派都是这么称呼的？不对，还有一个魔宫。上回杨文俊还跟她提过一个什么龙山宫。哎，反正不是阁就是宫，有点和皇城相混淆的错觉。

　　赵岚一肚子心事，嘴上却是一言不发的。乖乖地服从宫主发出的每一个指令，这时候若是被人看见了，恐怕会玷污了她刁蛮公主的名声。

　　“你们在外头守着，不要让别人靠近。”

　　“是，师父。”赵岚赶紧答应，拉着紫萱走出了如梦酒楼的一间客房，将门掩好后才长呼一口气。

　　紫萱虽担忧杨文俊，但瞧见赵岚神神叨叨的模样总归有些发笑：“公主殿下能屈能伸，倒是令我刮目相看。”

　　“嘘——”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朝屋里使使眼色，以口型回答，“我可不敢瞎说什么，当心被听见。”

　　紫萱却道：“放心，师父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她既收你为徒，便不再与你计较了。”

　　赵岚撅撅嘴：“但愿吧。如今只要她肯救人，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她想着，总觉得站在门外说话会被宫主听到，便拉着紫萱走开了几步，凑在她耳边轻声问道：“这个……她为何要收我为徒？之前又说什么万物之灵，什么是我的也逃不掉？”

　　紫萱知道她心中的困惑，正好趁宫主救人时向赵岚解释，却又碍于时机不对不能说得太透彻：“师父她，受命于天。她预料将来魔宫坐大会危害天下苍生，而你，将带着万物之灵，助我们对抗魔宫，拯救天下。”

　　这个夜晚实在太隆重，动不动就听她们搬出“天下苍生”，而在此之前，赵岚觉得能过好自己这一生而不去危害别人已经是她最大的限度了。如今却把拯救天下苍生的重担一下撂在她的肩上，这显然已经超过了不可思议的范畴，这是胡话连篇、白日做梦。

　　她虽一个字不说，这荒诞可笑的表情却是对紫萱的回答。紫萱却丝毫不觉可笑，当她见到赵岚时，就坚信她能完成使命。无论赵岚是个聪慧可人的淑女，还是一个泼皮无赖，她都将从历练中蜕变，最终接受使命，完成使命。

　　因此，当她以坚定从容的眼神望着赵岚时，赵岚也终于相信这不是她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这，是真的。

　　这竟然是真的？若不是紫萱救过自己又救杨文俊，若不是一切真实地发生在眼前，她一定觉得紫萱是个披着完美皮囊的骗子。可一旦承认这一切都是真的，赵岚又陷入了无可避免的困顿之中。要她挑起重担，心怀天下？她似乎看到将来的自己，毫无表情的面容，疲倦沧桑的神色，也许那时已法力超群，却伤痕累累。这……可不算什么美好的期待。

　　她虽一直抗拒长大，抗拒成婚，可她预想的生活是同心上人一起浪迹天涯，活得轰轰烈烈、缠缠绵绵。此刻她确定那个心上人是杨文俊，未来也是轰轰烈烈，却难保缠缠绵绵。

　　赵岚越想，越觉得她们给她刨了一个坑。而她为了救杨文俊，只好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公主，公主？”见她咬着嘴唇发愣，紫萱轻轻地将她呼唤到现实。

　　赵岚自觉失态，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别害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紫萱主动握起她的手，与她并肩而立。她们靠得这么近，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徘徊在赵岚跟前。赵岚用力耸着鼻子吸了口，猜测这并不是调制的香料气味，也不是花草的清香馥郁，那会是什么呢？闻着使她心安平静，使她对紫萱更添好感。

　　“我听说沧山派因牵涉到谋逆案而遭通缉，那么杨公子是断然不可能再回皇宫了，甚至不能留在帝京。目前来看，沧山是他最好的归宿。”

　　赵岚却渐渐恢复理智：“不行，若他回到沧山，等于默认指控，担下了谋逆罪行。那么这一身污名就真的洗不掉了！”

　　“可如今风声正紧，还能去哪儿呢？”

　　“不管他去哪儿，我都会陪在他身边。”赵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连自己也愣了，难道这就是她的心声，所以脱口而出甚至不经过思考？

　　紫萱明显也倍感意外：“公主这是认真的吗？”

　　她这回是经过考虑后认真地颔首，虽然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对是错，但是起码对得起自己的心。“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他能洗脱自己的罪名，能堂堂正正地回到皇宫去！”

　　“你真的已准备好？”紫萱提醒她道，“出了皇宫，你们得自己面对所有的艰难险阻，可能要风餐露宿，自此颠沛流离。特别是你，就这么逃出皇宫陪在杨公子身边，若是让太子寻到了踪迹，只怕会杀了他以儆效尤。”

　　赵岚咬了咬嘴唇，显然被她戳中了软肋，可犹豫之后是她的更为坚定：“我愿与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紫萱听闻，轻声叹息：“但愿他对得起你的一片真心。”

