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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天际微白,气爽风清,幽静的官道两旁白杨影影绰绰。偶尔零星路人慢慢行进,只觉一骑风驰电掣般掠过,连眨眼都来不及。

      奔虹赤是西域贡马,被赵祯赏赐给了救驾有功的展昭。马如其名,高九尺,长丈余,昂举若凤,乘之如蹑云,一尘不动。展昭急行向陈州,心中回想着包拯的凛然大义。

      朝堂之上,赵祯端然高坐,俯视群臣。

      包拯手执本章正想上奏,王逵已先出列,扣请道:“臣有本。”

      赵祯示意,由宦官呈上本章,王逵奏:“臣参奏户部巡官,郎中任中师贪污赈灾粮款,坑害灾民。今年三月陛下遣任中师往陈州赈灾,不料任中师以职务之便,贪墨行贿,苛剥农民,暴敛暴行,以致激起民怨,玷污陛下英名,其罪状确凿,请陛下裁决。”

      包拯一惊,竟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很快镇静下来,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决心,绝对不能使黑白如此颠倒,自己今天就要谏一谏这不能谏之事。“启奏陛下!”包拯出列:“臣亦有本,转运使王逵所言非实,乃诬告。”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包拯,听他继续道:“日前有任中师之女状告知陈州刘文德一案,臣已向陛下奏明,又遇洪灾,陛下尚未批示,如今王漕司反倒打一耙,污蔑朝廷命官陷害忠良,望陛下明鉴!”

      赵祯隐约想起确有那么一件案子,最近政事繁杂,加之京城水灾,便耽误了些许,不料今日王逵与包拯对峙起来。赵祯思度此案究竟如何尚在未定,不如暂且押后,厘清事实后再做计较,便道:“此案牵连颇广,既然双方各执一词,需详审查之,不若改日再议。”

      包拯心系灾情,又早有决断,便又进一步:“陛下,百姓水深火热之中,盼陛下如盼甘露,陛下当以百姓为重,及早裁决!臣再参转运使王奎,逵累任荆湖南北路、江南西路转运使,并以所为惨虐,黜降差遣。改今任,刻暴之性,更胜往昔,今固用酷吏,于一王逵则幸矣,于一路则不幸甚矣!”

      户部尚书张择行想了想,出列禀道:“臣保户部郎中任中师,此人廉洁奉公,素有清名,请陛下明察。”

      “臣启陛下,”庞吉立刻出列道:“王漕司所奏案情属实,证据确凿,张尚书仅凭私交,便不顾伦常,置律法于何地?而包御史并未作任何调查,不明情况,仅凭一面之词,不但包庇罪臣,污蔑臣工,还咆哮朝堂,请圣上明断!”

      包拯冷眼扫过庞吉,又对赵祯拱手道:“陛下,臣还有一本,参宣徽南院使、淮康军节度使、景灵宫使、同群牧制置使庞吉窃踞高位,无甚作为,有亏圣恩。当今朝廷机构庞大,冗官成灾,必须加以整革。庞吉一日而授四使,古之未有。且历代后妃之族,虽有才者,亦未尝假以事权,又况庸庸不才者乎!恳请陛下以国家为重,授吉以他职,别求才杰之士,委而任之。”

      鸦雀无声……!

      赵祯面无表情,只是目光一闪,眼皮微微乜斜了一下。庞吉也没想到包拯竟然如此不顾章法,直逼自己不说,连皇帝的家事也敢上本,皇帝没有表示,但必然心中不快,他暗惊的同时又有些庆幸,忙道:“包拯当堂诬蔑朝廷命官,已犯欺君之罪,如今又映射陛下为商纣周幽,实为大不敬!必须严惩以正朝纲!”

      包拯冷冷接言:“吾既知谏院,就要谏该谏之事。庞公此言,且不论歪曲本府之意,大宋律法:谏官言事无罪,你如此着急给我定罪,殊无畏惮,是蔑视王法吗?”

      庞吉观赵祯面色不虞,不免心虚,正想如何回击,一向沉稳的御使中丞王举正此时上奏道:“庞吉恩宠过甚,会使忠臣齿冷,义士心寒,陛下执意如此,反有损于威信。”

      双方各有往来,庭辨激烈。赵祯心中不悦,提拔庞吉自然有其用意,庞吉虽无甚大才,却懂得审时度势,为自己分忧,况且这本是两件事,如今定要搅在一起,包拯这般却是急躁了,反而不好处理。个个是朝廷重臣,个个是义正词严,非要把小事化大,甚至矛头直指自己……赵祯心中不免郁积,看来还是没有人理解自己。

      王逵观察到赵祯的面色,心中一动,像是逮到了什么话头,忙道:“陛下!这些所谓清流终于露出尾巴了,每个都道貌岸然的样子,实际上是早已串通,暗中勾结,排除异己,这,就是朋党呀!”

