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董的现代日常》墨落成雪

4、第四章

　　04.
　　“玄璜先生。”见到来人，姬临渊微微一愣，朝巫珩露出一个笑容，“多谢。”
　　巫珩颔首算是回应，视线从凌空的毕方上扫过，落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独脚青羽鸟上，只道：“要活的？”
　　明白他的意思，姬临渊点头，“是。”
　　宁安看到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陌生异族伸出双手，苍白修长的十指结出古朴的手印，灵力如海浪一般扩散开来，与原本他们处长布下的阵一起。两种完全不同源的灵力相接触，不仅没有互相排斥，反而有相辅相成之势，看得宁安目瞪口呆。
　　有了帮手，事情解决起来就快的多，独脚的上古异族被困在阵里，一地青色的羽毛乱飞，自有特管处的成员去处理。
　　出了火场，姬临渊郑重地向巫珩道谢，巫珩并不在意的摆摆手，只略留意特管处的人处理后事。
　　火势渐小，姬临渊见朝巫珩在看正在装箱封印的毕方，解释道：“如今天地间灵气稀薄，毕方一族销声匿迹很久了，其火虽易为祸，倒也不好将其灭了族。”万物皆生而有灵，如今这世道，异族本就生存不易，毕方又是传说中的神鸟，何必非得取其性命。
　　“嗯。”巫珩并不太在意这些，世间万物生长消亡自有定数，上古时期异族为神，人类小心翼翼于夹缝中求取生存之道，如今人类大兴，异族式微，说不定再过数千年又是另一番景象，兴衰交替，不过天道的自然规律而已。
　　没有毕方捣乱，火逐渐被熄灭，只剩下青烟升起，因为结界的缘故，倒也没有波及周围的建筑。
　　旁边的楼前的指挥车旁，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半人高的人偶朝消防员理论，大意是责怪消防员强制将他拖出来让他差点抛弃了他的爱人。
　　指挥员哭笑不得的看着怼到面前的男子的“爱人”——那只半人高的木偶。
　　“现在的人……”巫珩能感觉到那与真人极为相似的人偶上，那金色灿烂的发隐隐有着死气。
　　拿人发做的人偶？
　　姬临渊也看到旁边的闹剧，不由微哂，“如今这样的，其实也很常见。”不过人偶发上的死气，或许该让人注意一下。
　　又看了一会儿，确定没什么问题，姬临渊收回视线，看向站在几步外的巫珩，夜晚的风扬起墨色的衣摆，银色白泽踏云而来。
　　八月份的夜晚尚有些闷热，这里有离火场很近，姬临渊自己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浪，但负手而立的血族却依旧面色苍白的模样，似乎感受不到这热气一般。
　　“玄璜先生接下来要去哪儿？若要回城的话，这边恐怕不好打车。”姬临渊实则有些好奇住在东城的巫珩为何会这个时辰到西郊来，还帮着特管处灭了场火，就像是专门为此而来一般，“若不介意，不防就坐在下的车回去。”
　　转过身，巫珩略微颔首，没有拒绝姬临渊的好意，“那就有劳姬族长了。”
　　闻言，姬临渊露出一些笑容，掩着唇咳了几声，面上染上一些潮红：“不过举手之劳，恰好也是顺路。更何况先生帮了我们特管处这么大的忙。”
　　“老大，你没事吧？”宁安提着两个装了毕方鸟的箱子过来，就听见他家处长的咳嗽声忙声，好不容易这两天头儿的身体好一些了，要是出来这一趟又加重了，那他可就罪过了。
　　“我没事。”扫了一眼那两个箱子，又看了看指导完灭火正往这边走的白隼，“收拾好了就回罢。”
　　宁安点点头，“那让白隼送你。”
　　“那就不带宁队你和枫子了。”白隼咧嘴一笑，露出八颗大白牙，算了算，头儿加巫先生加自己，一共三个人刚刚好，于是毫不犹豫的抛弃了队友。
　　正准备走过来的枫树妖默默地收回脚步，转身往另一边走去，白副队越来越没有同事爱了.....
