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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十五节 斩断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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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一阵钝痛,手下的力气也撤了几分。
赵岚趁机将手抽出,朝后退了两步,抗拒地盯着他。而他仍有些许理智在抗争,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递给她。
锦盒?赵岚不明所以。
他苦笑:“你当真一点不记得了?”
经他提醒,赵岚似乎有了眉目:“这……是张公子赠予我的?”她本想问问为何会到他手里,可转念一想,她收下这个锦盒后便交由梨莎,那么辗转到他这里也就不奇怪了。
“这些日子以来,你都没有打开过吗?”
赵岚对张君浩抱有歉意,可在他面前却并不显露:“这是我的事。”
“并不是。”他清了清嗓子,正式告知她,“他将成为你的驸马。”
“什么?”
“他的父亲是战功卓著的将军,家世显赫足以与你相配。”
“不!”她愈发排斥,以他的话语回击,“我很欣赏张公子,但那不是喜欢,更不是爱。”
“你是一个公主,婚姻大事关乎皇室利益,与情爱无关。”
“那你为何守着乔丝怡死心塌地?”
“岚儿……”虽在劝说,他的语气亦渐温和,“你难道不想想看看这锦盒里装的是什么?”
赵岚也有过好奇,但她却以为打开了锦盒,直面张君浩的心意反而会加深愧疚,又何必呢?
见赵岚犹豫,他替她打开锦盒,取出一块玉佩:“你看,这上面是一朵傲然绽放的兰花,是他特意为你打造的。”
她抿抿嘴,答道:“可是哥哥,我的岚并不是兰花的兰呀!”
“可是……”
“哥哥你可知父皇为何为我赐名岚?岚,乃山中雾气。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她的泪水已消失不见,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刺痛着他的心,“身为皇室公主,我自知此生都无法真正地获得自由,可是我还是心存向往。愿徜徉天地间,再不受拘束。”
“你要知道,即使你不是公主,也到不了如此自由的境界。”他默然哀叹,“人生在世,便是不自由的。”
“那哥哥,愿否助我?”她小心翼翼,生怕打搅彼此好不容易重建的氛围。
而他没有即刻回答,只是看着她。这个最熟悉的妹妹,这个从小跟随他身后,时而吵闹,时而闯祸的妹妹。终究是长大了啊……他苦笑:“女大不中留,此言不虚。”
赵岚破涕为笑:“哥哥!”
“记住,若是在外头待不住了,便回来吧。”他伸手宠溺地揉揉她的额头。
“是啦!”她故作欢笑,却觉得鼻子酸,有滚烫的泪再次上涌。
“罢了罢了,由你去吧,你若不吃点苦,恐怕还不知宫中过得有多快活!”他絮絮地念着,转身走开。
她还想再叫他一声哥哥,可张了口,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是她错了吗?毅然离开亲人,离开她的“家”。当她察觉自己一天天地喜欢上杨文俊,就好像离自己的亲人故友一天天地越来越远。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不能两全吗?长大就意味着离开家,步入全新的生活吗?会更幸福,还是不幸呢?
伫立许久,直到再不见他身影,直到天色渐明。为掩人耳目,酒楼里所有的灯火熄灭,她便一下站在了黑暗里。
“你可还好?”不知何时,紫萱已来到她的身边。她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不想打扰赵岚,却又放心不下。此刻更是担心她摸黑找不到路,便伸手相扶:“走吧,我们上楼。”
赵岚回过神来,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在昏暗的光线下看清了周围,若不是紫萱相扶,恐怕会撞得鼻青脸肿。“他怎么样了?”
“已经无碍。”紫萱拉着她上了楼,“但他经不起奔波,需要休息。”
赵岚点点头:“哥哥既然已经答应,就不会出尔反尔再来为难他了。”
“那你们先在这里歇下,等他身子好点了再离开帝京吧。”
她听着紫萱的安排,没有异议。
到了门外见到宫主,反倒比初见时更神采奕奕。她朝紫萱吩咐道:“已经耽搁了一夜,这便动身吧。”
紫萱应了一声,复又嘱托赵岚:“若有什么事,尽管交代玄荣阁的管事来告知我们。不必见外。”
赵岚心头一暖:“多谢,多谢。”
“保重。”
宫主在二人道别之际,忽而开了口:“过些日子,你们便去良州吧!”