　　赵岚听她一言，不由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在这样的夜半时分，她站在屋外心怀忐忑。是对他伤势的担忧，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迷惘。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呢？出了皇宫，她便再无依靠，天下之大，除了沧山他们又能去哪儿呢？曾经向往的浪迹天涯，却在真正面临时显得格外仓促不安。她的心里没有底气。

　　紫萱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这几日，我与师父要去庐陵一趟。等我们完事之后再与你联络可好？”

　　“你是说，让我们跟着你？”

　　“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

　　“好！”

　　二人之间再无话语，只是静待结果。赵岚虽有担忧，却对这位新师父充满了信心。瞧着紫萱对她如此恭敬，想来她也是个十分厉害的人吧！就看在她为杨文俊疗伤的份上，认了这个师父了！如此，也算是紫萱的师妹。她回眸朝紫萱一望，正遇紫萱投来的目光：“师姐，往后的日子多多包涵呐！”

　　紫萱粲然朝她笑着。她笑得可真好看！除了“好看”，赵岚搜刮肚肠也想不到别的更贴切的词语了。在她面前，赵岚甚至自愧不如，甘愿做陪衬。有这样一个好看又心善的师姐，至于师父如何古怪如何冷漠都不算什么了。她正想说什么，却见紫萱的神色一下紧张，回身朝楼下望去。
　　如梦酒楼里灯火通明，任何异样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但楼下那人似乎并没有隐匿身形的打算，他站在正厅，朝二楼坦然相望。

　　赵岚跟着紫萱转身，却在看到楼下的人时失了方寸，不由朝后缩了两步。紫萱见她如此忌惮还以为是仇家，可看那人的气度仪态，却让她有了答案：“是太子殿下？”

　　赵岚怯怯地点点头，朝她使了个眼色。

　　“放心，这里有我。”紫萱的答案总是令她心安。

　　赵岚松开了与她相握的手，轻声道：“多谢。”她不敢逗留，虽然心中百转千回，却无奈想不到合适的借口。还能狡辩什么呢？这三更半夜的站在被朝廷查封的如梦酒楼已是在挑战赵旸的耐心了。若让他知道这房里还有一人为杨文俊疗伤……杨文俊失踪这几日，他一定也在追查，之所以不告诉她，就是想断了她的念想。没想到，她反而愈发胆大。

　　街头巷尾到处都张贴着通缉沧山派的悬赏令，而她作为他的亲妹妹，却阳奉阴违，不仅擅自相救，还要私自出逃，打算与通缉要犯亡命天涯。

　　“咚——咚——”赵岚的脚步踩在台阶上，因四处空空荡荡而显得格外大声。待她走到楼下便迅速地查看一番，看到了门外等候的孙靖琦。还好，只有他一个。赵岚刚放下的心却又提了起来：不见掌柜，说明外头可不止一人。他们会不会已经将这里重重包围？只待将她带走，便进来搜捕。而杨文俊受了伤，又怎能安然出逃呢？

　　有了这番思量，她在赵旸跟前不远处停下，彼此间留了大段的距离只为抓捕行动时，她可以尽快逃到杨文俊身边。

　　而这样疏远的距离，等来了赵旸的一声低喝：“赵岚，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赵岚不敢靠近他，似乎能瞧见他身上不断冒出的火气：“我……我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我有自己的打算。”

　　“哦？”他冷冷笑道，“那你的打算是什么？是偷偷救下杨文俊，然后跟着他逃离帝京，逃去沧山吗？”

　　“自然不去沧山！”赵岚立刻反驳，才冒出的底气却在赵旸的逼视下再次渐渐消退，声音也低了不少，“他曾救过我，如今他有难，我便不能见死不救。”

　　“他救你的恩情，你之前已经连本带利还给他了。如今彼此两清，互不相欠！”他说着朝赵岚大步走来。

　　赵岚一步一退，始终和他保持着距离：“不！哥哥你不懂！”

　　他的步子更快，追上赵岚将她一把擒住：“别胡闹了！你对他只是抱有亏欠，一心想着报恩而已。这不是喜欢，更不是爱，这只是不必要的牵绊！”

　　赵岚听闻却恼了：“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不是我，又怎会明白我的心事？是，你是我的哥哥，比我年长又曾有过刻骨铭心的一段情。你喜欢乔丝怡，为了她这么多年都宁可孤身一人。可我又何尝不是？为了他，我情愿终身不嫁！”

　　“你！”他依旧紧紧攥着赵岚的胳膊，但眼中已流露出些许动摇。

　　她噙着泪的双眸中闪动的是倔强是委屈，是对心意的坚定不移。而她这模样，却蓦地让他忆起太后寿诞那日。在皇帝的嘶吼声中，是她将殿门踢开，带着泪容坚定地一步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