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帝师父》萧瑟行者

14、决心

　　不管荀鹤怎么撒娇耍赖，文玉终究是走了，眨眼间就成了视野中的一个白点。
　　荀鹤心下郁闷至极，若在凡界，她完全不必如此依赖别人，天地广阔哪里去不得？可这里是天界，她没法单独行动，只能巴巴等着文玉回来，竟是跟被软禁的日子一样不得自由了。
　　荀鹤站在冰净坛的中心，望着文玉消失的方向满心怨念，转身时没注意脚下，打了一下滑，而后，一只手拎住了她的后衣领。荀鹤转头，对上妘唐冷冰冰的脸，心更凉了几分。文玉在旁时，妘唐最多就是面无表情，这会儿文玉走了，不知是否荀鹤错觉，她总感觉妘唐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善。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荀鹤立即收拾起怨气，端出一副老实乖巧貌。
　　这是她从小到大最拿手的把戏，能哄得琴姑把她当女儿疼，哄得姜昼带她四处乱逛却从不担心她会逃跑，但妘唐显然不吃这套，依旧半点笑颜也没有，拎小鸡似地把荀鹤带下半山腰，落在一处殿前广场。

　　荀鹤定睛一看，前方的几间大殿以纯白大理石筑造，颜色跟其他雪殿如出一辙，离远些则完全看不出区别。走进中央殿中，荀鹤发现这里竟比别处略微暖些，心下暗松一口气，心道这个妘唐多少还是给文玉面子，讲究了一点待客之道。
　　一名小仙娥走了过来，行礼道：“上神有何吩咐？”
　　妘唐下巴朝荀鹤微抬了抬：“你带她在殿中走走，挑个住处安顿下来。一日三餐，夜里生炉，一切比照着凡人来就是。”
　　小仙娥好奇看了一眼荀鹤，也未多问，只恭敬道：“是。”
　　妘唐旋即转身，看也未看荀鹤一眼就要离去，荀鹤想起自己此来北域的目的，忙出声唤住她：“上神等等。”
　　妘唐止步转身，荀鹤道：“那什么魂识走了吗？还在我脑子里吗？”
　　妘唐淡淡道：“还在。”
　　“哦。”荀鹤心下失望，不过鉴于这会儿身体感觉不到任何异样，倒也不怎么忧惧。多年的软禁生涯，让荀鹤把“好死不如赖活着”当做人生信条，只要不是闹得她头疼难当，她根本就未把什么魔龙魂识放在心上，“姜昼还不是带着它生活好几年也未见怎样？就算文玉、妘唐都不能弄出这东西，至少姚玥是可以的吧？”荀鹤乐观地想着，便对妘唐道：“既然那冰净坛没用，你能送我回凡界吗？”
　　妘唐道：“回凡界做什么？”
　　荀鹤道：“那我留在这里做什么？”
　　“以便观察。”妘唐转身出殿，飘然远去，声音远远传来：“魔龙魂识非同小可，出了事你担待不起。”
　　“喂……”荀鹤追出殿外，向着天空喊道：“能出什么事嘛？”
　　冷风瑟瑟，白茫茫一片，妘唐连个影儿都没剩。荀鹤愣愣杵在殿门口，心中有点不安。若魔龙魂识出了什么问题，妘唐可不像是会有耐心考虑她性命的人，若妘唐想一劳永逸而取自己小命，文玉不在，又有谁能拦她？念头一起，荀鹤不禁打了个冷颤，愁眉不展起来：“文玉啊文玉，你把我扔在这里不管了，就一点也不担心回来见不到我？”