      此言一出非同小可,成功地让谏官们缄口。朋党始终是个忌讳,无论对谁。其实这也是王逵鱼死网破的办法,做得好便救了自己,做不好就粉身碎骨。谁都不会是朋友,包括庞吉,他只能放手一博,因为谁都有退路,唯独自家,无路可退。

      王举正在考虑如何开口,包拯沉声道:“是不是朋党,陛下尽可明察,你王逵无权定论!臣包拯自从入京为官,平居无私书,故人亲党皆绝之,此次上疏实是不能容忍庞王二人所作所为,与他人并无牵扯。公大可不必含沙射影危言耸听。”

      时任殿中侍御史的唐介却挺身而出,正色道:“启秉陛下,臣等初闻包御史今日所言也殊觉突然,但臣只说,包拯正直磊落,公正廉明,满朝皆知。包公与人不苟合,不伪辞色悦人,实乃正人君子,无党无私!陛下,请明辨结党营私之人!”

      听闻此言,包拯心绪起伏,他与唐介并无甚交往,没想到此人竟在此时说了这番话。但包拯并没有看唐介,他知道话题已经触及皇上所不能容忍的地方,不可再牵连他人。

      包拯道:“臣还是坚持原本,参王逵苛政暴敛,倒行逆施,京西一路贪赃枉法者甚众,其中知陈州刘文德更是飞扬跋扈;庞吉除四使不当,叨据如此,真清朝之秽污,白昼之魑魅也,使陛下有私昵后宫之过。此毒不拔,国基危矣!”

      如此气魄,措辞激烈,百官骇然,王逵庞吉也不由一身冷汗。

      赵祯此刻已平静了不少,他性情宽和可毕竟身为天子,怎会看不透朝堂下面的暗流?但有些事还是有自己的考量。

      “包拯出言不逊,目无朝纲。将其拿下,暂交刑部监押。”

      满朝寂静。

      包拯听闻一颤,猛然抬头,赵祯的话不留余地,句句戳在包拯心上,他目光复杂,张嘴却无言以对,半天,终于哑然道:“臣,谢恩。”包拯将头深埋在平端的手臂之后。

      王举正唐介等不敢致信的看着赵祯,这怎么就到了入狱的地步?甚至连王逵和庞吉都有些吃惊,虽然是松了口气,却也是险胜。

      “陛下!”王举正等还想试着转圜,岂料一句冷冷的“退朝”传来,无能为力。

      自包拯走后公孙策就坐立不安,他知道包拯的计划,那道疏非同小可,涉及到的太深太广。但当暂代包拯职务的户部尚书张择行带来圣旨时,公孙策反而平静了。

      宣旨的太监走后,张择行一脸焦急,仿佛有很多话一时又说不清楚。公孙策忙请他坐下,端上一杯茶,出言相慰,让他慢慢说。

      张择行长叹一声:“你们家的包御史,我算是服了他了!”遂将朝上的事一五一十的复述一遍。公孙策听后点点头,二人所感略同的相视一苦笑,张择行又问:“希仁是怎么想的?”

      公孙策一抚胡须,道:“大人为此事忧心甚久,若没有庞吉等人的推波助澜,也还不至于此。但他秉性如此,不屑回转。”

      “包拯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怪不得欧阳修说他‘刚直有余,思虑不熟’,以往当面斥问大臣就算了,这次连皇上也挨了‘包弹’。 ”张择行又急道:“只是如今如何是好?官家不会一怒之下……”

      “事情虽然看似严重,但学生却觉得尚不用悲观。首先,陛下并没有给出明确罪名,也无后续交代,这便是空间;其次,问题的症结还是在陈州,只要此处有所突破,包公之围不难解;再次,包公是过于激进了,但官家仁厚,且看得分明,不会为了这点子事就真的怎样包公的,能判便能赦。”公孙策说着捻了捻胡须,眯着眼睛道,“有两个办法。”

      “什么办法?!”

      公孙策缓缓道:“其一,认错。包大人承认失言,恳请皇上开恩。”

      “这不可能!”张择行摆手道,“要是别人可能还行,希仁?第二个办法呢?”

