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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05.
      下午时突如其来的大雨多少驱散了些夏末的燥热,倒了傍晚,只剩雕花的瓦当滴下一点一点的水滴,滴在屋檐下的美人蕉叶上。
      窗前有人执了紫毫笔在纸上游龙舞凤般逶迤而过,墨香逸散在潮湿的空气里,洒金宣纸上只留下一行行嶙峋挺拔的字迹。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是有人穿了皮鞋踏在院子里青石径上的声音。
      巫怀尧脚步匆匆,到了廊下却放慢了步伐,推开虚掩的门。
      “父亲。”
      “回来了?”搁了笔看向走进来的青年。不过七十来年,对于人类来说的一生,在血族几乎不过是转瞬,面前的长子还是旧时模样,只是神色间隐隐有些激动,于是巫珩略和缓了语气。
      “怎么过来了?”
      刚醒时巫璃那孩子说他去了欧洲,没想到回来得这样早,看上去还有些风尘仆仆。巫府是巫家的大本营,但因着离中枢太近,家里除了巫珩与长子巫怀尧,其他人都并不能在此久留,于是大家都各有住处。
      巫怀尧将旁边矮几上搁着以备擦手的湿毛巾递上去,“阿璃传讯说您醒了,儿哪里还在外面呆得住。”
      “你啊……”巫珩眼里浮出一些笑意,“如今家里在京的都有谁?”
      巫怀尧闻言笑了:“您醒来,大家就都回了京,想来见您,又怕人多您嫌烦。维奥拉那边的族人也过来了。”血族巫氏是科尔乌斯家族在华国的血裔,本家在亚平宁半岛。
      “那就让他们明晚回来吃饭。”许是想到久未相见的家人,巫珩神色松融了很多。
      “哎。”
      于是次日。清幽雅致的花园里摆了两张烧烤架,俊美的男女来来去去间,袅袅烟火给古朴的庭院平添了几分生活气息。玄璜先生哭笑不得地扶额。
      巫珩没有参与进去,在抄手游廊里摆了一张小几一壶青梅酒小酌。他的味觉早已在千载时光中消磨殆尽,如今无论怎样的美味在他口中都淡如白水。
      其他人正是知道这点,也知他素来喜静,便也没来扰他,只时不时过来借着斟酒说上几句话再跑开。
      “父亲。”穿黑色襦裙的年青女子拉着褐发紫瞳的伙伴举着两串烤串跑到巫珩跟前,对上巫珩疑惑的眼神也不恼,他们都知道他们的父是个脸盲。
      “阿昭。”巫珩失笑,他确实不太能认出人脸,可自家儿女总会是认得出来的。
      “哎!”巫云昭露出大大的笑容,轻轻推了推身边的少女,“父,这是阿琳娜,克劳德哥哥家的。”
      巫珩没见过阿琳娜,纯血血族的成长期很长,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模样,实际年龄也不过五六十岁,正是巫珩沉睡后方才出生的,于是含笑问道:“你父亲呢?可还好?”
      科尔乌斯家族这一代的族长从血缘上来讲是巫珩侄儿,是他长兄的子嗣,按华国这边来说是长房次子,当初才方成年没多久兄长就出了事,只得接下族长的位置。
      和大多数人印象里一样,科尔乌斯家作为血族的大家族,子嗣众多,为了族长的位置发生争执的事儿也时有发生,科尔乌斯族长从亲王起到克劳德是第四任,每逢换任便是一回权位之争——为了把族长之位推出去。巫珩的长兄作为长子没地儿推,只得做了族长,待到自己儿子一成年,就立刻禅位了——克劳德他大兄也曾拒绝,可惜没能争赢那群已经有了经验的叔姑们。
      想到昔年与兄姊相处的时光,巫珩柔和了神色。然而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血族只是比人类和大多异族都活得久,终究也会迎来生命的尽头,他的那些兄姊们,无论多么的风华绝代,终究成为了岁月长河里的一颗星子,只独留他一人在人世间躅踯而行。
      就连父亲,也选择了沉睡。
      “回赛里斯大人,一切安好。父亲说得空了就过来看望您,也希望您能常回家住。”阿琳娜记忆里没见过巫珩,只听过这位大人的传说,有些拘谨。她的声音拉回了巫珩散乱的思绪:“好。”
      巫云昭牵着阿琳娜见了礼,把烤串往巫珩手里一塞,又跑开了。
      “阿昭,赛里斯大人不会生气吗?”阿琳娜拉了拉云昭的袖子,神情有些不安,那位赛里斯大人看上去很严肃啊。
      “放心吧,赛里斯其实只是看上去冷淡了点。”巫云昭让阿琳娜回头,就见回廊下坐着的人形容肃雅清贵,面上神色清淡,却就着竹签子一口一口吃掉烤得发焦的肉串。