“良州?”
宫主并不解释:“一切自有天意。”
赵岚虽然不喜欢她神神秘秘,但也已经接受了她的安排:“知道了。”
宫主朝屋内昏迷在榻的杨文俊望了一眼,目光再次从赵岚身上碾过:“但愿你不会后悔。”不等赵岚回话,她已率先下了楼,紫萱朝赵岚示意后便快步跟上。
二人的脚步极快,才走下楼梯,还未走出正厅便已隐匿行踪,消失不可见。
赵岚走入房内,她倒也习惯了昏暗的光线,顺利地来到床榻边坐下。杨文俊的面容虽模糊,却仍可分辨。此刻,又只剩他们二人了。
在空荡荡的如梦酒楼客房内,闻着淡淡的尘土气息,借着并不明晰的光,二人靠得这么近,却又像那么远。
一夜的担惊受怕,此刻的赵岚卸下防备,疲倦困意将她压倒,不知何时,她伏在床头睡着了。
睡梦里,她站在烈焰之中,忍受着蚀骨之痛,手中的剑却依旧紧握。四周都是亲友的尸体,依稀不可辨。她的心中有愤怒,有悲怆,有绝望。可是命运将她缚住,即使抗拒,结局却不可变。
醒来时,已近晌午。房内闷热,她的身上也是汗涔涔,衣裳贴于肌肤,十分难受。她捧着昏沉沉的脑袋,渐渐坐直伸个懒腰,再回头,却见一双眸子痴痴地望着自己。她的心跳一下乱了,有些窘迫地嗔道:“醒了怎么也不说话?吓我一跳!”
“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你,我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不敢出声,恐惊梦中人。”
“我又何尝不是?这几日没了你的消息,我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有了你的下落,却在结界中受了伤,好在有惊无险。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是要将这些日子以来的心事全部倾吐,可说着毫无头绪的话语,又觉得尽是多余。此刻,他在她身边,就够了。
“对不起。”他望着她,语带哀伤。
“为什么说对不起?”
“熙英,玄荣阁的阁主,原来竟是延平王府的郡主。”
“我已经知道了。”她仍不明白他道歉的理由。
“如果我早些发现,也许她便不会死。你就不会又失去了一个亲人。”
赵岚有些讶异:“亲人……是啊,可她被赶出王府时,我还年幼,所以对她并没有什么印象。”
“她曾向我提到过你。”因为受了伤,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带着歉意的温柔,使赵岚分心。
“我?”她不敢告诉他,她只是想听他说话,无论说什么都好。
“她们母女曾在沧山住过几年,如今推算开来,恐怕是刚被赶出王府的时日。”他开始陷入回忆,“她的话不多,总是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发呆。时间久了我们熟悉后,她向我说起过一个惦念不忘的遗憾。现在回想,原来那是关于你的。”
赵岚也沉迷在他的回忆起,睁着一双眼睛朝他出神地望着,示意他继续说。
“她告诉我,在她爹赶走他们的前一年的除夕夜,她如同往年一样跟在大人们后面出席家族盛宴。举行盛宴的那户人家家里,住着一个玲珑剔透、精雕细琢的小妹妹。”他说着,从心底漾出微笑,“她被所有人捧在手心,当作至宝。”
赵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心里却忽的有些失落。
“她好羡慕那个小妹妹。她也想拥有父母亲人的爱。可是她知道,她爹并不喜欢她。想到这里,她一个人偷偷地离开宴席,跑到外头痛哭。她哭了好一会儿,忽然有个人拍拍她的肩膀,问道‘你为什么在哭呀?’她一回头,看到了那个小妹妹。”
