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间.上部》行苇知瑜

9、第九章

　　旭日初升，丹霞似锦，粥还未烧好，粥棚周围已经熙熙攘攘，不只本地灾民，连远一些的散民也聚集而来，相比最初的几日，此时的粥棚井然有序。

　　三鼠觉得很累，蒋平韩彰昨日刚到，夜里就跟着白玉堂盗了粮仓，以他们的功夫，庸囊的官兵哪里能发觉，转眼间一间仓就空了一半。

　　大家正忙着，突然从巷道中传来吵嚷声，由远及近，竟是刘文德过来了。开路的官兵一边不耐烦的大嚷：“闪开闪开！知州来了！快闪开！”一边推搡着灾民，后面的轿子更是上下颤动，不可一世。

　　自从上次白玉堂“买粮”之后，刘文德就觉得这个白衣男子不简单，同时觉得意难平，毕竟自己是一州之首，怎可被一不明身份之人吓得唯唯诺诺，在众手下面前抬不起头来，刘文德自觉颜面扫地。且这厮竟然开始四处调查自己以及相关者的秘事，王逵尚无消息传来，朝廷也没另派官员的文书，他究竟是什么人？刘文德料定昨日就该是粥棚粮尽之时，不曾想此人还能弄到粮食……却也给了自己一个好借口。

　　白玉堂看到刘文德并不以为然，蒋平也拦着韩彰，示意韩彰放心，交给老五。

　　刘文德大腹便便的从轿中出来，他起初筹谋得很好，也带了不少官兵给自家长气势，心说纵使此人武艺如何高强，还真能以一敌百不成？可真到了白玉堂面前依然免不了腿肚子转筋，只好强充门面，喝道：“何方刁民，敢在本府处扰乱治安，该当何罪！”说完刘文德不禁又想，收了人家一千贯还不知其姓名……

　　白玉堂一派玩世不恭：“敢问刘知州，在下如何扰乱治安了？”

　　“你……此为非常时期，灾民众多，尔等私设粥棚，聚众闹事，扰乱治安，是何居心？！”

　　白玉堂低头笑了，手指慵懒的指指身后：“这粥棚不是大人准设的么，还有衙役看管，怎得就说是在下聚众闹事了？”

　　粥棚里的确还有衙役在分粮，那衙役抬头无辜地看了看刘文德，一时摸不到头脑。

　　“这……”刘文德一时语塞，尴尬地说不出个所以然。设立粥棚之初刘文德自然不肯把好名声让给白玉堂，遂派遣衙役，以彰显自己是有德行的父母官。后来和师爷只顾商议怎么找个借口除掉白玉堂，反倒忘了之前的布置。不过刘文德到底是刘文德，很快便镇定下来，速速了结才是正理，“你这是私粮，官府的粮食已派完了，你欺上瞒下占用官府人力贩私粮于重灾之时，居心叵测，来人！将此人速速拿下！将粥棚拆了！”

　　听闻此言，周遭灾民登时就炸开锅了，而衙役在骚动之时已经形成攻势。

　　白玉堂走到人前横刀一立，张狂道：“谁敢向前一步。”声音不大，但是目光中笃定的杀气和傲气，生生震慑了众人，衙役竟无一人敢上前来。白玉堂身后的灾民也开始振作起来。

　　短暂的停顿之后，衙役们意识到眼前只一人而已，没有道理退缩，在刘文德的点指和责备下终于冲了上来。蒋平和韩彰也早就做好准备正要动手，白玉堂却意识到一旦开打，自己和两位哥哥固然没事，可难护他人周全，况且杀了这帮人也很麻烦，再说，犯得上为了这些东西花费功夫吗？展小猫呀展小猫！自从来到陈州，白玉堂在心里骂了展昭不下一百遍了。

　　“大胆刘文德！”白玉堂一声大喝，“你可知这是什么。”说着，亮出了展昭的腰牌。

　　衙役们本能地停下了，刘文德距离稍远，虽然看不清楚腰牌上是什么，但不免还是一惊，心想别是撞到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吧？前面的官差倒是忙看仔细了向刘文德耳语。

　　虽说展昭是御前侍卫，本无权干涉地方行政，但展昭的品级比知州高，又是京城来的，更要命的是开封府的人，包拯这个名字，无论是在百姓还是官员心里，都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刘文德一身冷汗，心道天要亡我。他战战兢兢来到白玉堂面前，仔细看了看腰牌，又打量了打量白玉堂，心中不得不承认展昭不愧为名动江湖的侠客，不愧为御猫，他开始明白眼前之人这样凛冽的原因。真是……刘文德苦笑，大祸临头矣。

　　“下官有眼无珠，不知是展护卫驾到，还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望展护卫宽宥则个。”

　　韩彰愣了，老五怎么就成展护卫了？蒋平也不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还有，既然有令牌干吗不早点拿出来，自家们这顿折腾是为了什么？？

　　白玉堂看着下拜的刘文德，索性摊开了说：“你既来找我麻烦，就是知道我所为何事。带着你的人滚，另外，开仓赈灾。”如此，刘文德纵然再不情愿也不敢耍猫腻了。白玉堂暗啐一口，怎么又出来“猫”了。

　　刘文德灰溜溜走了，还没等韩彰蒋平上来质问，就听人群中有人问：“是开封府的展大人吗？”灾民们一听“开封府的展大人”，呼啦啦围了上来，乌泱泱一片，个个喊冤，人人叫屈，白玉堂心里再次把展昭骂了个从头到脚，从里到外。

