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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7 ...

  •   月老庙向来清静,后院更是没有游人,只有一株高耸参天的藤树,枝叶铺展如伞盖,将这座小小的月老庙尽数笼罩在藤叶之下。迟暮仰起头看它,果然如周绮所说,高处的藤蔓以一种扭曲而诡异的姿态盘绕在一起,像极了一对脉脉相对、结发为誓的情人。

      这株藤树实在是长得太高太大,已经有了遮天蔽日的势头,藤叶茂密繁集,将日光遮得严严实实。山间本就阴冷,这棵树下更是森寒,让人如坠冰窖,寒意刺骨,再看那盘曲的藤蔓,就愈发觉得这姿态奇异诡谲,虽然像极了结发情人,却没有一点柔情蜜意,反倒看得人遍体生寒。

      藤树下有口深井,水面平滑如镜,毫无波澜。井边杂草丛生,显然是很久没有清理过了,已经长得和深井的边沿差不多高,即使在万物复苏的春日,也夹杂着不少枯黄的干草和落叶,偶尔山风吹过,会吹出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

      周绮就坐在这口井边等她,也许是因为百无聊赖,她又陷入了那种出神的状态,手中无意识地捻着一根枯黄的草叶,目光涣散无焦,好像透过眼前的丛生的杂草,看到了极其遥远的地方。

      恰逢一阵山风吹过,她指尖一松,那根草叶就飘飘坠入井边的草丛中。周绮动了动,伸直的右腿收回来,鞋跟压过草丛撞到深井的边沿时,她突然眼神一凝,弯下腰去,伸出手在枯草深处摸索起来。

      迟暮留意到她的动作,不禁转头看向她,只见周绮在草丛里摸索了一番,收回手时,指尖捏着一枚玉佩。她在地上捡了片藤叶,将上面沾着的泥土擦了擦,然后举到眼前:“看起来像男人的东西,而且玉质不太好。”

      玉佩上刻的是观音像,观音面容慈悲柔和,服饰也篆刻得十分精致,衣摆的褶皱都雕得清晰可见,可因为玉质杂陈,浑浊不清,虽然色彩娇绿,但怎么看都不显通透。玉佩上方的小孔上穿了黑绳,打了个极其繁复的结,不知什么缘故,原本完整的绳圈断成了两半,像是从什么人身上不慎掉落的。

      男子出门在外,多为经商或赶考,佩戴观音玉佩的也很常见,迟暮扫了一眼,不以为意:“是什么人来的时候落下的吧。”

      “不是,”周绮看了她一眼,低头用指尖摩挲玉佩上的纹路,又放到鼻端轻嗅,“这玉佩杂质很多,像廉价的劣质品,但是做工又很精致,光是这个绳结都打得很繁复。这样的做工,也就只有高档的玉器行里才有,可他们卖的玉不会是这样劣质的,那就只可能是有人拿着这块玉,去找人专门刻制了花纹。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会拿一块劣质的玉去花高价篆刻,假设这是别人所赠,那这个人应该会好好珍惜,不会随意地把它遗落在这里。而且这庙里没什么人来,这些枯草已经长了很久了,这块玉佩掉在草丛最深处,应该是被人刻意塞进去的。”

      迟暮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还是第一次听她开口说这么多话,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她有些诧异地看着周绮微微低头,认真研究玉佩的纹饰,绾得松散的长发松脱了一绺,垂落在耳侧,被山间的风吹着,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

      她认识周绮这几天,听她说过的所有话加起来,还没有刚刚这一刻听到的多,而她这长篇大论的缘由,竟然只是为了反驳自己这一句“有可能是什么人来的时候落下的”。

      原来她也不是对什么事都毫无兴趣的。

      “你还挺厉害的,”迟暮缓缓道,“就是一块玉佩,竟然能推测出这么多来。”

      周绮终于难得地笑了一下,虽然这笑也只是极其浅淡、一闪而逝,她说:“那当然了,我以前……”

      她顿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眼底闪动的光芒也消失了,声音忽然冷了下去:“我以前,可是靠这个混过饭吃的。”

      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她就又恢复到那种淡漠至极的状态,起身将那块玉佩扔回枯草中:“既然是别人留下来的东西,还是让它待在这里吧。”