      “昭丫头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为巫珩斟满酒,巫怀尧看着云昭的背影不住地摇头,几百岁的人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
      “大家都很好。”尽管巫珩面上神色淡淡,但巫怀尧还是听得出他们的父心情其实尚可。
      巫珩本身是人类转化而来的杂牌血族,他的血裔只有怀尧和云昭,也都是由杂牌,别的都是怀尧云昭或者科尔乌斯其他人的血裔,还有收养的游离者。吸血鬼子嗣艰难,又因时光漫长,总是格外重视家族和亲人。
      父子俩对饮了一会儿,巫珩突然想起什么:“你且安排一下,明日我要去云间。”
      巫怀尧有些疑惑,微愣后应了声是,然后就见巫珩起身似乎想离开,以为他不耐吵闹,便准备叫在庭院玩闹的族人收敛些。
      看到长子的动作,巫珩略微露出笑容,“你让他们自己玩,我只是出去走走。”去看看如今的人世。
      饶是巫珩也没想到,不过短短一甲子,这世间的变化就比得上曾经六百年的改变,于是刚醒来的他,就有了这样一个小小的爱好——硝烟散尽后的古都在六十多年后成了繁华瑰丽的不夜城,夜幕降临后的都市不复白日的燥热,停留在时光里的血族在夜晚的街巷缓缓而行,眼底是烟火缭绕的人间风貌。
      护城河上吹来晚风袅袅,许是夜已深了,长长的绿杨堤上空无一人,风吹动杨柳,枝叶拂动的缝隙间可以眺望对岸角楼被灯火勾勒出的飞檐。隐隐地似乎听到不知从何而来的歌声顺着河风飘来,巫珩突然有些失神。
      “……维女荆楚,居国南乡。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商邑翼翼,四方之极。赫赫厥声,濯濯厥灵。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高台之下河水涛涛,是谁在临河而歌?夏风吹动的垂柳枝条挡住视线,恍惚间似有人玄衣晔兮如华,树下的人抬手想要撩开干扰视线的枝条,想要看清那高台上的身影。
      “不许动!”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巫珩回过神来,没有什么高台玄裳,石栏外护城河水静静地流淌着,没有低沉清冽的歌声,只看得到对岸角楼灯火通明。
      拂开树枝的手放下,巫珩敛了心神,这才看向面前发出声音的人。然后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遇到了什么,不由叹气。
      无论是盛世太平还是乱世动荡,总有欺软怕硬希望不劳而获之人。不过他并不在意这四个衣冠不整的劫道人,视线越过那几个犯罪预备役,朝另一边温和儒雅的人略微颔首。
      姬临渊醒过来时有一瞬间的茫然,他记得他傍晚时去帮行动组看了一个现场,临出门突然一阵眩晕便失去了意识。然而现在早已月上中天,身边是随风摇曳的杨柳枝和静静流淌的护城河水,前面不足三十米的地方正上演着一场拦路抢劫的戏码。
      往前走了几步,姬临渊发现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在这里的只有他的生魂,除了被抢劫的那个血族,正在实施犯罪的四个人类并不能看到他,然后他看到那位血族先生朝自己颔首。
      普通人自然分不清血族和人类的区别,也看不到身后的生魂,更遑论知道这一异族一生魂的身份,只把沉默当做了恐惧,于是胆子也更大了起来。
      “识相就好,自己把钱和手机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们动手。”
      “这是什么,看上去还挺好看——”有人凑上前来,要去拽巫珩束发的金玉坠子。
      那人大概是喝了不少酒,一股酒气混杂着汗味扑面而来,熏得巫珩不由敛眉,略微侧身后退半步避开。
      “嘿,还敢躲?”
      姬临渊以手掩目,没眼看了,太丢人了。
      巫珩微敛的眉宇愈发紧皱,“放肆!”冷冽低淳的声音带着高居上位的威仪,被酒精麻痹了的神经有一瞬间卡壳,后知后觉地发现面前这个蓄着堪比女子长发的男人,并不是什么扭扭捏捏的小白脸儿,那张肃穆苍白的脸上,红色双眼里的血腥仿佛要弥漫出来。
      方才底气十足的人惊恐地睁大了眼,张了嘴,却因为恐惧发不出一丝声音,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画面是一双冰冷血红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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