　　“姑娘，上神已经走了。”身后小仙娥出声打断了荀鹤思绪，荀鹤叹息转身，见这小仙娥笑容可掬，很是面善，只好自我开解地想：“既然文玉相信妘唐，那我也姑且相信她吧。”荀鹤强打精神对着小仙娥一笑，那小仙娥道：“小仙名叫凉露，你随我来，我带你熟悉一下环境。”
　　荀鹤见她样子跟自己差不多大，不知该称姐姐还是妹妹，便问：“你今年多大呀？”
　　凉露随口道：“四百多岁，记不太清了，你呢？”
　　荀鹤不由脚步一颤，眨了眨眼：“我……比你小一点呵呵，我叫荀鹤。”
　　“你就是天帝使者吗？小小年纪竟能进中阳宫，很厉害呢。”凉露赞叹道，“可为什么我感觉你身上有很重的凡尘气？”
　　荀鹤赧然一笑：“我不是，我只是被天帝使者从凡界带上来的。”
　　“哦。”凉露笑容热情，却似没什么好奇之心，丝毫没有追问的意思，荀鹤不由松了一口气。
　　荀鹤在偏殿挑了个寻常房间。她自幼生活的公主府就是深宅大院，没落之前的皇家气派丝毫不亚于宫城，是以对这地方也没什么玩儿性，沐浴过后换身干净衣裳，便一个人闷在房中，默默理着这几日的遭遇。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琴姑死了，临死前却自曝是害她生母的凶手。她时常跪拜的坟墓里有一个是假的，她常年对着那本《长平经》寄托哀思，可记忆里那个父亲的背影却不再带给她安心，反而多了几分冷漠。她跟姜昼，恐怕也无法再回到从前……桩桩件件堆在一起，荀鹤无力感伤，总觉是在梦游。
　　“爹爹……”荀鹤仰面倒在榻上，无意识地念出了声。自己是个不受待见的女儿，这事实虽然有点让人难受，但想到世上至少还有一人与自己是血亲，荀鹤掂量一番，最后认定：这总归是好事。“咦？”荀鹤直挺挺从榻上弹起，突然想起前夜，遇到姚玥之前的那个青面人，口口声声说要带自己回家，难道与父亲荀言有关系？
　　荀鹤瞬间有点说不清的滋味，期待么？那是自然，可她又不敢，万一是她猜错了，期待越大失望就越大。荀鹤跳下床榻，不自觉地满屋子乱走，心情克制不住地激动，嘴角禁不住上扬，“或许爹爹一直想接走自己，只不过没有机会？或许他这些年也时常思念自己，就像自己感到孤单时一样？”
　　然而片刻之后，荀鹤又鼻子一酸，念念道：“还是得冷静一下，万一不是呢，唉……”

　　正在荀鹤患得患失、长吁短叹之时，妘唐突然凭空出现：“你一个人在这发什么疯？”
　　“啊呀！”荀鹤被吓一跳，摸着心口道：“你干什么吓我！”
　　妘唐目光从她面上轻轻扫过，负手站去窗前，道：“你须时刻谨记沉心静气，忌大喜大怒、大嗔大悲，若给了魔龙可乘之机，被它鸠占鹊巢，可别怪我心狠没给你机会。”
　　荀鹤一时愣住，不过很快就明白过味儿了，奈何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人，心头怒气不可遏止，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我的性命依旧取决于那玩意儿？”
　　妘唐转头，斜睨着她：“不然呢？”
　　荀鹤道：“文玉……天帝陛下都说不能伤我，怎么他的话不作数么？”
　　妘唐冷笑：“文玉也只能尽量保你而已，若非看在你祖父荀期的面子上，他何苦给自己找麻烦？”
　　“你……你说什么？”荀鹤愕然，“你骗人！”一瞬间，荀鹤心里好似有什么地方轰然塌落，她知道自己的事很棘手，但说不清为什么，荀鹤就是打从心底里相信文玉，相信他会为她想办法，相信他生来就是个会对自己温柔、对自己好的人，然而荀鹤从未细思过，文玉对她好会是有原因、甚至是有条件的。
　　荀鹤皱着眉努力去想，他对自己好，和他因为祖父对自己好，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又有什么打紧？
　　“骗你？本神有这个必要？”妘唐根本无心探究她在纠结什么，淡淡道：“这三界之中，任何人想要活命，都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不要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那是弱者所为。”
　　荀鹤定在原地半晌，心渐渐平静下来，妘唐提醒了她，是了，后者与前者的区别就是，让她明白她在文玉身上祈求的那点安全感是脆弱的，她连亲爹都不敢指望，更不会奢求能沾到祖父的光。
　　这天上地下，她终究还是孑然一身，不管是父亲、祖父，抑或是文玉，荀鹤突然觉得都跟她没关系了。
　　荀鹤沉默良久，再开口，声音莫名哑了几分：“我明白，多谢上神提醒。”
　　妘唐深深看了她一眼，微一颔首，消失不见了。荀鹤瘫坐在地上，片刻前的欢喜、期待、彷徨、自伤统统破碎，她有点疲惫，却依旧在心底做出了决定：她得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