　　朝封殊那边打了个手势，“去东街，先送玄璜先生。”姬临渊道，一边拉开车门，对巫珩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隼偷瞄了眼墨衣长发的血族，赶紧上车，他们头儿居然主动开口要送谁，这天是要下红雨还是刚刚消耗过大头脑不清了？
　　看到白隼的眼神，姬临渊不禁失笑，他的副队长怕是有些脑补过多了。
　　巫珩倒是想到了些往事，他与十二氏的先祖有个约定，一个不那么正式的口头约定。他并不避世，于是在漫长的时光中总会与一些人类熟识，尤其是一直会打交道的守护者十二氏。
　　那时也是在京城，与脚下是同一片土地。他原本住在金陵，尽管皇帝往燕地迁都时特意在离禁宫最近的地方，以亲王规制修建了巫府，但终其一朝，他也未曾踏入这北方的新都城一步，他第一次来京城是太子继位的时候，然后又因为帝位更迭而在北方多留了一年。
　　于是在那之间，他认识了一个人，一个灿若朝阳却注定早亡的人类。
　　他行走世间近两千年，见过许多知晓自己会命不久矣的人，那些人各有自己的态度，却少见这样洒脱的。他从不曾避讳自己的生死，眼眸中丝毫不见阴霾，反而清澈见底如婴孩。
　　熟识之后，那人邀他同游京都——其实那会儿的京城并没有什么好看的，景致都在达官贵人家的宅院里——巫珩可有可无的应了，后来游览的范围就成了整个国家。
　　几年不曾回金陵，这事让承平他们有些惊讶，后来巫珩自己想想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虽身处人世，其实还是有些离群索居的，甚少与人这样交好，更何况这还少一个注定活不长久的人类，作为守护者家族的人，他甚至无法将其转化为血族。
　　再后来那人迎来了生命的终点。
　　尽管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巫珩早已记不清那人的样子，却依旧记得他的死亡。
　　许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那人和他的家人都并不见太多的悲伤。巫珩去看他，他还是笑着的，他问他：“我死了，阿珩可会记得我？”巫珩那时想了想，说：“不知。”他的记忆实则有些问题，有时一些事几百年一千年都忘不掉，有时却总也认不出一个人的脸，他并不知道在过些年，他是否还能记住这个人。
　　他似乎有些遗憾，望着窗外的星空沉默了很久，再说话时眼神格外灼烈：“那我死后，若还有缘，阿珩能否庇护守护者家族一二？”
　　守护者家族对九州来说至关重要，巫珩应了。
　　往事回忆不过转瞬，巫珩略微侧过头，可以看到那个年青的守护者族长端方温雅，却微阖着眼，看不见那双形似故人的眸子，只见脸色似乎比傍晚时更白了一层。
　　巫珩微微叹了口气，“毕方之火灼烧灵魂，姬处长还需多加注意。”
　　“多谢先生。”姬临渊睁开眼，掩去声音里的虚弱含笑道谢，随后拿起手机往特管处的群里发了条简讯让今天出外勤的回去都去医疗处看看。
　　巫珩侧头看着他动作，灵魂应该没事，不过到底只是一个人类，其他方面的损伤是肯定存在的。看着那双难得的清澈的眼，不知为何心念一动，从袖袋里摸出一个东西，道：“伸手。”
　　从巫珩的视线中确定他说的人是自己，姬临渊疑惑地伸出手，然后感觉到一颗小小的、似乎有些温暖的东西被放在自己的手心。
　　姬临渊看着自己的掌心，素白的手掌中躺着颗血红的小指头大小的珠子，看上去其貌不扬，像是玉髓或者琉璃之类，却有着极其温暖的温度。
　　“玄璜先生，这有些太贵重了。”姬临渊皱眉，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的小珠子是吸血鬼的心头血，血族的生命力所在，一个血族死后也就能留下这么一颗，“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
　　巫珩摇了摇头，“于某无用。”
　　虽然是血族生命力的凝聚，但其实对血族并没有什么作用。这东西本是早年斩杀作乱的血族后取得，他手里有不知多少，也就这么一直放着了，如今倒算派上了用场。
　　车刚好停下，前面就是古宅的朱漆大门，巫珩拉开车门下车。
　　姬临渊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自然也知道这颗小小的珠子对自己的用处。
　　“玄璜先生，”姬临渊降下车窗，被叫住的人没有回头，只以一个手背朝外的手势摆了摆手。见此，姬临渊咽下原本要说的话，道了声，“多谢。”
　　紧闭的门无声开启，墨裳的男子拾阶而上，消失在光影中，琉璃宫灯下，牌匾上“巫府”两个字仿佛亘古而来。
　　收回视线，姬临渊看了会儿手中的珠子，将其放进了衬衣口袋里。血族与人类相比，是没有体温的，苍白冰冷得宛如尸体，但血族死后凝聚的心头血却有极其温暖的温度，以及蓬勃柔和的生命力。
　　白隼扒着椅背瞧着老大将东西收好，感叹道：“以前的血族都这么大方乐于助人的吗？”满打满算这才见了第二面，不但专程穿越半个帝都去顺手帮了个忙，心头血说送就送。
　　哪怕这东西对吸血鬼本身没什么用处，也不能否认这一颗小小的珠子在如今的灵异界求而不得这个事实，毕竟一个吸血鬼死后就凝聚这么一颗，谁敢没事去招惹那个护短到完全帮亲不帮理的种族啊！
　　“你貌似比我活得久。”姬临渊扶着额头往后靠，手掌下的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连苍白的脸颊都染上了浅淡的绯色。
　　白隼莫名觉得他家头儿的语调似乎有些……高兴？
　　别看他家处长平日里温和儒雅得很，但这样明显的情绪可不多见。肯定是错觉！虽然吸血鬼心头血难得，然而他家处长的家世要什么没有，至于那么开心？
　　敛去不经意外露的神色，姬临渊索性阖上眼，“回去。”
　　神鸟毕方的火，确实需要谨慎。不过在火场那么一会儿，还有结界，他都感觉到被灼烧的痛楚，但是在这颗珠子被放在手心的时候，就仿佛有一种生命力注入身体，抚平了神鸟之火烧灼的伤痛。
　　就如同祖宅书房里浩如烟海的藏书中的只言片语，在他因身体只得在家休养的难熬的日子里，抚平只能困于四角天空的煎熬，和不知明天与死亡谁先到来的不安。
　　《异闻记》载：……渭水之阳有君子，衣玄裳，佩剑，不食五谷，唯饮百兽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