赵岚挠挠脑袋,似乎对这段往事已无印象。
“她不敢告诉小妹妹真正的原因,只能说没有人愿意陪她玩,她觉得很孤单。小妹妹拍拍胸脯说一切包在自己身上,然后拉着她的手一起玩耍。这一个夜晚,她笑得特别开心。她开始怀疑,原来这世上除了母亲,还是有别人愿意真心待她的。临分别时,小妹妹将头上的珠花赠给了她,并承诺,来年还要一起玩耍。”
赵岚垂着头,不再努力回忆往事,而是心生愧疚。这一件对她而言再平凡不过的小事,却被赵熙英惦念不忘好多年。她是众星捧月,赵熙英却惨遭驱逐。二人生在不同的身份,便承受着不一样的命运。若是上天阴差阳错将她们互换,那今日,她也会同赵熙英做出一样的选择,迈向一样的结局吗?还是因为是她,所以便不会为赵乾所厌恶,不会被驱逐出王府,这后来,他也不会走上谋反逼宫的绝路呢?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一切都不可能重来。
“好可惜,这段回忆只有她拥有。”赵岚轻轻叹道,“对我而言,每日都是在嬉笑玩闹中度过的,旧的朋友离去,就会有新的朋友出现。所以对她的那个承诺,是我食言了。”
“我也很可惜。”他说着,看着赵岚的双眸中起了迷雾,心神动摇时不自觉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微凉,力气单薄,几乎使轻轻覆在她的手上。可纵使这样,她也觉得手上有千金重,再也无法抽离了。念及此处,赵岚竟羞红了脸,不敢瞧他:“你可惜什么?”
见她没有拒绝,杨文俊有得逞后的快意,又难免口干舌燥,紧张得很:“若她还活着,也算是你我共同的朋友了。”
“真想不到,她竟愿意同你做朋友。”
“什么?”面对没来由的挤兑,他有些无措,几乎要将手缩回来,以为是自己的莽撞触犯了赵岚。
不曾想,赵岚的羞赧只是短暂的,她眉眼含笑,朝他啐道:“像你这样一块木头,和你做朋友岂非万般无趣?”
他哑然失笑,低声反驳:“你是已经觉得无趣了吗?”
“我?”赵岚不料被他呛到,有些恼羞成怒,“我可不是那种见异思迁、朝三暮四、生性凉薄、变化无常的小人!”
他却被逗笑了。
“还笑!”赵岚愤然抽出手掌,站了起来,“你仗着自己受了伤,所以这般欺负我吗?”
“你……是不是把自己知道的成语都说了个遍?”他仍憋不住地笑不停,牵扯到身上的伤口,也不觉得痛了。
赵岚气得直哼哼:“你什么意思?难道我是那种不学无术的人吗?我这是……大智若愚。”说了这个成语后,她对能完美地表达自己的含义而感到很得意。
“是,大智若愚。”他点头赞同。
“我只是……装作什么都不懂,这样才能降低你们的防备,让你们以为我很好欺负啊!那我一出手,你们可都趴下了!”她仍在为自己辩解,这样认真的模样显得格外有趣。
“我输了。”既然她在意,他是决计不会拆穿那点小伎俩的。
“木头。”她重新坐回榻上,收敛起嬉笑的神色,想要向他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昨晚太子哥哥来找过我了。”
他听闻,也随之没了笑意,急切地追问道:“殿下他说了什么?”
“老祖宗寿辰那天,你为了救熙英而落入花爵公子的陷阱。你不知道当晚赵乾就发动了逼宫,幸而被太子哥哥识破,成功镇压。可是……沧山派因牵涉到谋逆案而遭通缉,宁国上下,都张贴着悬赏令呢!”
虽然他在调查赵熙英失踪案时也掌握了一些赵乾与赵勰联手谋逆的消息,却不料沧山派终究逃不掉被牵连的命运。
“你,是不可能再回到东宫,更不能回皇宫了。”
他黯然以对:“太子殿下是来劝说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