      “八贤王。”

      张择行拍掌道:“对呀!王爷一句话就好办了。”

      公孙策接着说:“不是找王爷此时向皇上说情,而是等证据确凿,王爷只消表个态就可以了。急事须缓办。”

      看着公孙策一派从容,张择行都不知该作何反应,半天才发出感叹:“……我服了。好,先生谋划,届时如有需要我一定义不容辞。”

      公孙策站起身来,郑重一揖,千言万语,无需多说。

      王逵的院落中,几株海棠郁郁葱葱,枝舒叶展,或直或曲,或斜或正,丹朱点点,无甚花香却弥漫开来一丝清新之气。

      庞吉站在窗边,看着海棠道:“此处海棠堪称一绝,‘人世不思灵卉异,竟将红缬染轻沙’公好雅兴。”

      王逵笑道:“恰逢贵客,花也知人心意。我也是不经意间才发现花满枝头,故特请相公前来赏花叙谈。”

      “赏花叙谈确是一桩乐事。”庞吉转头对王逵微微一笑,“如今花开繁盛,实是因主人栽培得当而心怀感念。”

      王逵听出庞吉既暗指当初自己引荐庞贵妃的事,又指今日合作除去包拯之事,故心中冷笑,说话却益发恭敬:“哪里,好花并不在乎时地,却一定在乎赏花之人。”说罢便邀请庞吉至小几品茶。

      庞吉慢慢踱步到厅中坐下:“如今总算了却一桩心事。”王逵适时奉上一盏茶,庞吉端起茶碗啜了一口,缓缓抬头,闭目道:“好茶。”

      “武夷茶,山泉水,用银瓶运来的。”王逵有意说这些。

      庞吉把玩起瓷质茶器,缓缓转动,又轻轻敲了敲,赞道:“不愧是柴窑。”

      “庞公若是喜欢,我这还有一套,就权作薄礼了。”

      庞吉未作表示,转而道:“今日之事实乃侥天之幸,蒙陛下垂怜,元长也功不可没呀。”

      “哪里哪里。”王逵知道庞吉已然收下了,停了一下继续说,“其实还有一事要找宣徽使商议。”

      庞吉示意他继续。

      “您也知道陈州的事,只是之前收到消息说,一个自称展昭的人在那边很不安分,私设粥棚,还调查民事,公以为该当如何?”

      “……应该不是展昭本人,但和开封府脱不开关系。”庞吉一脸凝重,如此细节他倒真的不曾留意,但事已至此也需要有个决断,而且还要迅速,以免夜长梦多。“好在包拯已经下狱,不如将那所谓的展昭……”说着,庞吉作了一个斩的手势。“那知州办事可靠吗?可以先除去任中师,再设计‘展昭’,假托民怨,将罪名全推给他们。”

      王逵要的就是这句话,却也装作略微思考的样子,遂点头道:“如此也好,任中师我倒是之前就做了安排的,相公请放心。”

      “如果事情压不下来,要断的干净,丢车保帅。”庞吉又啜了一口茶,“虽然宫里有贵妃和阎阁长斡旋,但这次不丢掉几个小卒是过不去了,只是,一定不要留下把柄!”

      王逵知道,庞吉所谓的把柄最重要的是指和他自己的联系,别人如何都无所谓,只要他自己能躲的开就好。王逵面上恭恭敬敬,心想这种事岂是想甩就甩的。但可恨在庞吉太狡猾,鲜少留有把柄,即便此间事发,也难伤其元气,只怕将来自己上不了他这条船。

      送走庞吉,王逵对着亲信道:“写信叫公子辞去官职,把老夫人送回老家去。给穿宫的阎阁长送去两千贯。”

      “大人这是何意?包拯已不在话下,和他一气的清流也受到打压,剩下的不就好说了?”

      王逵看着满窗海棠:“将包拯关押却并无罪名,又派张择行暂代,皇上不是真的要动他。况且八王千岁还没出面,他虽然不理政事一直清修,但朝堂人士这么大的变动他岂会不过问一二?庞吉有个得宠的贵妃自然有资本高枕无忧,真正有事,是不能指望他的。”

      “可公子未必会答应照办。”

      “那就是他的定数了。这小子不在我身边着实也惹了不少祸端。他做江南西路提刑时,因为怀疑就唆使人告发卞咸在任时的所谓罪行,先后监禁五六百人,连带着我都被包拯弹劾。做父亲的保得了他一时,却保不了他一世,况且现在我自身都难保了……这些年来,我的所为,孰为情势所逼,走到这一步,归根到底不过是图个封妻荫子。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说着,他指了指怒放的海棠,“你看着,此时的繁花似锦,不过须臾便落地化泥。万一过不去这个坎,你就放聪明些,走吧,越远越好。”

      “叫人把落在地上的花扫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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