      迟暮觉得不太妥当,正想弯腰去捡,周绮突然拉住她的袖子,手上力度不小,硬是把她伸出的手拽住了。

      她抬起头,却见周绮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视线下移,示意她看杂草中的那块玉佩。

      迟暮将信将疑地看去,视线所及之处,突然让她心里一惊:那块玉佩上藏着斑驳的血迹,因为嵌在了观音衣摆的纹路里,周围又沾着泥土,乍看起来很容易被忽视。

      难怪周绮刚刚要把玉佩凑到鼻端去闻,原来是想看它是不是沾着血腥的气味。

      “长安城外一向很乱,这月老庙常年没人,连住持僧人都很少见,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周绮说着,径直越过她往外走,迟暮几步跟上去,回头看那片丛生的杂草。周绮丢进去的玉佩躺在里面,被繁茂的草叶遮掩,隔着一段距离,已经看不见了。

      ===

      回到鸿福客栈时已经接近正午了,客栈门前向来没什么行人的街道上,竟然停了两辆马车。几个小厮忙进忙出地搬运箱笼,还有一个婢女站在门口,连声招呼:“都快点,别让小姐和夫人等着。”

      两辆马车帘幕低垂,被两匹高头大马拉着,小厮来回搬运箱笼时掀动了车帘,车前的银铃轻轻碰撞,声音清脆悠远。迟暮见那些小厮手中的箱笼装饰精细、色泽鲜艳,当下就知道这回来住店的,必然是富贵人家。

      周绮绕过那些奔忙的小厮走进客栈里,迟暮跟在她身后,刚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女子被婢女搀扶着,缓缓走上楼梯。

      因为客栈大门正对着楼梯,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人的背影,这身形和气质都有些眼熟,她愕然道:“谢小姐?”

      周绮刚走到柜台边,闻言回头道:“谁?”

      “那是瑶县谢县令家的小姐,”刘仲昆在旁边接了一句,“还有一个应该是他刚纳的小妾,说是谢小姐陪这位夫人来长安城游玩,觉得街市吵闹,想住个偏僻清静些的地方,就找到这里来了。”

      周绮抬头看向楼梯口,那个被婢女搀扶的女子已经转过了拐角,只留下一片在走动中扬起的衣袂,飘然拂向身后。她盯着那个角落看了半晌,喃喃道:“原来是谢临烟。”

      迟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周绮好像没察觉到她的注视,盯着楼梯拐角的目光缓慢地一寸寸收回来,最后掠过裙摆下的鞋尖,看向空无一物的地面。她的情绪明显有些古怪,刘仲昆也看向她,面色忧虑。

      但周绮没再说什么,她很快回过神,走进柜台拖了张椅子坐下来,拿起那把早上用过的刻刀,取下头上的发簪,专注地削起了木头。

      迟暮转身上楼,走到二楼的楼梯口时,她驻足往三楼的方向看了看。谢临烟她是见过的,但一直很好奇这位把谢文毅迷得神魂颠倒的美妾究竟是什么模样,只可惜一直没机会见到她。

      就这停驻的片刻时间里,楼上又有人下来了。这次来的人还是谢临烟,轻纱遮面,身边没了侍女,还拿着一把阳伞,看起来是要出门。

      见到迟暮,她先是一怔,才想起来这是几天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于是温和礼貌地朝她笑了笑,柔声说:“想不到,姑娘还真的到长安来了。”

      “上次听了谢小姐那几句话,我思来想去,还真觉得想亲眼见识一下,所以就收拾了行李,连夜过来了。”迟暮微微笑着,客套地回了一句。
      谢临烟点了点头:“我想到街上去逛逛,姑娘要一起吗?”

      “我刚从外边回来,就不出去了,”迟暮侧过身给她让路,“正午太阳这么大,谢小姐要现在出门吗?”

      谢临烟正好走下楼梯,从她身边经过,闻言脚步一顿,垂下眼睫:“其实我这次到长安来,是想来找李郎的……他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

      迟暮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勉强安慰道:“谢小姐不用担心,也许只是忙着准备春闱,没有时间给你传信。”

      “不会的,”谢临烟摇摇头,面纱后的眼睛里泛上泪光,“李郎他是个很守信的人,从不会叫我空等。长安城鱼龙混杂,他又是头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说不定是真出了什么事——”

      她话音突然低了下去,后面的话就哽在了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迟暮从来没碰见过这样的场面,更是一筹莫展,只觉得一切浮于表面的安慰都是徒劳,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气氛就尴尬地僵滞住了。

      谢临烟低着头,握紧了手中的阳伞,哽咽了几次才堪堪将眼中的泪花收了回去。她向迟暮施了一礼,然后匆匆越过她下楼,身影很快消失在客栈的大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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