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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6 ...

  •   翌日清晨,迟暮醒得很早。

      她总觉得没什么精神,但也知道不能太嗜睡,于是翻身下床,洗漱过后,在屋里走了几圈,总算是清醒了些。

      楼下已经有人在走动了,杯盘碗筷碰撞的声音混杂着嘈杂的人声,冷清的客堂难得有了些热闹的人气。

      周绮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前,面前摆着吃了一半的白粥。她把筷子搁下,拿起手边的刻刀和一小块木料,刻刀在手中转了个圈,刻起那块木头来。看她动作娴熟,神情专注,平日里应该没少拿这来消遣,迟暮心下好奇,驻足看了片刻,那木头渐渐成型,像是一支木簪。

      客堂里还有不少空着的桌子,她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正巧张兰芝出来送东西,问她要吃什么,就随意点了些吃食。

      一顿早饭吃到尾声,客堂里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有些要赶路的,匆匆忙忙退了房间,背着包袱重新上路;有些想去长安城内逛一逛的,结伴撑着阳伞出门。迟暮本想趁着日头还没那么灼热,到街上去转一圈再回来,突然又想起在瑶县时,谢临烟和她描述过的“月老庙”。

      张兰芝在厨房忙活,周绮头也不抬地刻她那支木簪,她只好去找刘仲昆打听:“老板,听说这长安城外有座月老庙,若是从这里去,该怎么走?”

      刘仲昆却奇怪地问:“这月老庙长安城中有一座,城外也有一座,要说灵不灵验,自然是城中的更胜一筹,姑娘怎么是要去城外那个?”

      迟暮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我来长安之前,有个朋友和我说起过这地方,就想去看一看,不求佛也不问神的。”

      “这城外的月老庙香客不多,位置也偏,要是第一次去,路怕是不太好找,要是绕到岔道里去,那可就麻烦了。”刘仲昆放下手中的书,沉吟半晌,“迟姑娘要是想去,让阿绮带你一程吧。”
      见迟暮有些犹疑,他一摆手道:“她从小在长安城长大的,这路她是再熟悉不过,正好也让她出趟门,不然又要在屋里闷上一天了。”

      他都这么说了,迟暮也不好拒绝,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外边太阳这么大,我看她也不太想出门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那月老庙在山上,弯弯绕绕的,路可不好找,要是走错了,估计得耽误一天的时间。”刘仲昆坚持着劝道,“阿绮这边也没什么,你是客人,自然该好好招待,她这人随性,不会有什么芥蒂的。”

      他说着,提高声量,叫道:“阿绮。”

      周绮放下刻刀,抬起头看过来,刘仲昆道:“迟姑娘想去城外那座月老庙看看,你去带个路。”

      周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刻刀削完最后一道,才站起身来,拂掉衣摆上沾着的木屑,朝门边走去。

      她长发本是披散着的,一边走一边用那支新刻的木簪松散地绾起。因为动作随意,发髻歪向了左边,还有几缕黑发垂落下来,她也没去管,拿起门边的两把阳伞,给了迟暮一把,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迟姑娘。”

      迟暮跟在她旁边,两人一起出了鸿福客栈,暖热的日光洒在阳伞上,照得人浑身都暖意融融。周绮显然是熟门熟路,带着她走街串巷,专抄偏僻的小道,一来二去,出城的路程还真短了不少。

      走到一个宽阔的路口,周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脚步稍稍顿了一下,迟暮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只好也跟着她停了一停,谁知周绮突然转过头,深邃的眼睛看向她,带着些探究的意味:“你是第一次来长安吧?想要出城,这个路口直走就可以,很容易记的。”

      迟暮这才知道自己是被算计了,她也不恼怒,只觉得这人有趣:“的确是第一次来。”

      周绮撑着伞往前走,道:“你住在瑶县,却从没来过长安?”

      “你又怎么知道我住在瑶县,而不是途中刚好经过?”

      “那天在渡船上,你那身衣服,是新尚裁缝铺做的。”周绮没回头,只淡淡道,“它家的暗纹很好看,绣工手法也是铺子里的裁缝独有的,你如果只是途中经过,不会去它家买衣服吧?”