　　蒋平看着一袭白衣就这样淹没在人潮中，拉着目瞪口呆的韩彰远遁了。

　　此时的开封府也度过了忙乱的一天，众人克服重重阻力终于疏通了河道，随着堤坝和花园被水冲走，水位眼看着下降，相信不久便可恢复，好在无甚伤亡，这不得不说是开封府协调有力，治理得当。

　　展昭一直记挂陈州，心觉不宜拖延，于是向包拯请命：“大人，京城之事已了，属下想先行去陈州与白玉堂会合。”

　　包拯点头：“如此也好，就依展护卫之言。只是我一时还脱不开身，这次洪水牵扯出不少冤情，有官员仗势欺人，贪占民产，横行不法，本府一并处理了他们。”

　　公孙策有些担心，道：“大人行的是正道，但是不可急在一时呀，这些人相互勾联，根深蒂固，大人这是以一己之力抗衡一片势力，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还需从长计议。”

　　包拯明白公孙策的用心，但依然严正地说：“‘为人君而无谏臣则失正’，本府身为监察御史，权知开封府和谏院，‘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说完，深吸了一口气，“自小受家父教育，唯‘竭忠死义’。仅京西一路，以王逵为首，贪墨受贿，搜刮民财，鱼肉百姓，恶行罄竹难书。他们何敢如此猖獗？盖朝风不正！如今士族兼并土地之风日益严重，庞吉，襄阳王……这些贪官污吏年年要攫取多少民脂民膏？你我于此顾全大局当决不决，彼处百姓将如何水深火热。赃官祸国，既然要谏，就要谏其根本，只一个庞吉、一个王逵，除去又有何用？我要谏的不是他们，而是官制，是皇上！”

　　一番话掷地有声，正气凛然。公孙策展昭听后不免郑重起来。

　　“大人，学生/属下定当誓死追随。”

　　包拯这厢忙着谋划，庞吉终也无法沉默，庞府书房内，庞悦生满脸焦急道：“叔父！您不能就这样任他们欺负到头上来啊。包拯咄咄逼人，已参了您三次了，官家也要过问，这可如何是好！”

　　“的确。”庞吉把玩着手里的羊脂玉葫芦，那玉葫芦质地细腻润滑，没有一丝杂色。“包拯连连上疏而官家并无追究，你可知原因？”

　　庞悦生试探着说：“是……因为贵妃娘娘？”

　　庞吉早料到庞悦生的想法，略带嗤笑道：“只知其一。前有变法、废后，陛下这是在剪除已故太后之羽翼。一方面要顾全大局，制衡各方，一方面要扶持嫡系，而我便是官家属意之人选。官家要立，包拯却要废，逆着皇上的意思，你想官家能忍得几时？包拯自己找死，我们不妨送他一程。”庞吉所言固然不假，可未免说的太满，只是置身其中不愿自拔。他继续盘算着：“这几日包拯所为已犯众怒，于我却是良机。既然任中师之女告到了开封府，包拯业已向官家陈奏，我不妨成全了他。明日王逵奉召述职，会提及任中师一案，我们再推一把，不怕包拯不入瓮。”

　　“可是王逵形迹太过……张扬了，和他一起，会不会被牵连……”庞悦生略思索了一下，用了“张扬”这个词汇，是已十分保守，皆因考虑到他与庞吉之间的合作，顾全叔父面子，后面却也不的不说出自己一直以来的担心。

　　庞吉岂会不知王逵底细，各取所需罢了，被庞悦生道明还是略有不快，道：“师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王逵如何无所谓，只要能为我所用。此刻，我们在一条船上，帮他就是帮自己，包拯阻我多次，必得先除去他再说。”

　　寂静夜晚，街道深处一庞大门庭，院落中几株古木参天而立，一片海棠枝叶相连。月色下，一只鸽子飞入，择了靠窗近的一株高丈余的海棠落了下来，不停“咕咕”地叫着，一人推开窗子，鸽子就飞进屋中。那人取下鸽子腿上的信，展开一看，倒吸一口气，将纸狠狠的团成一团，握在手里。

　　一旁灰衣人上前问道：“大人，这是……”

　　那人转身，如豆烛光明灭不定中映出他的脸：“陈州来的消息，说展昭在那儿，散粮赊粥并调查民情。”说话之人正是转运使王逵，那灰衣人是他的副使，也是亲信。

　　“可展昭并未去陈州，他这几日都在京城拆园子呀。”

　　“……那个人不是展昭，但肯定是开封府的人……四校尉都在京城吗？”王逵想了想，问道。

　　“王朝马汉倒是跟着展昭，张龙赵虎就不知道了。”

　　王逵侧身度了几步，自言自语：“难道是他们？”

　　“大人，要不要和张相公商议一下？”灰衣人跟进一步，问。

　　“不可，”王逵摆手，回身道：“庞吉这个老狐狸要是知道开封府已经查到陈州，就不会和我们站在一起了。”

　　灰衣人又有些不解的问：“他撇不清干系的，如何会倒戈？”

　　“有庞贵妃在，那些干系自然不足论，顶多降职，而我们就不仅仅是革职查办了。趁着他们不知情，先除去包拯，不然明日我就是孤军了。写信告诉刘文德，设法做掉任中师，没了任中师和包拯，展昭兴不起什么风浪。”王逵眯了眯眼睛，没有退路，只能背水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