      迟暮脚步一顿,旋即笑道:“长安城中果真是卧虎藏龙,像周姑娘这样明察秋毫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周绮没再答话,脚步微微一顿,等她跟上来了,才继续往前走。迟暮视线落在她发间,那支新成型不久的发簪松松绾着乌黑的长发,几缕漏下的发丝坠在肩后,显得有些散乱。那发簪也刻得简单,末端削尖了些,不知道是想刻什么纹样,半途被打断了,就随手绾到头发上来。

      ===

      两人出了城,很快走到一座山下。长安城外有秦岭秦川,万里夹道,这座小山头就显得格外突兀,像是凭空拔起一般,山上林叶茂密,隐隐有一座低矮建筑的屋檐掩映其间。

      周绮收起阳伞,带迟暮从侧边小道上山,边走边说:“惊蛰刚过,山上虫蛇多。”

      迟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让自己小心些,尽量避开周围的林木草丛。她看周绮面色无波、语调平淡,一时间觉得这话虽然只有半截,但能特地提醒这一句,对周绮而言已经实属不易,算是仁至义尽了。

      果然如刘仲昆所说,这山上的路弯弯绕绕,很容易就绕得人分不清方向,偶尔还有上高爬低,很是崎岖。林叶层层蔽日,虫蛇声声嗡鸣,山间潮湿阴冷,行走其间总有种水雾拂面的感觉。

      迟暮走了一段,终于明白为什么刘仲昆说,很多人都喜欢去城中的那座月老庙了,也这觉得这谢小姐还真是别出心裁,偏偏就喜欢往这种偏僻难走的地方跑。

      转念一想,也就愈发奇怪了:谢临烟看起来是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识得大体,礼数周全,除了比寻常女子更有才气,胆子也略大一点,敢在父亲办喜事的时候跑出来看小凤,也看不出什么过人之处。

      谢临烟要是来长安,身边一定有婢女侍卫跟着,说不定还有嬷嬷随行管教,怎么可能放任她来这座山上找一座月老庙?

      迟暮越想越觉得不合情理,暗忖:“也许她是从什么地方听说了这座月老庙,避开随从悄悄过来的。”

      这样发散下去,能生出太多猜测了。她已经离开了瑶县,和只有一面之缘的谢小姐自然也不会再有联系,谢临烟是怎么找到这、又是怎么在这遇见她那情郎,这都是别人的私事,和她没什么关系。

      正思量间,眼前突然开阔起来。山林穷尽,天光乍现,空气也不再泛着潮意,一座修建得低矮的月老庙出现在缭绕的山岚之间。

      迟暮这才发现,这月老庙是建在山崖边上,面朝崎岖山路,背靠险峻危崖,背后还有一株参天的藤树,也不知是活过了多少年岁,竟比山间的林木都要高。藤蔓盘曲虬结,缠绕着树干,一直垂落到地上,藤叶如伞盖般张开,遮天蔽日,将整座月老庙都笼在了阴影里。

      周绮停下来,说了句:“这就是那座月老庙了。”

      她看了迟暮一眼,见她盯着那株参天的藤树,又说:“这藤树种了很多年了,我七八岁的时候第一次来,那时它就已经长得这么高了……我们都喜欢叫它鸳鸯藤,因为藤蔓盘在一起,像是情人结发一样。”

      她这句“我们”颇有深意,迟暮不动声色地看向她,但周绮好像根本没意识到,只是微微仰头望着那株藤树,面色依然平静无波,连一点怀念的神色都没有。“我们”这个词对她来说,似乎已经用得很熟悉了,稍不留神就会流露出来。

      看得出来,周绮在长安城里没什么朋友,唯一的熟人也就只有鸿福客栈的刘仲昆夫妇,她这句“我们”指的显然是和她年纪相仿的伙伴——这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他们如今还在世吗?

      山风忽起,急骤地卷过高耸的藤树,一片离枝的藤叶旋转着飘然落下,迟暮伸手接住了,看它色泽苍翠、叶脉清晰分明,不由得暗想:“离开了一个人心叵测的江湖,身边的人却依然各怀隐秘,还真是……世事难料。”

      “进去看看吧。”迟暮松手丢下那片藤叶,向前走了几步,迈过月老庙的门槛。

      庙里只有寥寥几位香客,都是衣着朴素的平民,看起来还是一家人。娇小的少女跪在蒲团上,虔诚地朝神龛上的月老像拜了三拜,然后起身将三根细香插进香炉里。旁边的妇人连忙过来扶她,少女抬头朝母亲一笑,有些羞赧,又有几分期盼。

      这大概是住在城外的人家,女儿到了婚嫁的年纪,便想上庙里来求个好姻缘,迟暮见那少女眸光潋滟,笑容明丽,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她少年时就和师父行走江湖,见多了三教九流、血雨腥风,离这些寻常人家的事却愈发遥远,偶尔接触到一次,只觉得新奇有趣、鲜活明快。

      周绮对这些显然没什么兴趣,她只扫了一眼神龛上的月老像,就站在原地不动了。等迟暮目送那对母女出门,往后院走去,她才缓缓抬步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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